说好周一举行的语文考试,一直推迟到了星期三上午最后两节课才进行。
何家兴相当自信。王渝却一直嚷嚷有好几道题都做错了。两个人的胜负似乎已经分出,但王渝却死鸭子嘴硬,偏要等成绩出来才肯认输。
何家兴忙着要和刘虎去取饭,没和王渝过多纠结。
每天中午饭蒸好后,一二年级的饭盒会由值班老师拿个大箩筐送到教室,但从三年级起,得学生自己去蒸饭室拿。所以一到中午放学,蒸饭室门口就会排起一道长长的队。门口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守着秩序,防止有人插队。所以一旦去晚了排在后面,取饭会很耗时间。
平时倒无所谓,但今天逢场,何家兴和刘虎私下商量好了,现在不睡午觉,时间充裕,今天正好可以去赶场,所以两个人想早点去取饭盒。可天公偏不作美,何家兴和刘虎偏没排在队伍的前面。
刘虎见今天在门口守秩序的是聂强和另外一个五年级的同学,就跑上去和聂强套近乎。这小子想插队。
守秩序的人是由蒸饭师傅安排的。聂强似乎很喜欢在门口指挥秩序,所以他每天早上来学校时,都会帮着蒸饭师傅将四个一笼的饭盒放进蒸室。师傅见他做事热情,就让聂强和其他几个同学轮流守起秩序来。但聂强几乎每天都参与,不管当天是不是该他值守。
聂强守门的时候,喜欢身子靠在门的一侧,然后一只脚横放在门的另一侧。他把脚起开一次,就放一个人进去。有时候见蒸饭室里的人多了,聂强就不松脚了,开始大声嚷着“排好队,莫急!等哈进,里面挤得很!”
刘虎在前面和聂强说了好一阵子话后,才悻悻回来。何家兴见刘虎的表情,就知道插队是没指望了。
“守个门有什么了不起的,亏还是从幼儿园起,就是同学!”刘虎不知道是在暗自抱怨,还是在说给何家兴听。
“算了,还有几个人就轮到我们了。”何家兴安慰起刘虎来。
刘虎似乎还是不解气,轮到他们取饭的时候,刘虎一把将聂强的脚从门上推开,还重重“哼”了一声。
事情似乎越急越不容易办好。何家兴刘虎明明急着要早点取出饭盒吃饭,但他们在里面一时半会就没找到他们自己的饭盒。
蒸饭室就二十来个平方大,饭盒就四处随机放在房子角落边上的石台子上,一群人各自在台子上寻找自己的饭盒。
何家兴和刘虎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一下子有点急了。两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是不是饭盒掉了,赶紧又分头再去找。
何家兴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又找了一遍,还是没发现。这时候只听见刘虎喊了一声:“何家兴,这里!”
何家兴赶紧跑过去,只见石台子的角落处散放着一些饭盒。因为通常有些人凑不够四个人一组,所以就有些人独自一人在蒸饭。
刘虎说他的饭盒就在这里面,他认得他的饭盒,写了名字的。
刘虎喊何家兴赶紧在这里找找看。何家兴翻了几个饭盒,没有,又接着翻遍了所有饭盒,还是没有。
何家兴急了,难道饭盒真的掉了。
刘虎见何家兴没找到,又和何家兴挨着找了一遍。两个人这次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他们蒸饭的鱼网。可惜里面只有两个饭盒,何家兴看了一遍,还是没有他的,这是其他两个同学的。
何家兴确定自己的饭盒被其他人领跑了,不然好好的打了结的鱼网子,怎么会散开?
