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步入初平三年,在行过正旦大会后,王允、董卓又以刘协的名义实行了一遍天下大赦。从刘协登基开始至今,可以说是年年都有大赦。一开始的大赦还能说有点收买人心,宣示恩德的作用。而今一连三次,只是空教人看清了大汉强盛外表下的虚弱。
无论刘协如何大赦,关东各州该打的还是照打。
这年春天的公孙袁绍大战的首发者是袁绍。公孙有一战覆灭袁绍的打算,袁绍亦是有一战覆灭公孙的打算。春日尚未解冻,袁绍就派遣了崔巨业携兵数万,不顾渤海,径直北上幽州,兵围涿郡故安。
崔巨业其人能力平庸,是个幸进之徒。袁绍笃信天命,沉迷星象,崔巨业因此跻身,才得宠信。而今崔巨业兵围故安十重,却无陷城之法,只是一味督促将士猛攻,一连多日,士卒尸体盈野,疲惫不堪。
此时修整完毕的公孙瓒领兵南下,崔巨业见势不妙,只好南撤。公孙瓒又领马步三万人直追,于巨马水之岸重施半渡而击之策,大破崔巨业其军,杀伤七八千人,公孙瓒军队士气重振。
此后公孙瓒率军南下,又呈现席卷之势。刚刚重新归附袁绍的渤海郡再次易手,公孙瓒还趁势攻入了青州,命令自己所置的青州刺史田楷率部南下,经略平原郡,意欲择机据有齐地。
此前刘备本为青州高唐县县尉,积功升作了县令。但无奈青州黄巾势大,刘备不能保境,被黄巾所破,因而只好率部北上投奔公孙瓒。
公孙瓒本表刘备为别部司马,使其自领本部,随军征伐。现在刘备前后数战有功,又兼熟悉青州情况,于是被公孙瓒任命为平原郡平原县的代理县令,率领本部部曲跟随田楷南下青州。此时赵云亦在刘备军中,随刘备南下,替刘备掌管骑兵。
见得公孙瓒意欲染指青州,新败的袁绍亦是不甘示弱,重新纠集了数万人马派入青州,双方由是在此陷入拉锯。
公孙瓒与袁绍打得火热,兖州的刘岱也不能幸免。
刘岱本来与公孙瓒与袁绍都有和亲,双方亦是都想讨好刘岱这个兖州刺史,进而引以为援。先前袁绍谋夺冀州之时,率兵从河内东来,途径兖州,为防事生变故,有将自己的妻子宗族全都托付于刘岱。而此前公孙瓒派兵南下,亦是有命大将范方携兵千余助阵刘岱。
此刻公孙瓒势大,欲一举吞并冀州,就想要迫使刘岱在他与袁绍间做出抉择。于是公孙瓒就遣使往见刘岱,命刘岱交出袁绍家人,并且要刘岱断绝与袁绍的往来。同时公孙瓒还恐吓刘岱,说如果刘岱不从,那么公孙瓒不但会撤走范方的援兵,还将在消灭袁绍后耀兵兖州。
刘岱召手下别驾商议,一连多日不能决断。最后别驾王彧献计道:“臣闻东阿程立有远谋,能断事,不如召以相问。”
刘岱于是召程立问计。程立听完后决断道:“今袁绍处冀州,公孙处幽州。若弃袁绍近援而求公孙远助,将军此犹借人于越却救溺于鲁:越人虽善游,溺者必不生矣。
夫公孙瓒,非袁绍之敌也。今虽坏袁绍军,然终为袁绍所擒。夫趋一朝之权而不虑远计,将军恐终败。”
于是刘岱定计,驱逐范方,遣使交好袁绍。范方只好率兵北上返回渤海。未等范方返回渤海郡,冀州即有消息传来,说是公孙瓒派遣马步三万又攻袁绍,结果被袁绍在龙凑此地大败,损失惨重。
刘岱听闻此消息后对程立的远见深感佩服,想要以程立为骑都尉,让程立出仕。程立前后推让,终不肯应。
刘岱这下算是终于好过了,但名义属他麾下的曹操却还在操心。
袁绍举兵北上之后,南面的压力就全落在了曹操身上。原本来袭的黑山贼三部中白绕部已被一战击破,唯剩下于毒与眭固两部,其中又以于毒一部最为势大。
刚一开春,曹操就兵出冀兖边境的顿丘,威胁正在魏郡掳掠的黑山贼身侧。黑山贼见状,干脆从魏郡迂回,绕过顿丘,意图直入东郡,威胁曹操的大本营东武阳。
