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三百年,这是隋唐时期的黄河写照。
李侹知道,这也是黄河最后一段平静期,再往后就该变成百肆虐华夏的魔河。
涛涛不绝的河水一直向东奔流,平底木船甚至不用挂帆就能快速行驶。
李侹站在甲板上幻想白衣飘飘的战神姿态,然后被溅了一头的泥水。
“殿下怎地跑那去?没见人船家都在后头么,这地界也没个出水兽头,上哪烧水给您沐浴去!”两个小姑娘边擦着泥水边嘀咕。
“船把式不在后头掌舵,这船还不得沉喽。本王就乐意待船头,咋地!”李侹耿着脖子不认错。
东都洛阳刚刚从战乱中恢复点元气,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小船很多。见李侹是军船便不敢靠近,不住地往两侧避让。
“叫人弄两条鱼过来,蒲州送的上好黄芥别糟蹋。”崔彦大声吩咐船把式。
鱼脍这东西属于老少皆宜,听说在船上也能吃,可把封家姐妹高兴坏了,小勺小碟的摆了满满一桌,也不怕打个浪头给弄坏掉。
船把式截住两艘渔船,从船舱里拖出两条大草鱼才放人家离开,崔彦扔过去个铜壶做赏赐。
自打南诏干掉爨氏,堂狼铜矿便再无供给,大唐贵族又拼着命把铜筑成各种器具,更多的则是拿到庙里筑佛像。导致现在全大唐都缺钱,别说铜壶,就算崔彦赏个铜碗,都够那俩渔民吃喝一个月的。
大唐官船庞大而华贵,船上还有专供官员烹茶用的小铁炉,被牢牢固定在舱内,还设置了防翻滚的铁挡。
崔彦三五下把鱼收拾干净,剃完骨头就开始切片,还吩咐俩丫头把鱼头放锅里煮着。
“前些年平庞逆,船上住了足足俩月,要不是被鱼养着,这把骨头早化喽。殿下那时还小,没见过沙陀兵的阵势,三千人冲杀起来,连.......”崔彦说着话呢,徐不败突然把刀拔出来,吓得两小丫头怪叫。
“就因为你们临阵不战,陛下才引来沙陀兵,赵氏才会惨死!”徐不败边说边朝崔彦挥刀。
“尉迟果真,你还看!”李侹一脚把旁边站着的尉迟果真踹到两人中间。
黑炭头臂力不错,能同时架住崔,徐两人,站在中间扯着脖子喊:“别打,这快天黑了,吃过饭再说。”
还说个屁,屋外执勤的神策军直接冲进来把两人按倒,李侹可是亲王,敢在人家面前动刀,那可是冒犯之罪。
“末将等未曾察觉,还望殿下恕罪!”几名校尉单膝跪在船舱里,徐不败和崔彦被捆得跟杀猪一样。
好端端的吃个生鱼片都还能动刀子,李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担心。
“解开吧,捆成那样说话都难!”李侹示意神策军。
或许是刚才冲动的劲头已经过去,两人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说吧,到底咋回事,这要是不说个明白,往后你俩还得拼命!”李侹坐在桌前发话。
徐不败先开口,这事还得从庞勋之乱说起:
徐不败当年娶的赵氏是汴州人,因家中母亲病重才回乡探病,正巧赶上沙陀兵得胜归来。本就是些异族,又见不得唐人富庶,回去时自然连杀带抢。汴州刺史袁莫平怕沙陀兵打劫州府,连忙派亲信送米粮告慰。偏巧沙陀人在徐州已经把胃口弄大,米粮不要,非要财货。袁刺史怕小命不保,只能默认沙陀兵在周边劫掠。赵氏家在城外本就殷实,自然是个目标,于是乎满门老小二十八口一个都没逃出来。徐不败当时还在东都驻守,等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半年之后,匆忙赶过去却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没凑出来,只能通过衣裳确认身份,给自个婆姨修了座坟。
崔彦听完呲呲嘴,叹着气说:“徐兄弟,你当是我老崔贪生怕死么?当年五路人马围攻庞逆,崔某还是个队正,神策军前后厮杀五阵,无一人前来相助,左护军三千余人,攻到城门下就死伤过半,游骑将军程稀尧被利箭穿胸,定远将军韦录被巨石砸头,统军李明屈被砍掉半个身子。老崔博着命爬上城楼,手下就活着八个。可就算这样,剩余的四路兵马也按兵不动。崔某胸口挨了三刀,靠着他们捞取的河鱼才捡回条命来,你问问他们几个,回朝时左护军还剩几人?”
