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能早在林显出现的时候,就也来到了袁东宇身边,这时候听到“一字愁”的名号,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虽是桐州吴门的私生子,却自小就被老爷子吴泰安养在身边,江湖上的事知道不少。几乎可以说,他就是听着这些江湖传说长大的。
“一寸愁他……不是要来桐州吧?!”吴能嘴唇发干,木木呆呆地问。
林显托着下巴淡淡一笑道:“不是他要来桐州,而是他本就隐居在桐州。”
吴能彻底呆滞了。
林显伸着头左瞅右瞅,最后终于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他跟袁东宇认识了好几年,一直很不爽袁东宇那种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态度,好像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能让他惊讶的事物。等了好几天,就是为了确认“一字愁出山”这消息的真实性,然后好拿来吓一吓袁东宇。结果显而易见,林显又失败了。
“找我的?”袁东宇轻挑眉毛说。
“没错,找你的。”林显两手一摊道,“谁让你是现在的第一杀手,名头比当年的一字愁还凶。若不是自知不是你的对手,我都想悄悄杀了你,扬名立万。”
除了笑,袁东宇没有任何别的反应。他听得出,林显口中的“杀了你”,是玩笑,也是实话。
只要有机会有能力,林显并不介意摘了袁东宇的脑袋。
身为当今江湖的第一杀手,袁东宇很清楚,一个杀手与另一个杀手之间的对话,可以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玩笑,也可以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话。
所谓杀手,便是这样不可轻信更不可琢磨,能托付后背又不能完全信赖的存在。
范白音猫着身子来到袁东宇背后,悄悄把他的领口拉开一些,一团蓬松的雪球迅速掉进了袁东宇的衣服里。袁东宇反手来抓,范白音立刻又嬉笑着跑开了。
林显对着远去的范白音挥手打招呼,却只换回了一个调皮又可爱的鬼脸。
“那就是你的女儿,不错,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姑娘。单看外表,真瞧不出这女孩已经有十三岁了。”
袁东宇依然从容,整个人看起来波澜不惊,唯独那双眼睛里藏着难掩的得意。这是儿女被夸奖后,身为人父者打心底油然而生的骄傲。
面对这样的袁东宇,林显心中实在嫉妒。
杀手行走江湖,哪个不是谨小慎微,尤其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的至亲好友。
袁东宇呢,本来举目无亲,独自个纵横四方多好,可他非要认一个闺女,而且还寸步不离带在身边,生怕人不知道他有多么疼爱这个女儿。这般行径,在普天下无数杀手中,也绝对是独一份了。
真不知袁东宇是压根没在乎这女孩的生死,还是艺高人胆大,自信谁也不能在他身边杀人。
林显侧着头又瞥了一眼袁东宇的表情。
从容、镇定,微微的笑意挂在嘴角,与所有其他时候一般无二。
林显正自瞧着,突然袁东宇转过头,视线与林显的对在一起,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北方到底冷了点,如果不是你叫我们来桐州,我指不定要在谷平道留多久呢。大老远来一趟帮你杀人,价钱最好公道点。”
林显干硬地咳嗽一声,装模作样扯开话题。
袁东宇面上笑容还在,看在林显眼里,那意味却分明变了。现在的袁东宇,脸上就像是在逗弄家养的猫狗时,主人颇有兴趣的神色。
“没钱。”
“噗……咳咳……你说什么?!”
林显走进屋,从离门不远的矮桌上拿起还带着温热的茶,正要喝下去,不料却被听到的东西弄得呛到了。
“吴门十一刀,尽管本事不入顶尖,可也是桐州有名有姓的人物。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钱!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袁东宇昧着良心把好处独吞了!”
“桐州吴家都没了,谁有钱拿给你。”袁东宇伸手把吴能推出去一步说,“好处确实有,呐,就是这小子了。桐州吴泰安仅有的血脉后人,就是他找来请我杀人的,又拿不出金银。我看这小子手脚灵快,索性就把他这条命折合抵资,留下当个免费的使唤。”
林显这会儿连鼻子都要气歪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袁东宇:“你……你你……怎么之前不说清楚,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可你已经来了。”袁东宇轻飘飘地说。
林显:“还不是被你骗来的!”
袁东宇突然右拳敲在左手心里,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你看这样,吴家小子就在这里站着,你若非要悬赏金不可,我也不占你便宜。你且看看瞧得上他身上哪一截,你这就砍了去带走,只要不超过三分之一,不管要胳膊还是要腿都随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袁东宇和林显口无遮拦,吴能站在旁边却是胆都要裂了。
听听,这话也是人说的吗?!
什么时候自卖为奴,还要被切成三段,分给仨人带走的?
两个杀手你一言我一语,说笑间决定了吴能这血肉身躯的下场,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两个杀手完全不避讳吴能本人,让他听得不禁打了个颤。
这个冬天,真冷……
吴能心中暗暗的想。
这个冬天确实冷,简陋的茅草屋根本挡不住削肌蚀骨的寒风,况且刚下过一场大雪,许多经年失修的陋居,甚至被厚厚的积雪压垮。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可是又有多少穷苦人,能撑过这严冬,又有多少人能享受到丰年的喜悦呢?
桐州曾有个冰美人,像这冬天一样美丽、残酷,她叫曲然,吴泰安的第四个亲传弟子,也是吴门十一刀中唯一的女子。
朱家大宅外,有粗衣旧衫的女人来访。
这女人的名字也叫曲然,她头上扎着布巾,腹部微微隆起,看起来也就只是比普通的乡野村姑清秀些许。
没有人会把两个“曲然”联系在一起,可实际上,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桐州冰美人嫁了人。男方不是豪富巨贾,不是侠士名流,也不是达官显贵。木匠,普普通通的木匠,那就是现在曲然丈夫的身份。
因为丈夫是普通的木匠,曲然也就成了普通的木匠妻子,手里的刀放下了,心里的刀也放下了。一日三餐,米粮蔬菜是她最关心的事。同样也因为曲然成了普通的木匠妻子,普通人的烦恼也成了她的烦恼。
几天前的大雪,压垮了木匠家的陈年老屋,夫妻二人绝不可能在北风中熬过这个冬天。
木匠只是个普通人,有家传的手艺,仰仗于此三餐尚可果腹,但要留出更多的钱来修房子却是做不到。曲然只能背着丈夫,悄悄来到城里寻找她的师兄朱华荣,希望可以得到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