曹操召集帐下军将商议,众人都认为该当回救。唯曹操自己不肯,道:“孙膑救赵而攻魏,今吾亦然。使贼闻我西入山,若其还救,则武阳自解也;不还,我能败其本营,虏亦不能拔武阳。”
当时的黑山贼山寨设在魏郡西部的太行山南方支脉,离曹操的距离远比黑山贼离东武阳的距离近得多,故而曹操才有此一计。
黑山贼听闻曹操西出,果如曹操所料,弃东武阳反身还救。曹操放弃西进,趁势回身邀击黑山贼的眭固部,一战大破。眭固不得已带领残兵投奔河内张杨。剩下的黑山贼于毒一部见得曹操兵锋正盛,亦是不敢直面,领兵退回了山中。
击破黑山贼后的曹操稍事修整,仍不休兵,一鼓作气又领兵北上魏郡内黄,复与于夫罗接战,又大破之,将于夫罗逐出内黄,赶往山中。
于是袁绍在冀州南部的敌人基本被曹操平定,曹操领兵返回东郡东部,开始防备被公孙瓒和袁绍联手赶出青州的黄巾军。
关东四州烽烟遍起,关西的董卓、王允也不安宁。
去年董卓被孙坚击败逃入函谷关以西之时,原太仆朱儁趁机占领了雒阳,又移师中牟,向各州郡请兵讨董。各州郡中唯有徐州陶谦响应最为积极,不仅派遣了精兵三千,还上表朱儁为车骑将军。其余各州郡仅是稍作应付,各给了不过百十来人。
昔年关东初次起兵之时,各州郡推袁绍为盟主,给袁绍的加官便是行车骑将军。而今陶谦也上表朱儁为车骑将军,恐怕不仅有想要让朱儁代袁绍成为新一任盟主的意思,还不乏有对袁绍近来不恤国难,一心争霸行径的嘲讽。
不过不管官职名位再怎么响亮,对于朱儁的实际帮助都可以说是有限。
今年一开春,董卓即开始着手收拾还残留在司隶的关东势力。他派郭汜、李傕、张济、贾诩等人领兵数万,道出函谷,径向豫兖。
朱儁听闻这消息后起兵迎击,无奈董军亦皆是久战宿将,朱儁不敌被破,只好退回旋门关,保护本营中牟。
孙坚听闻这消息后率先部自豫州移兵至梁东,未意董军来得比孙坚后续部队更快,孙坚与董军大战,兵少不敌,只好率骑兵溃围而出。此后孙坚又与后续部队合兵再次进驻阳人,于此大破董军。董军于是绕过孙坚,侵入颍川、陈留,大肆掳掠。
昔年初平元年天下刚乱时,颍川的荀彧就弃官归隐,意欲携宗族北上冀州避难。他对自己的乡老劝说道:“颍川,四战之地。天下有变,常为兵冲,宜亟去,不可留。”
荀彧乡人多怀故土,不愿迁移。此时董军到来,这些乡人多被杀伤。
荀彧北上冀州之后袁绍代韩馥为冀州牧。荀彧看出袁绍心有不臣,于是在初平二年去袁绍,归曹操。曹操见荀彧后大悦,道:“此吾之子房也。”于是以荀彧为司马,跟从征战。
董卓派军东出打得正欢之时,王允亦是心思暗动。
这年春天涝灾肆虐,连雨六十余日,王允于是设坛于东郊之外,与士孙瑞、杨瓒登台祭天,请求止雨。
王允登台后看着祭天台外的各式旗杆在朦胧雨中来去飘荡,不由想起很久以前和刘协的见面。
那次见面是在去年四月,董卓想要官进太师的时候。他去面见刘协,有问刘协是否真的见过了天帝,刘协的回答相当肯定,也相当含糊。
“赤龙逐黑云西去,黑云为金乌所破,乃成淫雨不绝。所恃以兴者,必其所亡,寿不过二载。”
王允身旁的士孙瑞听得王允念念有词,抬头看了眼正在诵祭文的杨瓒,又微微扭头看了眼身侧的王允,压低声音问道:“子师,卿在念叨些什么?还没到卿。”
王允端正身子,示意士孙瑞不要转头。王允又用余光瞟了眼四周,而今整个高台上只有王允三人,跟随出行的其他人都匍匐在台下,正在听杨瓒高声诵读祭文。王允意识到了这的确是个绝好的时机。
他也不转头,目光注视着杨瓒,口中却在向士孙瑞发问,道:“君荣,尔可还记得董贼乃是如何位至三公的?”
