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座城市飘下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老爸。
之前听欣儿说大概在元旦左右这里便会下雪,家乡是没有冬天的,我从未见过真正的白雪,多少都有点期待雪天的到来。
一直等到元旦过了,寒假都过了好几天了,我都没有等来下雪。
那天,我站在阳台上,将老爸走之前留下的信读了又读,已是可以倒背如流了;一想到老爸,我的眼泪总也不受控制地流出来——老爸,你到底在哪里?!
心情低落——期待的和等待的似乎都离我很远。我惆怅地看着天空,天气却是格外的晴朗,除了呼呼北风能让人感觉到冬季的存在之外,完全不见会有下雪的征兆。我到也不是真的很想看到雪,只是好奇而已!好奇而已!
中午,大姐的车开进了车库,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车库的大门,等着大姐从里面出来。
大姐才刚刚出了车库,我便叫住了她,问:“姐,有我爸的消息吗?”每天好似习惯一般,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老爸的消息。
姐姐摊了摊手掌,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的表情。
唉——没戏!
“浮生如梦,聚散无常,莫要太强求了,放开心情,你该开心些!”
也不知道爷爷是什么时候到我身旁的。
我漠漠然叫了声:“爷爷!”
“你相信缘分吗?”爷爷问我。
我思考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信!”
“你想想,我们和你失散了十七年,最后还是和你相聚了,这就是缘分,倘若你同你养父有缘,我想日后你们定能再次相聚。”
“嗯!”我知道爷爷是在安慰我,可是他这般温和而和蔼的话音说出的这些话,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悲伤,我的内心纠结一团,眼泪又一次流出来。
傍晚,欣儿打来电话,约我在古樟树下碰面,说是有好消息告诉我。我披上羽绒大衣,匆匆赶了过去。
欣儿一见到我,便迫不及待地和我说:“舒舒,林宇辰刚刚打电话给我了,他说他的病已经全好了,过了春节就会回来。”说着,她敞开双手,像滑翔机一样,绕着古樟树跑了一圈,然后停在我面前,把那个魔方递给我,一脸焦急,说:“怎么办?我还没拼好。”
看到欣儿一脸开心的样子,我压抑的心情舒展许多。
我对她说:“那不是最重要的。”
“嗯——”欣儿长叹了口气,然后抬头望着天空,突然大叫起来:“舒舒,快看快看!下雪了下雪了!”
我往四周看了看,果然是在飘雪,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奇了!上午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天空已混沌不清,灰蒙蒙的,还飘起了雪花。
“呀——下好大的雪!照这样下去,不要多久就可以变成冰雪世界了。”欣儿高兴地手舞足蹈。
我伸出手,感受这我曾经多么迷恋的白雪。雪花落入手心,将其执于眼前端详,我用心感受着,是那样的洁净,是那样的纯白,我被其所陶醉,沉浸其中。
突然,兜里的手机响了。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大姐打来的。
“姐,有事吗?”
“火速回来,我们找到你爸了。”
“真的吗?”我兴奋地问。
“是!你快回来,我和爷爷正准备开车过去。”
挂了电话。
“什么事呀?”欣儿问。
“找到我爸了!找到我爸了!”我兴奋地拥抱欣儿。
和欣儿分开,回到家,匆匆忙上了姐姐的车。
“我爸在哪儿?在哪儿?”我忙问。
“不要急,我们这就赶过去。”姐姐说。
“听你平时和我说起你养父,看得出他的性格有够倔,记住,待会儿见到他,你只管哭,我琢磨着,只有你哭,才能留得住他。”爷爷给我支招。
“嗯!”我抿着嘴,镇定地点头。
后来,在一个工地上我看见了老爸。我们的车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我坐在车里,看见他,他的衣服很破很旧,满是泥土和灰尘,头上戴着黄色的安全帽,双手的衣袖扎起,在很吃力地推着小车搬运砖块。雪花飘落下来,落在他身上。
“爸……爸……”我捂着嘴,已是泣不成声。
“我去把他叫过来。”姐姐正准备打开车门,爷爷叫住她:“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为好,舒舒你自己过去,就按我之前说的做就是。”
“嗯。”我点点头。
下了车,我一步步向他走去,被眼泪弥蒙了的视线里——我的父亲,我最敬爱的父亲。
我走到老爸身边,哭着,心痛着,嘶哑地喊了一声:“爸——”我的这一声呼唤被我悲痛的情绪拉得很长很长。
他扭头看着我,我看见了他一脸的震惊,他略有所思,然后便将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又继续他的工作。
“爸——是我,我是尹舒呀!”我的声音几近乎哀求。
“你认错人啦!”他冷漠地说了一声。
“爸,你看清楚,我是尹舒,是你女儿呀!”