刘虎似乎也意识到何家兴的饭盒是真的掉了,只见他跑向散落的饭盒那边,随手拿了一个,迅速地将它和他手上原有的他自己的饭盒一起装进了鱼网,然后拉着何家兴从聂强面前出了门。
这是在偷别人的饭盒。何家兴的心砰砰直跳。
两个人出了蒸室门口。刘虎急忙把其他两个人的饭盒拿出来,送到了那两个同学手中。有个人埋怨了一句,今天在里面怎么找了这么久的饭盒。
何家兴和刘虎装作没听见,压根不提里面发生的事。
分完饭盒,刘虎拎起还装有两个饭盒的鱼网就走出了校门,何家兴跟在后面。
两个人径直穿个学校大门门前的菜市场。中午时分,市场里还有稀稀拉拉几位没卖完自己菜,而舍不得回家的老农。过了菜市场,两个人又上了一道坡,来到街后面那座小山的半山腰上,何家兴和刘虎才停了脚步。
两个人在山坡上的一块空地上坐下。过了好一会儿,刘虎才说了第一句话:
“吓死我了,心跳得好快哦!”
何家兴何尝不是。直到现在,他的心都还在砰砰跳个不停,甚至停下来的脚,都还有点不听使唤似地轻微乱抖动。
何家兴看了看刘虎。刘虎的脸色潮红,大口喘着粗气。
“你说我们这叫不叫偷别人的饭盒?”
何家兴虽然不想用“偷”这个字,毕竟刘虎也是为了帮自己,但他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另一个字代替。
“应该不算吧,你的饭盒也掉了。”刘虎平息了一下心情,慢慢地说道,“这叫不叫一物换一物呢?”
何家兴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话:“还是要谢谢你,虎娃子。”
两个人又漫无边际地讲了几句话,然后才开始打算吃饭,突然又发现出来得匆忙,两个人带的菜都还在教室里放着,看来得吃白米饭了。
“可惜啊,我今天中午可是带的腌干菜炒肉。”刘虎抱怨了几句。
何家兴和刘虎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便笑了起来,心情也稍微平静了下来。
吃完饭,两个人自然没有心情再去逛街。就饭盒的事又商量了一会儿。这个饭盒没写名字,要是被人抓到现行了,就说领错了;还有就是回学校时,再看看蒸室门口写了谁掉饭盒的通知没有,如果有就把这个饭盒放回去,没有就暂时不管;还有就是不管什么时候,这件事被发现了,两个人口风要一致,都得说是何家兴拿的。
何家兴不想刘虎因为帮自己而惹上麻烦。他也不想第一时间把这个饭盒还回去,他自己的饭盒掉了,这么贵的东西弄丢了,一定会被母亲骂。
这个时候,何家兴只希望拿走自己饭盒的那个人,已经把饭盒退回到了蒸室。这样的话,何家兴就可以把现在手上这个饭盒退回去了。
两个人回到学校,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蒸室边转了几圈,结果黑板上既没有写谁掉了饭盒的告示,也没有写谁领错了饭盒的告示,更没有多余的饭盒放在门边。
蒸室附近很少有人来玩,只有几个低年级的学生时不时跑过。蒸饭师傅已经下了班,蒸室的门已关,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马上就要上午自习了,何家兴和刘虎不得不回了教室。
何家兴回到教室偷偷把饭盒藏进了书包,不像往常一样把饭盒用鱼网装好,放在教室的阳台上等放学后再去取。
教室里原本闹哄哄一片,见何家兴他们进来,似乎安静了不少。一些前后桌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尤其是周晶晶、胡雪她们几个女生,说话停顿的间歇,还特意瞟几眼何家兴。
难道偷拿饭盒的事被发现了。何家兴觉得后背一麻,越发不敢去理会那些私语声和从教室里各个角落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小白胖子”王渝还没到,何家兴周围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越发觉得不自在。
何家兴赶紧拿出作业本,埋着头做起作业来。
好在午自习铃声及时响起,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今天守午自习的是纪律委员王文,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一个腼腆男孩。
王渝说王文以前在班上经常考第一名,读书很厉害。但王渝似乎却不太买这个第一名的账,因为他今天来晚了一两分钟,没喊报告就直接冲到了座位上,气喘吁吁地对着王文大喊道:“不要记我的名字哈,就晚了这么一点点!”
对住在学校附近没蒸饭要回家吃午饭的同学,覃老师的规定是午自习迟到一次,就罚5篇小字。
王渝显然不想写。
何家兴觉得为什么不管是村小的老师也好,乡上的老师也罢,处罚学生总喜欢罚抄书或罚写小字呢?
