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的冬天往往从一场雪开始。
今年没下雪只有风,连着刮了六七天,突然就冷了下来。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整个烨城大街小巷里都能见到人,买卖柴炭的、置备棉衣的、收购粮食的……只有一人与周围格格不入。他瘦瘦高高,上身套着件崭新的皮袄,身后背着把长五尺有二宽一尺七分门板似的大刀。
这人叫袁东宇,是个杀手,此番特来烨城杀人。
别的同行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是在袁东宇心里,杀手就是个买卖人,收了钱然后帮人办事,仅此而已。
买卖人出门在外都讲究个体面。杀手是买卖人里比较特殊的,所以更不能含糊。每次接了活儿出来杀人,他都会穿崭新的衣服,把自己打理得妥妥帖帖,然后才带着刀登门拜访。
未时初,袁东宇递了拜帖,跟着门子进入城南的一处大宅。这宅子正是前谷平道行军校尉邹器的府邸。
大约申时一刻,袁东宇从里面拉开门,稳稳当当走出来。
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袁东宇在邹府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砍杀!
邹家男女老幼三十三人,奴仆丫鬟一百四十九人,黄狗一条,小猫五只,再加后院老妇人房里的花毛鹦鹉。共计一百八十九条性命,尽数被他杀了个干净。
一个不留,斩草必然除根,这是袁东宇行当里被人看重的原因之一。
不过袁东宇跟别的杀手也不一样,他不讲什么一半订金,而是恪守先拿钱后办事的规矩。杀完人就是结了一单子买卖,也就是两清了,所以走出邹府后他并不急着离开烨城,而是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楼上靠街是袁东宇的房间。他在房间里倒了杯茶水,一边望着窗外一边慢悠悠喝着。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家子人,父亲、母亲以及一个年幼的女儿。
袁东宇看得很出神,仿佛眼前就是世界最美好的风景。
世上没有人喜欢孤零零活着。就算杀手也想身边有个陪着的亲人。只是袁东宇想象不出自己有个妻子然后再生个孩子,和和美美过活的样子。
很久,一家子人走远,消失在街道尽头。袁东宇才苦笑一声,摇摇头,饮尽手里早已凉透了的茶水。
有人?
门外的噪杂惊动了袁东宇。突然有人撞开房门闯了进来,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模样。
“爹爹救我!”
女孩神情慌乱,双手死命地抱住袁东宇的胳膊。
太过惊慌,以至于认错人了吗?不,不是,这个女孩虽然看起来很慌乱,但她的双眼清明,绝对没有认错人的可能。
“在这里,找到你了。小东西,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两名青壮汉子冷笑着走进房间,其中一个伸手就要抓向女孩,这时袁东宇突然捏住汉子的手腕。
“你们要对我的女儿做什么?”
“你的女儿?哼哈哈哈,你听到了吗,他居然说这是他的女儿。”汉子满脸不屑,“最好别多管闲事。这不过就是个小骗子,为了她得罪我们赤月帮,小心捞不着好处还把命丢了!”
赤月帮是烨城的一个小帮会,虽然搁在江湖上声名不显,但在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如果他们想让一个人在这座城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根本就不用花什么大力气。毕竟对地头蛇来说,一条人命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果是个正常人,权衡利弊之后,肯定就会放弃小女孩,果断做个不立危墙的“君子”。即便是袁东宇,换做往常也都是不会在意旁人死活,可今天不同,他想救人。
“她叫我爹爹,那就是我的女儿了。你不能动我的女儿。”
袁东宇说话的时候态度很认真,就像一个真正的,愿意付出一切守护自己儿女的父亲。
“好,真好,既然你要强出头,那也好说。”青壮汉子摊开五指在空中一晃,“五百两,你若肯出五百两让哥儿几个回去交差,这小东西我就全当没看见,如何?”
白银五百两,放在普通农人手里,够用几十年的了,可在小有名气的杀手眼里,不过就是一单买卖的价钱。
袁东宇伸手进怀里一掏,再拿出来的时候,手心已经多了一张银票。
青壮汉子把银票夺过去,跟身边的人凑近展开一看,不多不少正正好五百两。
“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那人一边收起银票,一边嬉皮笑脸说,“我可要的黄金五百两。”
袁东宇微皱眉头,但他还是把手又伸进了怀里,于是一叠银票被拿了出来。
“不错不错,既然你舍得出钱,这小东西就留给你吧。”
瞧这银票的厚度,比起五百两黄金绝对只多不少。这次青壮汉子连数都懒得数了,猛地抢走整叠银票往怀里一塞,脸上立刻变得如阳光般灿烂。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孩儿,能平白带来这么巨大收获,这实在是太好赚了。
拿了钱,青壮汉子一招呼,与挤在门外的十多人一起离开了客栈。
小女孩悄咪咪也想溜出去。然而一把门板似的厚重大刀,突然从天而降插在门口,断绝了她的所有幻想。
“哪儿去?”
“我……我就是……哼,你管我去哪儿!”
小女孩吞吞吐吐,最后实在找不到适合拿来搪塞的借口,遂双手抱胸小脸转开,倔强地堵了一句回来。
“你就是这么跟爹爹说话的吗。”袁东宇道。
小女孩一听,大翻白眼说:“呸,你才不是我爹!”
袁东宇点点头,似乎非常同意小女孩的话,他把窗户推开对着底下高声喊道:“喂,银票还我,这女孩……”
“你……你你!”
小女孩跑过去拦在窗前,白嫩修长的食指指着袁东宇,小脸气得通红。
袁东宇走了两步,坐到房间正中的桌边,拿起茶杯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推到旁边,一杯自己捻起来啜饮。
小女孩说:“你究竟想怎样?!”
袁东宇摇摇头道:“没想怎样啊。我只是觉得那五百两黄金不能白出,要么你留下来乖乖给我做女儿,要么我去把你扔给赤月帮再重新讨回银票。”
小女孩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
“哼,凭什么我要给你做女儿!我有自己的爹爹,不就是五百两黄金吗,等我回去,立刻让爹爹十倍还你!”
“你真有一个能还我五千两黄金的爹?呵,我可不信。”
那不过是一句根本骗不了人的谎言。别说袁东宇不信,话一出口,实际上连小女孩自己也不信。如果有个那么豪阔的爹,她如何还能被区区赤月帮追得这般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