“呵!我女儿?”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又扭头瞟了我一眼,笑着说:“别开玩笑了,你看你,穿得这么好,你衣服的牌子我认得,是‘李宁’吧?我一泥土工人哪里会有你这么富贵的女儿呦!”
“什么李宁?什么牌子?我不稀罕!”我将外套脱下来,扔到地上,然后抢过他手里的小车,“你是泥土工人,我是泥土工人的女儿,来,我陪着你一起当泥土工人。”
“舒舒——小心——”突然,老爸大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我被他扑到在地上,接着听见“砰”的一声——
什么情况——我回过神来,发现一根很粗的木头压在了老爸身上。那根木头是从施工楼二楼突然掉下来的,老爸用身体护住了我,我才没有受伤。
“爸……爸……你别吓我——”我用力拽着他的胳膊,死命地摇,边大喊:“救命呐……出事了……出事了……”
姐姐和爷爷跑了过来,工地上的工人从四面八方往这边围过来。
“赶紧送医院。”爷爷在一旁安排:“麻烦工友们来帮个忙,我的车就在那边,帮忙把人抬上车……”
那次事故,老爸昏迷了好几个小时,爷爷和姐姐也都一直守在病房里,不论我怎么劝,他们都不愿回去歇息,只是说,要守着我老爸,不能再让他跑了,说他是欧阳家的大恩人。是呀!要不是老爸那般舍命相救,只怕我——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老爸才苏醒过来。
“莫叔,不管怎样,这一次你在不能不辞而别了,你离开的这些日子,尹舒每天都是以泪洗面。”姐姐对老爸说。
老爸没有做声,只是看着我的脸。
爷爷也开口说:“我们欧阳家真诚地希望你能留下来,如果你是爱你女儿的,那么你就该留下来。”
“舒舒——”老爸亲切地叫了我一声,声音有些虚弱。
“爸——”我看着老爸的脸,眼泪唰唰地流出来。
姐姐从包里拿出一张文件,递给我,说:“这是我想过的,请你爸留下来的最好的方法。”
我接过文件,问:“这是什么呀?”
姐姐看着老爸说:“一份合同,我们诚聘您为合同上工厂的车间主任,我知道以前您也做过与之相关的工作,我想您一定能够胜任,还有,公司会给您安排住宿,三室两厅,二百二十个平米,我想您和尹舒两个人住应该够了。”
“我……我们两个人住?你刚刚说我们两个人住?”老爸神情激动起来。
“是呀!不给丰厚的待遇,能留得住你吗?”爷爷在一旁笑着搭话说。
“爸,你就答应了吧!”我摇着老爸的胳膊。
“好……好……笔,给我笔!”老爸激动得眼泪都留出来了,连忙在合同上签了字。
“以后尹舒也得经常回去陪陪爷爷和我,还有爸爸妈妈哦。”姐姐微笑着说。
“嗯!我会的……我会的!”我一个劲儿点头。
连续数天的阴雨一直缠绕着这座城市,直到今天傍晚,天空才渐渐从浑沌中挣脱出来。在这数天里,我没有出门半步,情绪被阴郁的天气搅得抑郁而低靡;每天呆呆地站在阳台上看着飘着纷纷细雨的天空,心里乱七八糟地想 着一些事情,我也弄不清楚自己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就像是在做梦一般,昏昏噩噩的。
住在这座城市,每天都过得太快,从宁静的清晨到日落的黄昏,仿佛急促流走的时间从来都不愿给人们太多时间来沉思自己的得失,你若在某处时间段里停下来静静地思考,你就会感觉——原来,用时间的急促来换取空间的宽广,得到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孤寂。
这是为何?在这窗帘垂落,门窗紧紧闩上的深夜,本该缠绵在虚靡的梦境中的灵魂,为何会这般难以平静地入到梦中去?
