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白天是个大晴天,入夜星光灿烂。
古翊晚上值班时,在屋子里先看了一会儿电视,可翻来翻去就那几个台,没啥意思,就准备上床玩手机。
洗漱完刚上床,配电室里忽然隐约传来一个人的咳嗽声。
要知道,这配电室唯一的进出通道,就在古翊现在的值班室里,里面不可能有人。这可把古翊吓坏了,可以说是毛骨悚然。
“听错了?”古翊心里面想。
他伸着脖子等了一会儿。没声。看来是听错了。
可正当古翊要躺下打开手机时,有人又轻声地咳嗽了一声。还真是从配电室里传出来的,而且,能分辨出是个女人的声音。
古翊第一次感到莫名的紧张。配电室他查看过,肯定不会有人。
他想起张聋子的那些鬼话,内心难免不安起来。因为,无论什么声音,古翊总能找到解释的理由。唯独这人的声音没办法解释。
他悄悄地抄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走到了配电室的门前。开灯,开门,然后猛地冲了进去。
里面并没有人,很安静。
两排整齐的开关柜,发出低沉的微音。地面干干净净,高高的窗户被黑锈的钢筯挡着,已经结了蛛网。
古翊仔细搜索了每一排电柜和屋内的角落,不可能藏人。那,这个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呢?
正当古翊困惑的时候,又是一声女人的轻声干咳。
这一回,古翊不仅听到了,他还看到了。
透过配电室高高的窗户,他隐约地看到上面有一个红色的人影,就在窗外的天桥上面。
原来,这个声音,是从窗外传进了配电室,又从配电室的门传到了值班室。
这也难怪听起来,像是从配电室里发出来的。
古翊快步跑到楼上,来到小楼的后门。那外面是配电室窗外的位置。
天桥上,一位红衣姑娘正在来回踱着步,同时,还低头看着书。
古翊孟浪地突然闯了出来,门也是被他撞开的,吓了那个姑娘一跳,吃惊地凝望着他。
古翊直视着那位姑娘,有些惊异。
虽说现在还不是深夜,但是这里毕竟是荒山野坡,以前还是荒坟野冢,谁家的姑娘会独自跑到这里来看书呢?
四目相对,古翊突然彻底的愣住了!
因为,他猛然想到了那个梦!
他,看到了阿蝶!
这是,他梦中的阿蝶!
俏丽的脸庞,一袭红妆,万千青丝;那满头的秀发如绸缎般闪着高光,细腻而光滑。
在梦里,他还记得俩人临别时,阿蝶是怎样的站起身,让他好好看看她,永远记住她的模样!
那个梦,是他一周以前做的。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以为,那不过就是一个梦。
“阿,阿蝶?!”
“你,认识我?”姑娘并没有表现出古翊希望的那样动情。因为,那只是他一个人的梦。
“我叫柳蝶,阿蝶是我的乳名,但是,只有我的外婆才这样叫我。”
“柳蝶?你,你可曾记得我是谁?”古翊有点手足无措了,甚至,眼睛里还含着一点眼泪。
那姑娘凝视着古翊,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是古翊。”
“哦。”姑娘看着他,淡而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这里值班的电工,对吧?我只是来这里看一会儿书。这里有灯光,很亮,又清静。”
古翊对姑娘的回答显然有些失望。难道,此阿蝶,不是彼阿蝶?
柳蝶用手指了指山坡下面,轻声地说道:“我外婆家就住在这个山坡下面,竹林那里。我在中国能源科技上大学,回来是看看我的外婆。很不巧,隔壁的三叔家里有葬事,整天吹吹打打的,搞得我没有办法在家里面看书。就跑到这个小谢桥来了。”
“小谢桥?”古翊不知道,这个小楼后面的小天桥居然有名字。他低头看了一下桥头,柱子上果然有“谢娘桥”三个字。
谢娘桥?古翊脑子里闪出了梦中的那条巨大的山谷,那山谷里的村庄,不是也有这么一座谢娘桥吗?只是,梦里的谢娘桥,是木制廊桥。而这里的,是水磨石筑上去。
古翊想到了阿蝶曾经给他读过的那首词: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里何曾到谢桥。”
到谢桥?难道,真有命运这回事?古翊呆呆地想着,脑子有点乱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梦中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跑到现实中来呢?可如果说不是同一个人,又怎么能这么像,连服装和神态都一模一样?
更为重要的,是古翊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本能的感觉,那是一种对她似曾相识的熟悉和亲切的感觉;是一种来自心底的悸动,是一种灵魂的呼唤。而这一切,以前古翊是从未有过的。
古翊似乎能感受到,她的身上沉淀着很多的故事。他这种难以名状的情愫,虽然记不清内容,但却仿佛是久远过往般的记忆。
“你在想什么?翊哥。”
“翊哥?”
“不妥吗?那我还是叫你的名字,古翊。”
“叫翊哥好,我听着有一点小感动。要不,你到屋里面来看书吧,屋里面亮,还有桌椅。”古翊很想让柳蝶进屋,但她拒绝地摇了摇头。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都在回忆着什么。
柳蝶慢慢地仰面望着星空,古翊也跟着往天空上望去。
柳蝶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说的那个阿蝶,她是谁?”
