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脸遮着,看不见的,但那种愤怒隔了老远就能感受到。这是被袁东宇说到了痛处,看来这些人还真是群穷鬼。
一颗脑袋一条命,千百珠玉入囊中。
杀手这个行当,有钱的不一定手腕硬,可手腕硬的一定有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话。
“呸,袁东宇,你当我们稀罕你的丁点钱财么。我们这些好手从四面八方至此,就是要杀了姓吴的小东西。到时候,爷们在江湖第一杀手的眼皮底下杀人,这消息传出去,爷们就也在江湖上得个名号,未必不能比你青丝白发袁东宇叫的响亮!”
敢情是为名而来。
一字愁更不屑了,大半辈子江湖中来来去去,他可比任何人都明白。人若没有足够的本事,名声越大反倒容易祸及自身,最后死得也就越惨。
如果是谋财,袁东宇身上的散碎金银,足够换吴能几十颗脑袋。然而这些找上门的铁头娃,一个个都是求名的。
袁东宇也犯愁。
杀人容易,区区二十九个不入流的货色,杀了也就杀了,可这院子刚住没几天,弄脏了就要换,有点可惜。
“不知死活!”
袁东宇还没决断,一字愁已经闪身飘了出去。衣带翻飞间,血雨泼洒。撕裂黑衣人身体的,是一字愁腰间的挂坠,形似玉佩边缘有齿,单薄锐利。被身法带动甩在空中,几乎无人可挡。
失了一双手,一字愁的本事至少要降五成,不过纵使只有剩余的五成功夫,也不是等闲人物能够胜过的。
院子里血腥味太重。
袁东宇不在乎,他闻过更重更难闻的味儿。吴能没闻过,所以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喂,一字愁,你这是在帮我?”
袁东宇不解。毕竟怎么看,这糟老头子也不像是个很大度的人,刚削了他两只手,转眼就干戈化玉帛,这种也就戏台子上才能看看。
“帮你?”一字愁头也不回,“今晚我败在你手里,如果这些臭虫也折在你手里,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我跟这些臭虫一般无二?!”
袁东宇恍然。
差点忘了,一字愁这老东西也热衷于名。嗯,就跟那些他口中的“臭虫”没什么差别。
天亮之前,一字愁离开了。临走时他留下一句话——“我没了手,注定不可能胜过你,但是有一天,我的徒儿会来找你,带着‘一字愁’的名号,让你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
桐州有一座野寺,没有名字,格局很小,只有前院后院并几间简单禅房。
寺里有钟,一座钟。大钟是它,殿钟是它,僧堂钟还是它。钟前有个修行者,黑衣长发,诵佛经敲木鱼,却不是和尚。
林显找的就是他。
虽说寻到这里费了不少工夫,但总的来说结果不错。毕竟人找到了,而且这里的风景也不错,随心所欲的气息,让人心得到涤荡,自发生出平静自由的感觉。
“铁……铁风铃,对,是这个名字吧?”
林显贴着寺院里唯一的钟转了出来。
“笃笃笃~”
“你又不是和尚,就别装模作样敲木鱼了。喂,说句话。那个叫铁风铃的杀手,是你吗?”
修行者放下手中的念珠与木鱼锤。
“是我。”
铁风铃闭着眼,神情虔诚,宛如道行高深的佛子,等待自己寂灭的一刻。
“前些日子,有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到岩城外找袁东宇的麻烦,然后……咔,都死了。他们跟你一样穿黑衣,我觉得你们之间说不定有什么关系呢。”
天下穿黑衣的人多了,林显的话很牵强,难道穿黑衣就一定有瓜葛?谁料这修行人还真是一句也不辩解,不掺半点水分的实话脱口而出。
“二十九人是我召集来的,多出来的那个是我的弟子,曾随我修持十四年。”
铁风铃如此说道。
林显嬉笑着摆摆手道:“哎呀,别这么实在。你只是借了寺院的地方修行,既然不是和尚,偶尔撒些谎也是没关系的,我不怪你。”
“你不是来杀我的?”
铁风铃睁开眼。
“当然不是了。杀手嘛,有钱赚才杀人,你身上又没挂赏钱,我何必徒染两手鲜血呢。”林显靠在钟上说,“另外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袁东宇的院子已经被我清理过了,保证半点可疑的线索都没留下。如果不出意外,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次刺杀出自你手。”
铁风铃盯着林显,他第一次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眼前这个人。
人说“百闻不如一见”,然而江湖上想要了解一个人,还是只能通过那些传进耳朵的消息来想象。
关于林显的消息很多,几乎每一条都和袁东宇扯在一起。然而……现在看来,林显与袁东宇之间也并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你和我知道的林显很不一样。”
林显不以为然。
“听到的和看到的总有点区别,不是这样,我也没必要费尽心思,亲自来这深山野寺与你见上一面啊。”
铁风铃重新闭上眼睛,进入禅定。
天色尚早,林显还要走很远的路,去见另一个人。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失了双手的一字愁就那样,坐在路边,背后倚着市肆店铺,看着行人脚步匆匆。他的面前散着几枚铜钱,把这个落魄的怪老头衬得更像乞丐了。
几个真正的乞丐坐在远一点的地面上看着,他们很好奇。铜钱摆在那里,一个没了手的老人,该用怎样的方式,捡起这些好心人的施舍呢?难道要他去低下头,用嘴一枚一枚,跟狗似的叼起来?
很快乞丐们又都不好奇了。因为有一个人走了过来,不言不语蹲下身子,一枚一枚捡起铜钱搁在手心里,稳稳递过去。然后这手又在半空定住了。
“你瞧我这脑子,可真够蠢的。”
确实蠢。捡起铜钱要用手,从别人手心里接过铜钱,难道就不用手了吗?
“机关师,林显。”
一字愁瞥了一眼,直接点破来人的身份。
“原来秋心前辈认识我啊,还真是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呢。怎么说呢,袁东宇这个人从很早就是这样了,恣意妄为惯了。若当时我在,定不会让他如此折辱前辈。还请前辈不要过于怪罪他。”
林显的话只换回一字愁的一声嗤笑。
“你觉得我会记恨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