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司机强巴实在是个很善良的兵,他在申格里拉山中为了抢救一辆抛锚的汽车,耽误了行程。这样,我们本该在天黑前赶到那曲投宿的计划就泡汤了。不过,我这个乘车人没有任何抱怨,领略藏北的夜景是我久蓄心头的愿望。现在只好赶路了,强巴的开车技术真棒,时速100公里,车子平平稳稳地飞驰着。
藏北之夜深邃、寂静,一切生命都仿佛停止了运动,唯星星高高地悬在天空,动也不动,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地面上享受不到它的一丝一毫的光亮。整个西藏的天地都拉上了黑绒般的、浓浓的窗帘。夜,墨黑如墓。偶尔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两声短促的枪声(也许是兽叫),使夜变得更阴森。两束米黄色的车灯剪开夜幕,悠悠忽忽地飘荡着,如两条细细的线。
我感到很沉闷,企盼着在这漆黑的夜里突然闪出一片稀稀落落的灯光,那便是藏北的重镇那曲,镇街中央的兵站就是我们今晚的投宿地。可是,这仿佛连子弹头也戳不透的夜幕,谁知道把那曲埋葬在了哪条谷底哪座山梁?
猛地,车速慢了下来,强巴随之喊了一声:“有情况!”车停下了,车灯依旧亮着。这时从车灯的光影里窜过一个庞然大物,我看出了,是一匹野马。接着又是一匹,两匹,三匹……强巴说:“不好,有人在追捕野马!”我说:“黑灯瞎火,他们的子弹真的长着眼睛?”强巴说:“那些偷猎者的心早就被金钱熏黑了,眼下,白天人们防得紧,他们无法下手,只好夜里瞎碰运气了。”强巴说着把车灯转换为远光,加大了亮度。我明白了,他是在警告那些偷猎者,别从这路上走过,他会加大油门用车轮碾过去的!
强巴燃了一支烟,吸得有滋有味,我知道他在等待,也在祈祷。过了一会儿,也许他认为那群受惊的野马已经逃远了,猎人无法追上它们了,这才打起了马达,继续赶路。
一切又恢复如前。穿透夜色的冰冷的枪声仍然时断时续。
我真的很佩服强巴,他又捕捉到了情况,说:“看,前面有光点。”我睁大眼睛看了好久,才发现在遥远的车灯够不到的地方闪烁着指头蛋那么大的一点亮光。“是那曲镇到了吗?”我问。他不以为然地说:“那曲?至少还有150公里呢!是一盏酥油灯。”说话间,车子就停下了,那盏酥油灯错到了车子的一旁。
我们下了车,观察、琢磨这盏突然出现的酥油灯。灯放在一个绣着斑斑雪迹的小坡上,奇怪的是那灯焰随着夜风摆来晃去的却不灭,给人的感觉它不甘心灭掉。我仔细看了看,发现灯下面垫一块长条木板,木板上写着一行藏文。我不识藏文,请强巴辨认,他将酥油灯挪开,念着藏文:“为这匹野马说几句话。”野马?在哪儿?强巴指给我看看,我看到灯的后面零乱地躺着一只开肠剖肚的野马,它虽然死了,眼睛依然圆圆地睁着……
强巴绕着野马转了一圈,告诉我,野马大约死于今天傍晚。这盏酥油灯是战士们放在这儿警示的……
我打断他的话:“你何以见得酥油灯是兵们所放?”他说:“我记得这里附近好像有个哨所。”我说:“你怎么就不想到正是残害野马的偷猎人放下了这盏灯呢?”生活中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人是不少的!我就见过一个狩猎队,他们打着一个很光彩的招牌,上面写着“保护野生动物”。
强巴再没有吭一声,他从车厢里拽下来一块篷布,盖住了野马。
我们继续行车,赶往那曲。那盏稣油灯被甩在了身后,它终究会灭掉,消失在黑夜里。
然而,藏北草原是不会停止呼吸的,只是令我担心的是,敲醒草原的马蹄声会越来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