虽然王允示意士孙瑞不要转头,但士孙瑞还是被王允这个问题弄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微微偏头探究王允到底是何意。
王允见得士孙瑞不解,于是自问自答道:“昔年董贼以久不雨登位,而今却久雨六十余日不绝,此非天厌董卓之象?吾等前番之谋,或可再计议矣。”
士孙瑞瞬间明白了王允心意,他也端正身子起来,目光注视着杨瓒,口中却在和王允密议:“若欲刺董,必得一猛士方可。不然伍德瑜之惨状,即为吾等下场。”
王允闻此微微颔首,赞同道:“是极。而且此人必得乃是董贼腹心,否则难近董贼身侧。”
士孙瑞听此苦恼,皱眉道:“长安城中,恐无人可担此重任。”
王允亦是对于这一人选头痛非常。他闭目于心中苦想,刘协的那句“所恃以兴者,必其所亡”不知为何总在他耳边回响,甩也甩不掉。王允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被罩在薄云中的太阳。娇弱,无力,但却的的确确穿透了云层,是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王允叹了口气,忍不住问士孙瑞道:“卿以为,董贼所恃以兴者,究竟是何物?”
士孙瑞听得这问,忍不住一挑眉头,肯定地回答道:“也无其他,不过‘兵’也。而今凉州兵皆在外,董卓所依者,不过城内并州兵也。”
王允听得士孙瑞笃定的判断,在心下反复咀嚼“并州兵”这几个字样。
突然,王允幽幽地说道:“吕奉先有虓虎之勇,且为董卓侍卫,更掌城中兵马,以其为刺客,何如?”
士孙瑞闻此错愕,提醒道:“吕布乃是董卓义子,又如何可使其弑杀其父?”
王允不屑地轻笑道:“董卓而今嫡子已有,这义子又算得什么?况且吕布本就非忠义之人。昔年丁原本其举主,信任有加,以为主簿。一夕之间,弑主投敌,认贼作父,可谓是轻义重利,小人行径,确乎无疑。
前时吾宴饮宾客,对其折节相交。吕布醉酒之后,大陈董卓凶暴,言昔日几被董卓所杀之状,言语之间,愤恨异常。观其相貌,几欲择人而噬。其父子离心,可谓无疑。
此外吕布投董多年,未得寸赏,董卓招徕呼去,有如一犬。而今吾等诱以高官,兼以厚禄,其人必从。”
士孙瑞听得王允打算,亦是觉得可行。他还为王允补充了一点:“吾闻吕布此人久与董贼婢女有染,若其不从,吾等还可以此相迫。可扬言将告董卓其子非其所生。董贼睚眦,必难容忍。吕布惧此,定不敢不从。”
王允听得此,深深吐了口气,看着诵读完祭天文章,转身朝两人走来的杨瓒。王允从怀中抽出了一叠绢帛,走向台中,准备祭天。临行前他激励士孙瑞道:“国家兴废,在此一举。吾等为国大臣,食汉之禄,忧汉之患。若可成功,重造山河。若将成仁,无愧九泉。诗云:‘尽瘁以仕’,君荣勉之。”
而后王允步入台中,诵文祭天,声音磅礴而悲怆,回荡不绝。
王允身后的士孙瑞则是将这则谋划告诉了杨瓒,让其参详。两人细细琢磨,看还有无阙漏可以弥补。
此后不久,天色转晴,刘协却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