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九日,齐王军队卷土重来,援军未至,城中粮草将尽。
“堂哥,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我一手啃着硬邦邦的胡饼,一手拿着水袋往嘴里灌水,这胡饼实在是太硬了,我感觉我要被噎死了。
安耀瞥了我一眼,说:“你就不能把胡饼泡在水里泡一会儿再吃吗?”
我试了一下,发现果然好下咽多了。我顿时开心了起来,高兴地说:“堂哥,你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
“阿姐说的对,你果然是整个安嘉侯府,最需要人照顾的那一个。“安耀望着天说道。
我瘪瘪嘴,觉得说道不对,我都已经升了一级,从陪戎副尉升到了陪戎校尉。说明我还是个有用的人,不需要照顾。当然安耀表哥升的更快,连升了两级,升到了仁勇副尉。不过我们两个都没有一个叫路星寒的升的快,他连升三级,从一个士兵升到了仁勇校尉,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敢死队活着回来升官是应该的。
堂哥一直都没有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大概他也不知道吧!
我刚刚把手里的胡饼吃完,就听见小兵传来消息,齐王攻城了。
安耀堂哥摆着一张肃杀的脸,冲上了城墙,我觉得他和那个叫路星寒的越来越像了。
尸体越来越多,码了一层又一场,我甚至有些怀疑,过不了多久,这一层又一层的尸体中会有我。
汴州城中守军只有五万,而齐王有整整二十五万。得亏汴州城高河深,不然早就守不住了。只是这城墙早已变得坑坑洼洼,四周都有缺口,修补的匠人甚至连夜修补都赶不上损坏,赵将军知道只要城墙在,就能再拖一会儿,若没有城墙,就这么点人数,哪能将齐王拦截下来。故而几乎所有轮休的士兵都去修城墙,好吧,我和安耀堂哥也去过。我觉得等这一仗结束,我大概能凭借着我的石匠手艺混口饭吃,前提是,我能够活着回去。
四月二十二日,汴州城已经摇摇欲坠了,援军未至,守城军只剩三万。
赵将军下令将城墙上泼满油,并给士兵发了三天的粮草。
我有点不解其意,问:“堂哥,赵将军打算背水一战?“
堂哥一言不发的整理着他的物品,看了我一眼,一巴掌拍了过来,“你还不赶快将你的必须物品整理整理。还等着我给你整理不成?“
“为什么?要整理,我们不是打算死守汴州城吗?“我边整理边问道。
“汴州城将要来临一场决战,我们很可能要退守洛阳。“堂哥有点烦躁,守城军经过这一战,也不知道能剩多少,朝廷老是不派兵增援,是想让他们这批人都死在这里吗?
我觉得不大可能,毕竟赵将军大有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架势,不大像弃城的样子。十之八九会下令让我们死守。
四月二十三日,齐王军攻城,攻势很猛,大概这十几天的僵持,让齐王同样感到很烦躁,双方不断地增加兵力。
下午未时,北门一片火光,北门城墙烧起来了,紧接着其余三门都烧起来了,齐王军退。我军得到些许喘息之机。
四月二十四日,城破,赵将军死于流矢。
我和堂哥退入汴州城内,进行巷子战,借助城内建筑骚扰齐军。
我不知道堂哥什么时候和路星寒关系这么好了,路星寒和表哥碰了一面,分走了我们剩下守军的大半,只留下几千人给我们。
四月二十四夜,汴州城并没有因为黑夜的到来而静寂下来,点点火光在城中各处闪耀,齐王士兵的笑骂声,汴州百姓的哭喊声、尖叫声在城中此起彼伏,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或不甘或怯懦或放纵地在城中各处流窜,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每到一处似乎都能把闻者的心高高地提起来,悬在夜空中。
天上的月亮也仿佛不忍心再看下去,紧紧闭了眼。
夜色,其实很黑。
我和堂哥以及部分士兵潜伏居民楼中,我能清楚地看见堂哥和各个士兵因愤恨而红了的双眼。这帮畜生,怎么能这样对待百姓。
与喧闹杂乱的汴州城相比,带着将近一万五千人,退守尧山的路星寒这边显得分外安静,安静地仿佛有点死寂,一个校尉终于忍不住,“星寒,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地粮草只有两天,两天后我们吃什么?”另外几个校尉也忍不住,低声讨论了起来,而为首的路星寒却一直漠然不语,拿着萤光石低着头看地上的地图,手指点着一条羊肠小道,不知在思索什么。突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身披铠甲的小将跳下马,沉声禀道:“校尉,齐王军队粮草果然是从茶马古道运送,两千军马现已埋伏茶马岭,请校尉指示。“
路星寒终于将自己视线从地图上移到那报信的小兵身上,微微上勾的嘴角上虽挑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仍掩不住眉眼之间的杀戮之气。临危受命的路星寒终于显露出他所异乎常人的军事才能。
路星寒剑眉微扬,凌厉的视线从周围几位将领的身上一一扫过,冷声说道:“明日我军兵分三路,前后夹击,再加早已茶马岭南面人马,三面夹攻,敌军必逃往无兵的茶马岭北面,北岭崎岖,必弃辎重。我军重要目标,拿下辎重。剩下一路军埋伏北岭,务必不留一个活口。”
诸人齐声应诺,唯有陪戎副尉莫晓程的声音带了些迟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校尉,我——”
路星寒不等的话出口便堵了上去,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了?晓程可是认为我安排有何不妥?”
