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张清妍和吴花还是一块儿坐着来时的骡车。
张清妍先打开了翠竹给的那个荷包,里面是十两银子,加上身边王家送的布匹和糕点,这一趟倒是收获不少。张清妍对此很满意,动动嘴皮子就赚了十两银子和衣物吃食,张家的祖业果然是发家致富的利器,她这样没有继承传承的子嗣都能靠点理论知识赚钱。
吴花看张清妍头一回露出笑容,心头火起,忍不住问道:“大仙啊,王府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我娘可还在府里面呢!”
张清妍望了眼吴花,不答反问:“王府这些年到底死过多少人?”
吴花愣住了,“这我怎么记得清?您是不知道,王家原本在宣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他们从祖辈起就开始没落了,到了姑爷这一辈,只剩下他一根独苗,家里面更是连个做官的人都没有。府中的仆人从家生子变成了外头买进来的奴仆,那些人可是小姐的身子、奴婢的命,娇生惯养得很。管事妈妈和大丫鬟说个两句,就闹死闹活的。做错事打他们几下板子,给他们涨涨记性,居然都撑不住的……还有王夫人带来的那些人,商户人家买来的丫鬟婆子能有什么好?……”吴花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还特别说了两个名字,很是刻薄地咒骂一番。
吴妈妈对吴花很不满意,吴花却觉得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也是家生子,跟着林晓晓从林家过来的,从小就学了规矩的。
张清妍望向了车外,深刻感觉到自己的失策。她打断了吴花的话,重新问道:“主院里死了几个人?”
“欸?主院啊,就只有王夫人和她的两个丫鬟,一个王夫人死的时候殉主了,一个就是柳绿。”
“殉主?”张清妍诧异。
“是啊,殉主的是桃红,听那些小丫鬟说,夫人病死的当天,桃红和柳绿一块儿替王夫人沐浴换衣,柳绿出去倒水的功夫,桃红就吊死在横梁上了。”吴花打了个寒颤。
“这样啊……那倒是说得通了。”张清妍自言自语。
她在向王家汇报调查结果的时候没来得及说,除了王夫人和那个鬼婴,她在王夫人床前的脚踏上还发现了一只鬼的踪迹。现在同吴花的话一对应,就知道这桃红死得蹊跷。
吴花的听力倒是不错,闻言立马坐直了身子,“什么说得通?”
“柳绿的血肉魂魄为什么会被吸收。而柳绿的死法,有几分意思。”张清妍回忆自己看到的情景。
柳绿的房间没人敢动,还维持着原状。黑暗、血腥,似有鬼哭狼嚎之声从那颗跳动的心脏中传出。
虽然阴邪污秽,但对传承百年的大成寺和尚本该是无碍的。和尚们是看出了这背后恶鬼的厉害,这才慌忙离开。
张清妍自然不怕这污秽之气,她也不怕那恶鬼。
作为张家子嗣,不管将来继不继承张家的祖业传承,都要从一出生开始就做早晚课,脚踏佛道两家。
三岁前,是听家中修行的长辈念经诵佛;三岁后开始识字,古代人用三字经启蒙,现代则多为识字卡片,而张家人从古至今,都是以经书启蒙,于是,张家子嗣三岁开始就自己念经诵佛。
做早晚课的地点,是一间小房间,无窗,只有一扇旋转暗门,房间墙壁、地板、天花板都刻了精妙的法阵,没有光源,却隐隐发亮。这些法阵是张家十七代祖宗创造的,能将经文的力量无限放大,每一次念诵,都是在洗精伐髓、稳固神识、净化灵魂。如此,一直坚持到十六岁,哪怕碰上族人生死大事都不能打断。十六岁开始,就百邪不侵了。
张清妍毫不迟疑地踏入了那间屋子,不时踩到一块碎肉,脚底打滑,却没有阻止她的步伐,一直走到了那颗心脏前面。
张清妍伸手就捏起了那颗心脏。心脏依然在跳动,犹如活物。张清妍却是疑惑地揉揉捏捏,又随手将这心脏扔在地上。心脏落地,发出“噗”的一声,居然变成了一滩污血印在地上。张清妍摸过心脏的手,却是干净如初。
张清妍似乎早已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连余光都不给,在房间内转起圈子来,细细看着墙上、家具上的血迹,最后又停在了那张桌子前,拿起了桌上的宣纸。纸上画着什么已经看不出来,只剩下一团团的血迹。张清妍却是眼睛发亮地看着这张画纸。
在这张纸上,张清妍看到的是几个凌乱的字,“恨”、“死”、“杀”……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仿佛有个扭曲的脸庞从宣纸上凸现出来!
这桌上的文房四宝不是柳绿摆放的,而是鬼摆放的!
张清妍的双眸精光闪闪。她听吴花说了那屋内的情景,就有了这猜测,如今得到了验证。
这恶鬼的灵智显然很高,对柳绿也恨意滔天,所以先是将柳绿吓破了胆,动摇其魂魄,然后借机挖出了她的心脏,用鬼气将她的魂魄固定在心脏上,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撕碎,血液四处泼洒,碎肉散落满地,最后却是一根手指都不碰她的心脏,将她的魂魄永生永世禁锢在此,在自己惨死的地方,困在自己的“尸体”之中,受尽折磨!
只是,张清妍踏入这屋子的时候就发现了,本该禁锢着柳绿灵魂的心脏上什么都没有,柳绿的灵魂已经被其他恶鬼吞食了。那颗心脏没了力量之源,依靠着屋内戾气跳动。别说张清妍随手将它抛弃,即使放在那儿不动,过一阵子也会变成一滩血水。
这倒是矛盾得很。这个小手段的目的是要生生世世折磨柳绿,吞食了灵魂则相当于给柳绿一刀痛快。换成张清妍,当然是情愿这样被折磨,也好过魂飞魄散。但对凡人来说,这样倒是种解脱,怕是九成九的人都会选择魂飞魄散。
张清妍脑中灵光一闪,当时就想到了几种可能。只是吴花没说过、她也没问王家的事情,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种情况。
现在听说主院里头还死了个丫鬟桃红,倒是和她的一种猜想不谋而合。
张清妍想到此,问道:“你和桃红熟悉吗?”
吴花用力摇头,“我出府的时候,桃红还只是个小丫鬟,我同她都没说过话。”
“那她的家人呢?她死后没人来领尸体么?”
吴花想了想,绞尽脑汁之后,说道:“我记得以前听人说起过,桃红是到王府来自卖自身的,没有亲人。她殉了夫人之后,就和夫人葬一块儿了。大仙,那桃红有什么古怪么?”
“王夫人不是惨死的,这样刚死没多久的人是无法形成恶鬼的,要杀人更不容易,即使成了恶鬼,杀人的法子也简单粗暴得很。杀了柳绿的恶鬼生前应该是个修士。”张清妍的手臂搭在骡车的窗户上,手指轻轻敲着窗沿,“王夫人这个当家夫人自然不可能当修士,那只有可能是另一个死者桃红了。就是不知道她生前是修道、修佛、还是其他了。”
“这……老夫人是信佛的,少爷信道,家里面的下人初一十五也都会上香。”吴花倒是觉得,那恶鬼多半就是王夫人。
崔家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情,平日里却常常施粥铺路,谁不称崔家大义?慈眉善目的王夫人崔氏肯定也是个面甜心苦的。
“你们这样的顶多叫善男信女,而不是修士。挖心碎尸这种事情,可不是平时念念经、烧烧香就能做到的。”
张清妍还有一句话没说:禁锢灵魂的那一套,更不是随便哪个鬼放点鬼气就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