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者戴了个斗笠,执着篙侧身立于船上,翘首以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铁链拖在地上的金属摩擦声混在灰雾中徐徐而来,在一片死寂中格外突出,叫人莫名颤栗。渡者倒是笑了起来,抬眼瞥了一眼那灰雾,干燥起皱的一张老脸上突兀的笑并不好看,他翕动一下嘴唇,低声嘟囔:“终于有点人气了。”他摆了摆头,招呼着。
灰雾里的身影逐渐清晰,一“人”裹了个兜帽拿着铁链随意地挥动着,另一人面无表情跟在后面,样貌却是年轻。那渡者看了眼便移开了眼,这里往来的魂不乏年轻人,便是夭亡的孩子也是极多的。人世间何其大,几乎每秒都有人逝去,他哪里顾得过来。约摸是这渡口位置太偏,太久无人前来,他竟对那年轻男子起了几分亲近之意,然而看着那男子冷淡的面容,他叹了口气,毕竟喝了引魂水的人若真还能同别人对话才是怪事。
他转而同那前面的“人”攀谈起来:“不知是哪位鬼差大人?”心里却不抱什么得到回答的希望。通常鬼差积攒的功德法力要强渡人几倍,这无端便挖开一道鸿沟,虽说渡人交好的鬼差也不少,但于陌生情况下交谈还是头一遭。那鬼差却是低低地笑了起来,揭了兜帽,显出一张同年轻男子差不多年纪的面容来,道:“渡者可认识我否?”渡者倒是心下一惊,这张脸于鬼差来说,过于年轻了。渡者谨慎地摇了摇头,生怕得罪了鬼差。鬼差却是含笑说道:“你若当真认识我,才叫奇怪。”渡者接一句:“大人是新来的?”鬼差不知为何,回头看了眼那年轻男子,语气里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嗯,新鬼差。”渡者自以为这二人间有什么恩怨,敛了声,不再多言。继续控制这无底小舟缓缓前行。
前方倏地一亮,声音大了起来。一队鬼差勾肩搭背带着几个垂头丧气的人走过去,桥上那女孩甚是年轻,拿了个大铁勺骂骂咧咧。铁勺看着甚是沉重,在她手中却轻若无物。看着年纪不大,瘦瘦小小一个,声音却很大:“都给我排好队!”一激动,手里的大勺差点飞出去。
渡者笑笑,回头:“大人,到了。”鬼差却并不急着下船,他敲敲铁链,神色是难得的凝重,扭头看了眼端坐在无底舟上的年轻男子,神情更是严肃几分。渡者一怔,忍不住开口询问:“怎么了?”鬼差郑重问道:“卫生么?”
“嗯?”
“那个铁勺,”鬼差脸色很难看,“几千前用那个,现在还用,卫生么?”
渡者:……没让您直接凑那勺子喝啊。“我们拿碗喝的,跟食堂差不多。”而且您以为那什么铁做的勺子,几千年都不坏。
“哦,”鬼差笑起来,突然一把拉过那年轻男子,跳下了船,“他不用喝孟婆汤,我们走了。”
“嗯,好。啊?”
年轻男子被鬼差拉着跳下了船,不小心撞了渡者一下。渡者一抬眼,便是那男子右眼角一颗红到极致的小痣。渡者噤了声,他终于明白那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他目送着那两个“人”远去,周围的鬼差和鬼却仿若未睹,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