我摸开灯,看了看时间,已是子夜时分,时隔明天的到来也就不到十分钟了。房间里很安静,除了时钟滴嗒的声音,再没任何声响。
此刻,难得的朗朗清夜。若是真将这美妙的时刻交给睡眠,总觉会错过某些东西;但是会错过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穿好衣服,关上房间里的灯,走入客厅,借着照入屋内的路灯微亮的光,摸到鞋架旁,换好鞋,偷偷摸出了家门。
出了小区,便是“古樟街”。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很干净。青黑的沥青路在街灯昏黄的光芒里映得闪闪烁烁。今天是大年初九,月亮只是苒开了半面,可是它的光芒却并没有打折扣,莹白的光线映在我迎着的脸上。有阵阵寒风贴上我的右脸,树叶的沙沙之声传人耳际。
不知为何?每每独自一人漫步于这深夜街巷的时候,心头总是不觉地泛起涟漪——为何?为何在这时间流过了一个记忆的轮回后,我的心里还是会出现一个从来都不曾与自己有过任何瓜葛的男生的身影?自从来到这座城市以后,不知为何,我的脚步就变得异常的沉重——每一步都在无尽而无边的落寞与孤寂中艰难前行——思念,这是你吗?
我曾经天真的以为,只要将思念交给时间,让思念在时间的河流里涤荡,便会幻化成最美的歌曲,可是时间越长思念的哀伤却越发凝重。或许是我还再幻想,幻想那不可能的、那虚无缥渺的缘分。
总因思念而感到忧伤,夜的空寂激荡着忧伤的灵魂。其实我也明白——深夜并不空寂,真正空寂的是正在感受深夜空寂的心。佛语有云:风未吹,而旗先动,乃心动所致。
其实此时的街道还不是宁静的,最多算是清静,一些商铺还在做着生意,街上仍有熙熙攘攘的人影,时不时我的身边会有车辆穿过。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默默走着,心头有些惊惶有些茫然。直到眼前出现那棵高大的古樟树,我才好似找到了些许慰藉,好似一个流浪者找到了归处。
来这里已有半年时间了,一有时间我就会去街口看看那棵香樟树,因为很多时候我的心头总是充斥着无尽的空虚和孤寂,我只是想找一处地方借寄一下这些难以释脱的感觉。
曾几何时,一个女生带我去看那课树,她说她很喜欢那棵树,不是因为它的高大挺拔,而是因为它见证了她和一个男生的爱情,它见证了她们的成长。
我不太喜欢那棵树,因为它不能清晰地表达春夏秋冬的四季变化,因为它有太多故事。我还是比较喜欢巷口的那棵梧桐——它的黄叶每一片都从我的心头飘落,虽然如今刚刚入春,树上还是光秃秃的,可是不用想,深秋一到定然情景依然。
可是我喜欢站在那棵树的树荫里幻想它所见证的故事,回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匆匆岁月。
我遥视着那棵古樟,一步一步朝它走过去。
欣儿?那是欣儿吗?这么晚了,她怎么在那儿?
——距离古樟越来越近,眼前迷迷蒙蒙地看到一个身影,像是欣儿,可又不确定。我加快脚步。
越来越近了,是欣儿,我看见她站在古樟下,手里正在摆弄某个东西,好像是那个魔方。
“欣——”我正想叫她,突然——那是?那……那个人是?
——就在距离古樟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我停下了脚步。我看见一个人,从古樟旁边的巷子里走出来,停步在巷口,很熟悉的身影。那人撇过头,看着我。对!是他!
这时,我看见欣儿手中的魔方掉落到了地上,发出“嗒咔”一声,她静静地看着那个人,愣了好一会儿,过后冲过去,抱住他,接着,我听见了欣儿激动的哭泣声。
是林宇辰,没错的,就是他!
林宇辰果然没有失约,他回来了。
月光照在他们身上,古樟树落下几片叶子在他们身周飘舞,很温馨的一幕。
这对情侣经过了漫长的别离后再次相聚,此时此刻激动的情绪,所有的言语表达都没有拥抱来得真切。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我突然好想哭,可能是感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