记得以前在村上小念书的时候,王兵经常被帮班干部记名字被老师罚抄小字,最多的一次罚写了一个本子,写字写得哭了起来。但王兵这学期在乡上读书至今还没被罚过,他前几天还曾得意地对何家兴说,我们这些蒸饭吃的怎么会午自习迟到,只要我上课守纪律不被记名字,肯定不会再写小字了!
王渝的无理要求显然得不到回应。他坐在座位上开始小声抱怨,时不时又掉转头,像是在征求何家兴的帮助:
“太不近人情了,就迟到了几秒钟,就要记名字。你说还有不有天理?”
何家兴没理王渝。一是怕再次被连累记了名字,二是现在何家兴看似在认真做作业,其实心里忐忑不安,他一直搞不懂刚才大家为什么会对他指指点点、品头论足,难道偷拿饭盒的事被发现了?
一节午自习下来,何家兴是心不在焉,如坐针毡。
下课后,何家兴第一时间找到刘虎,两个人跑到了学校角落处。
“是不是被发现了?我们还是把饭盒放回蒸饭室去吧?”何家兴心里总有个梗似的,他把午自习前的见闻说了给刘虎听。
“不会吧?怎么会发现呢?”
刘虎和何家兴分析了一遍,感觉整个环节应该没什么纰漏,除非一起蒸饭的其他两个人在拿饭盒的瞬间发现了异样,但时间那么短,他们应该发现不了。
刘虎又找了一些理由安慰何家兴,现在把饭盒放回去被发现了不是正好被逮个正着,况且这个饭盒放回去了,掉了的那个饭盒怎么办?
刘虎说何家兴多疑,他怎么就没发现有谁对他指手划脚。
何家兴被刘虎说的心烦意乱,一下子也没了主意。况且,他心里也一直在担心饭盒掉了母亲会骂他,所以到最后,何家兴算是默认了刘虎的说法,饭盒暂时还不能还回去。
两人一同又回了教室,各自回到座位上。何家兴老觉得有人在指着他的后背说话,老觉得一些同学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直到放学时,何家兴才知道答案。覃老师发了试卷,何家兴考了第一。
放学出教室门口的时候,周晶晶还专门叫住了何家兴。
原来中午她们几个女生跑去看了覃老师改卷子,覃老师当时先改了班上成绩好的同学的卷子。何家兴的98分就是最高的!
覃老师觉得惊讶,周晶晶她们也觉得惊讶,似乎在她们心里,何家兴显然不是应该考第一的最佳人选。
覃老师只是惊讶,但周晶晶她们也许就不同了。何家兴和周晶晶说了几句话后,明显感觉到了来者不善。
周晶晶的话里似乎像是在祝贺何家兴考了第一;又像是说你何家兴考这么好,我怎么没料到、我怎么会看走眼;又像是在说这次考试也许只是你何家兴运气好,只是偶然发挥,下次你就考不到这么好了吧;似乎又像在好意告戒何家兴不要骄傲,下次考数学,你就得不了第一了。要知道学习委员任强,已经连续几年是班里的数学冠军了!
对周晶晶骨子里的这种看不起插班生的心态,何家兴相当反感。但今天却不想和周晶晶拌嘴,心里甚至还有点小感激。他总算清楚了今天班上一些人对自己奇怪言行的原因,原来她们是在惊讶他为什么能考第一名,而不是发现了他和刘虎偷拿了饭盒!
这个包袱解开,何家兴感觉比考了第一名还开心。
何家兴和刘虎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再次就饭盒一事达成了共识,如果哪天蒸室边上的告示说掉了一个今天偷拿的这样的饭盒,一定得还回去;或者说两人找到了何家兴掉的那个饭盒,今天偷拿的这个饭盆也得还回去。
这样约定后,何家兴的心情总算踏实了一点,但心里始终还是有一点堵,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又说不出。完完全全冲淡了他得第一名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