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四起,落叶被风裹挟着旋起又摔下,呜呜地悲鸣。
这是苇子沟1935年晚秋的一个傍晚。
福升商号的老板倪士亭和太太李婉花,被押在伪警察署一间闲置不用的房子里,外面有两名伪警察看守。
倪士亭和李婉花倚墙席地而坐,李婉花的身体在倪士亭的怀中就像窗外仍挂在树上的残叶,瑟瑟发抖。
窗外下起了雨——一场霜降前的冷雨。
雨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一股冷气便从窗子的缝隙中窜进来。
李婉花的身子抖索更厉害了,她毅然地从丈夫怀中挣扎出来,双臂交叉抱住肩头,像是要稳住自己。
倪士亭再次把太太揽在怀里,他的心很乱,在日本留学五年的倪士亭,最清楚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低声说:“记住,你什么也不知道。”沉寂了一会,他把散在李婉花脸前的长发拢在耳后,说:“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不能出卖组织,打死也不能说。”
李婉花直起身子,半跪着把嘴贴在倪士亭的耳边,说:“放心吧,打死也不说!”
倪士亭长吁了一口气。
翌日,苇子沟的日本宪兵队队长西岛赶到伪警署,他要亲自审讯倪士亭夫妇。
倪士亭被带到刑讯室。
倪士亭看了一眼西岛,什么都没有讲,挥下手,示意他们动手吧。
各种刑具几乎用遍,也未能让倪士亭张嘴说话。
倪士亭被打得死去活来,但他脸上仍是从容平和,一双眼睛清亮如常,目光如剑直指西岛的那张紫红的脸上。无奈,西岛摆摆手,意思是将其拖走。
李婉花的哭声让倪士亭清醒过来,见倪士亭醒来,她攥着拳头说:“士亭,你一定要挺住,挺住,多少生命都在我们的手上。”倪士亭闭上眼睛,心里长叹一声:“婉花,婉花,你哪里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是你!”
夜深了,李婉花沉沉睡去。但倪士亭却无法入睡,他心里在激烈反复地斗争着。他在决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的完成,将意味着他背着痛苦走完他今后的一生。
没有时间犹豫不决了,倪士亭下了最后的决心。
倪士亭跨上李婉花的身体,双手死死地卡住她的脖子,直到李婉花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停止呼吸。
倪士亭伏在妻子身上无声啜泣:“婉花,你是女人,你扛不住,那个罪不是常人能受住的!如果出了差错,我们组织的损失就更大了!……”
李婉花的尸体被李家哥哥拉走后,葬在了苇子沟的北山上。
第二次审讯变本加厉的严酷,但倪士亭仍牙口紧闭。
接下来一连数日,却没有审讯,倪士亭像是被人遗忘的废弃物,没人理睬,吃饭都没人管,实在忍熬不住饥饿时倪士亭拼命敲打门窗。
他的时间都用来看窗外的落叶,一阵疾风扫来时,落叶成阵,飘忽如他熟悉的岛国缤纷的樱花,一阵清幽的琴声响起,是《樱花》曲调,单纯如生命单一的终结方式:死亡!
这样的景致和心情久久徘徊不去,如同那单调的琴声,一遍遍提醒他,生命若樱花,终将成泥。
西岛第三次提审倪士亭时,在他的脸上已经看到死尸般的枯槁之色。
优雅宽敞的单间,桌上摆满了酒菜,舞女们一旁侍奉。西岛笑眯眯的看着他,酒菜的香气伴着琴声飘逸。
倪士亭端起酒杯,犹豫地玩味着,最后一饮而尽。舞女们蜂拥而上,把倪士亭架到屏风后面去了……
之后,苇子沟地下组织相继惨遭破坏,十几名地下党员遭到日本特务的枪杀。
上级组织研究决定,立即派人铲除叛徒倪士亭。
奉命执行除奸任务的是苇子沟抗日游击队的一名侦查员。腊八那天早上,一场小清雪过后,侦查员尾随着倪士亭的脚印,跟踪到苇子沟的一家大烟馆,在床上捉住了倪士亭。
手枪顶在了倪士亭的脑门上,侦查员正要勾动扳机时,倪士亭说:“慢,我知道我罪有应得,但要澄清一个事实,我太太李婉花是我亲手杀害的,她不是叛徒。”
讲完,倪士亭被一枪毙命。
侦查员向组织汇报了倪士亭杀害李婉花的事情,但苦于无人证明倪士亭的话是否真实,便将此事搁置下来。
苇子沟解放后,当年那两个看守倪士亭夫妇的伪警察,主动向政府证明坦白了李婉花的被害经过。
李婉花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她的遗骨被安葬在苇子沟革命烈士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