“她,她是我的,我的……妻子。”古翊不知道该怎么定义阿蝶。
“妻子?你是说,你已经结婚了?”柳蝶望着古翊羞怯和不知所措的神情,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哦不,我,我是说,是我梦中的妻子。一周前我曾做过一个很逼真的怪梦。在梦中,有一个叫阿蝶的姑娘,不顾她们家族的强烈反对,义无反顾的与我生活在一条山谷里。我们分别时曾经相约,世代相随,永生不忘!那是我做过的唯一的春梦。你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古翊坦城地说道。
“明白了。”柳蝶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
她没有再追问古翊梦中的内容,而是转过身用腰倚靠在桥栏上,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古翊。
古翊被她凝望的眼神搞得有些不自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古翊看她的眼神,就无法摆脱梦中阿蝶的凝神画面。
柳蝶凝视着古翊,忽然将头靠近了一些,认真地问道:“翊哥,你未来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呢?是一辈子生活在封闭的熟人圈子里,在长辈的关怀下慢慢变老吗?在这个安稳的生活圈子中,你可觉得自由和快乐?”
这是个直指人心的话题,令古翊有些难堪和吃惊。
因为,这正是他的痛点。
追求自由和幸福,是深埋在古翊内心深处的执念。他天生讨厌被人管束,而恰恰管束他最多的,正是他的母亲。他成长到现在,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由父母来包办的。他甚至没有真正离开过这个小社会。这让他很是无耐。
他内心向往的生活,是拥有自己独立的精神和思想,有喜欢的事业,当然还要拥有一位深爱自己的红颜知己。
古翊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与自己的人生目标还很遥远。
电工并不是他喜欢的职业。他没有大学的基础,他知道很难拥有真正属于他想要的事业。
在学校时,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异,暗中有过上大学的理想,渴望奔向外面的广阔世界。
然而,他的父母却希望他子承父业,安稳地生活在这个封闭的熟人圈子里。如果没有意外,最大的可能就是娶了身边像佟雅那样、知根知底的女子。
古翊虽然暗中有自己的理想,却始终没有践行。他倔强的外表下包含着些懦弱,在懦弱的性格中又有一些倔强。
正因为这种矛盾的性格,才使得他随大溜儿似的放弃了大学,糊里糊涂的当上了电工。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现在的生活这有点像他梦中的那个香阁庄园,即蕴养着他,也束缚着他。
可是,柳蝶怎么能够一下子就点到了他的痛处。难道说,她真的了解他的内心和生活状态吗?
柳蝶仿佛知道古翊在想着什么,低头略带赧色地轻声说道:“我其实经常来这个山坡读书,考上大学之前我就来过。那个时候你刚到这里当电工。我就知道你。你的情况,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你一直都知道我?”古翊看着阿蝶,有些不相信似的。
柳蝶看着古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柳蝶没有接这个话题,接着说:“我特别喜欢这个小谢桥,夜晚的时候,宁静而且有很亮的灯。我可以很安静地在这里看书,或者呆想。”
古翊像做梦似的听着柳蝶的话。他没有想到,阿蝶一直都很了解他。还经常到变电所这里来读书,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她?他对她的了解,其实还停留在梦里。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是我外婆带大的,就住在那个山脚下面。所以,我在你们企业的附属学校借读过。只是,我比你低一届。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只是你不知道我罢了。我还记得你读高中的时候,打篮球的样子,特别帅!”柳蝶低头有点羞涩地说。
“难怪。”古翊这样想着。
“所以,你或许不相信。我就在这个窗外,已经偷偷看你值班的样子,有好几天了。嘻嘻。你不会怪我在偷窥你吧!”柳蝶忽然掩口笑了起来,反而是古翊先有些不好意思。
他突然想起第一天夜晚值班时,门外的那个人影,会不会就是这个柳蝶?那可是深夜,很晚了。
“堂堂男儿,还怕你一个小姑娘家偷窥?”古翊完全没想到被姑娘偷偷地关注了这么久。这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愚钝。而且,今晚这发生的一切,也在深深地在暗示着什么!
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大,他一时间似乎还消化不了。
“明天,我就要回学校了。”柳蝶接着说道。
“你明天就要走?”古翊显然还没有从情感的波动中适应过来。
“是的。我的假期到了,要赶回去上课。你如果想好了,刚才我提到的那几个问题,明确你内心真正的追求,我希望你,能够继续去完成它,实现它!”
柳蝶边说,边用生动而期待的眼神看着古翊,接着说:“如果你还想追求自己心中的自由和幸福。我希望你,能去考大学,我在哪儿,等你。”
柳蝶说完,眨着长长的睫毛,情意浓浓地凝视着古翊的表情,像是激励他踏出勇敢的一步。
她知道,这个答案背后,还有很多的艰辛。
古翊怔怔地听着柳蝶讲述大学里的一些见闻,听着她对专业知识的理解,以及大学同学之间的有趣生活,感觉梦中的阿蝶就站在他的眼前。
因为柳蝶的嗓音,略带着一点有磁性的鼻声,这和梦里的阿蝶一模一样,怎么能这么像呢。
不知过了多久,柳蝶看着怔怔发呆的古翊,不再说什么了。她知道未来的路,还是需要古翊自己去决定。
她转过身,从地上拾起她那精巧的小书包,拿出一张纸,写下了她的电话、微信,塞给了古翊,便扬了扬手,向仍在发呆的古翊告别。
古翊失神地望着阿蝶走下了小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阿蝶也迟疑了一下,又忽然回过身来,冲着古翊嫣然一笑,喊道:
“翊哥,你怎知,我不是她?!”
当柳蝶跑出了好远,古翊方才清醒过来。他追出了十来米,边追边喊:“告诉我,你们学校在哪儿?”
“苏北市。我在学校,等着你!”
柳蝶的声音像凝固在了空中,古翊愣愣地盯着昏暗中远去的背影,不敢相信今晚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一夜,古翊失眠了。
因为,他回到值班室才看清柳蝶给他的纸条背面,清清楚楚写着:
“我知道你耳后有牙印,我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