几个校尉红着眼,脖子上青筋爆起,拳头拼命往木板上砸,显然当年的战事异常惨烈。
徐不败咬咬牙,跪着朝李侹说:“殿下,末将方才乱了心智,朝崔将军挥刀,还请陛下责罚。”
罚呗,这木头难得有个把柄被抓住,这要不罚太对不起自个了:“那就罚你弎月军俸,留给崔将军喝酒。再罚你鞭刑十下,以儆效尤。”
“殿下,那哪成。这都罚俸了,那鞭子就莫抽了。”崔彦抬起头,努力朝李侹笑着说。
徐不败到底没受到鞭刑,在崔彦建议下改为伙夫刑,切完鱼片还要熬鱼汤,足足忙活到天黑才能停下,不过居然还会冲着崔彦傻笑。
船在岸边停靠一夜后,继续朝着东都行进,在日头最毒的时候终于看到远处高耸的城墙。
古老的洛阳城几经磨难,现在已经破旧不堪,高大的城墙上到处是血液蒸发后的黑色印记,连垛口也缺失过半,只有城楼上悬挂的红色大旗代表这里还有人驻守。
东都防御使李桁,是李侹的族叔,他也是皇族唯一一个有统兵权的人。李桁早就接到通报,在洛阳城外放置了不少物资,还让属下负责交接工作。
大军无令不得入城,将无令不得私会,更何况一个是驻守的统帅,一个是就藩的亲王。结果李侹不但没见到自己的族叔,甚至连洛阳城都没机会看看。
田光继续面无表情地接收物资,而左相李延古似乎被人遗忘,只有尉迟敖悄悄汇报,那书呆子天天在车里看书。
过了洛阳本该继续乘船,崔彦和徐不败商议后却改为走陆路,取道许州过陈州,再经寿州这条线。
“平白多耗去二十余日。”李侹骑在马上嘀咕,这条路人烟稀少,做马车属于受罪。
“山东淮南一带可不太平,河朔三镇人马时有攻伐,运河可没咱能坐的官船,崔将军这也是为你好!”尉迟敖在一旁劝阻。
李侹撇撇嘴,觉着还是小命要紧。
怕什么他就来什么,刚出陈州就碰上伙响马,举个破刀站官道在那叫阵。崔彦看看自己身后的神策军大旗,觉着响马应该是个瞎子。
“赶紧滚一边玩去,莫阻到耶耶的路!”徐不败骑在马上一脸不耐烦,碰上这种货色,他连动手的欲望都没有。
响马站的地方地势低,等看到后边的大队人马时连腿都软了,依旧强撑着骂道:“耶耶今日可带着万余人马,要不留下点财货休想离开!”
万余蚂蚁还差不多,徐不败冲过去就给这大炮一鞭子,抽得鬼哭狼嚎。树林里发出声喊,一帮人从里头涌了出来。
徐不败抽出横刀,指着为首几人问:“说吧,谁想尝尝耶耶的刀口。”
尝个屁,一个个抖得跟筛糠一样,还没说话就跪倒在地上,哭着说:“将军饶命,实在是饿得不行,这老的小的眼看就不成了。”
李侹打马想过去看看,被崔彦一把扯回来,指着地上的刀具说:“有诈,那是军中障刀。”
话音还没落呢,一帮响马就朝着徐不败冲过来。
“放箭!”崔彦朝后一摆手,就听蓬的一声,冲在前边的几个响马就倒飞出去。
军中制式强弩的威力很大,能够穿透两人还钉在树上,就是上弦的时间有些慢。不过没等射出第二轮,崔彦的马军就已经冲出去,砍瓜切菜般乱杀一气。
等尉迟果真从后军跑来时,地上连个喘气的都没留下。
“咋不留个活口?这全杀掉问谁去?”黑炭头崩着个脸乱骂。
“既然犯了军例,那就别想着活命。你问那么多干嘛,赶紧回后军看着,要是被贼人袭了粮草,崔某头一个杀你!”崔彦打马继续行进,脸上露出丝恨意。
这里是忠武军的地盘,敢明目张胆过来抢劫的也只能是忠武军,淮南和宣武两军可没那么大胆子。
“羞与为伍!”这是崔彦沉默半晌之后发出的怒吼。
忠武军节度使在许州,李侹就算找他算账也得走上两天,还不如先过掉淮河再说。
寿州节度使是刚从长安赴任的,听到凉王路过的消息赶忙派人迎接,顺道还提供不少淮南节度使的黑材料。
“同朝为官呐,怎么老是互相攀咬,这淮南还闹着民乱呢!”李侹骑在马上边看边说。
“殿下没看那寿州节度使姓窦么,淮南节度是韦叔楚,这两家在西川可闹得不一般啊!”尉迟敖指指信上的落款。
京兆韦家和窦家是世仇,只要窦家在朝为相,那韦家肯定驻守边疆,反之亦然。武周时把门阀势力差点消灭干净,现在两家半斤八两,却还是斗得厉害。
“把这玩意烧掉,成天斗来斗去,也不看看现在大唐都成什么样了!”李侹愤愤地把信扔掉,却被尉迟敖捡起来。
“殿下,留着,等将来指不定能用上呢!”尉迟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