“末将不敢,”莫晓程忙说道,看了看路星寒的面色,还失声把的话说了出来:“末将认为一个不留,是不是有些?”
路星寒平时就很烦这些没怎么吃过苦的贵族子弟,时不时的发善心,要不是看一路上作战还算勇猛,没有妇人之仁。早就把他们扔在汴州城里守城了,诶!不知汴州城里的安耀怎么样了,也不知能够不能撑到反攻之日。现听莫晓程又要同情齐王兵,路星寒心中甚是恼怒,却也不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笑道:“我军粮食短缺,养俘虏甚是困难,况且俘虏不一定真心归顺,若是逃跑暴露了我们的位置,我们这一万多人怎么敌得过齐王二十多万大军。”
莫晓程还想再说,却见路星寒的脸色冷了下来,只得把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道了声“是!”便垂着头随着众人拔营,路星寒这才轻笑一声,整了整自己的披风,抱着缨盔站了起来。
不远处,早已经有小兵把路星寒的战马追电牵了过来,路星寒纵身上马,月光在他的盔甲上泛出冰冷流离的光芒,映在脸上,给他原本就冷俊的面容更添了三分寒意。“晓程校尉,”路星寒又把莫晓程唤到身边从马上俯了身下去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这北岭埋伏的四千兵马就交给校尉了,务必一个不留。”说完大喝一声,不等莫晓程有所反应便领着军队纵马飞驰而去。
汴州城内,参加白天攻城的数万齐王兵还在放纵着……
紧靠着西城边上是一片低矮的土坯房,挤挨在一起的狭小院落们被几条幽深曲折的小巷串连在一起,像是一张残破的蛛网,懒洋洋地摊在地上,撑不起骨架。
十几个齐王士兵举着火把骂骂咧咧地从小巷中穿过,显然他们对自己的收获很不满意。
“老大,这院门大敞四开的,看来人是早跑光了,咱还进去吗?”
“进去个屁!”领头的齐王兵骂道,“都翻了多少家了,啊?他的,就没翻出个什么值钱的玩意来,别说女人,就他妈连个人毛都没找着,也算咱们倒霉,怎么就奔了这么个地方来了呢!”
汴州城分为东西两城,东城是府衙和富户区,西城则为平民区,而贴着西城墙这片则算得上平民区中最穷的地方了,住得大多是最底层的穷苦百姓,平日里能混上一日三餐就算不错了,家里又哪会藏什么金银珠宝,这伙齐王兵往这里来抢东西,还真是来错地方了,难怪一连翻了十几户人家都没抢到什么东西,到了最后连抬脚踹门的心情都没有了。
一个举着火把的齐王兵指着东城区那边喊道:“老大,你听那边多热闹,要不咱们也去那边吧!”
那头目明显是心动了,抬头看了看东方那映得有些暗红地天空,又看了看自己这帮弟兄,手一挥说道:“赚兄弟们换地方,要去就赶紧地,不然晚了连汤水都没咱们兄弟的了!”
众人应了一声,都跟着往外跑去。火光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夜又归入了黑暗之中。就在那敞开的院门里面,我和安耀及十几个士兵提了半天的心总算缓缓落了下来,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堆满了杂物的墙角爬出来,轻声问道:“堂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堂哥安耀目视着远离的齐王兵,说道:“暂时按兵不动。“
我们原先有几千人的,为了减少被发现的概率,分了几十个小队,与齐王兵在这巷子里激战了不下几百次,越打人越少,现在已经只剩四五十人,分布在这片贫民区这里。体力完全跟不上,实在不宜此刻与这些人正面交锋。我能明白堂哥的顾虑,但我实在不忍这帮齐王兵的所作所为,跟土匪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