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和女孩恋爱了。
在小镇,女孩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男孩长的也是端庄俊气,尤其当男孩走在正午的阳光里时,那高高大大的身影常叫女孩一脸的痴迷。
男孩经常带女孩去看电影。久了,女孩的父亲知道了,便极力阻止女儿和那男孩谈恋爱。
女孩的父亲是这个镇上的宣传干部,他对女儿说:“和谁谈恋爱都行,就不准你和那小子谈!那小子是什么玩意儿你知道吗?他经常打架斗殴,是个地痞无赖、流氓成性的小混混。垮掉的一代就是指他这种人!”
男孩经常打架斗殴女孩知道,至于父亲说的什么“流氓成性的小混混”女孩有些不相信。因为男孩在女孩面前从来都是很规矩的,甚至连她的手都没碰过一下。
显然,女孩是不想听父亲的话,她依然偷偷的和男孩保持着往来。
立秋那天是女孩的生日。
生日前夕,女孩对男孩说:“我快过生日了,我想让你送我一件生日礼物。”
男孩问:“你想要什么?”
女孩说:“我想要一顶我最喜欢的绿色军帽。”
男孩听后,眉头微皱,想了想说:“今年的生日怕是来不及了,明年的生日我一定送你一顶军帽!”
女孩笑容满面,说:“拉勾!”
男孩的手指就和女孩的手指勾在一起。
回到家,男孩就对父亲说:“爸爸,今年我想当兵!”
男孩的父亲听后,说:“也好,去部队改造一下,免得在家打仗被抓进去。”
……
镇上落下第一场雪后,男孩参军了。
临行的前一晚,男孩约了女孩。
男孩对女孩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当兵吗?”
女孩摇摇头。
男孩就说:“为了明年你的生日,我能送你一顶军帽。”
女孩感动得扑进男孩的怀里,说:“你真好!”
男孩捧起女孩的脸,在泛着白色月光的雪地上,第一次吻了女孩。
男孩当兵走了,留给女孩的是无尽的思念。
男孩当兵走后转过年的春天,老山前线的战斗打响了。
男孩所在的这个部队,经过强化集训后,便在一天的凌晨开赴前线。
男孩忘不了在临赴前线前的那场誓师大会。
那场誓师大会快要结束时,一位白发苍苍的将军走到台上,带领众多官兵一起高唱:
再见吧妈妈
军号已吹响
钢枪已擦亮
行装已备好
部队要出发
……
誓师大会结束后,男孩将一顶军帽连同通讯地址交到团部,并强调说:“如果我牺牲了,请一定将这顶军帽按照我留下的地址寄出去。”
几天几夜之后,男孩和战友们抵达了边境线上。
一次又一次的战斗激烈的进行,枪炮声震耳欲聋,子弹嗖嗖地从每一个战士身边穿过。
在一次往阵地运水途中,一枚炮弹在离男孩的不远处落地。就在弹片要四处迸射时的那一刻,男孩突然被人扑倒。当男孩从硝烟弥漫中抬起头时,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上面有四名战友,将他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
男孩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抱着四名战友哭了……
一营在弄压山枪战几天,伤亡很大,而且弹药的消耗量也很大,上级命令男孩这个排,火速给一营运送弹药。在排长带领下,全排迅速抗着弹药箱,向弄压山挺进。
男孩紧随在班长的后面,就在要接近弄压山半山腰的时候,一颗子弹怪叫着奔向男孩前面的班长,男孩来不及多想,一个大跨步就把班长压在自己的身下。
那颗子弹射向了男孩的头颅,19岁的男孩牺牲了,鲜艳的山茶花把男孩青春的面庞映照得特别红光。
战事结束后,班长特意赶到男孩的故乡,看望了男孩的父母,并把男孩生前戴过的一顶军帽交给了女孩。
在我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是30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当年的那个女孩,现在成为了我的母亲。
母亲一直把那顶军帽珍放在一个箱子里,任何人不许碰它。
母亲说:那是她一个人的军帽。
让姨奶想疯了的那个人。
让姨奶想疯了的那个人叫孙保会。
这个名字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听了太多遍。
那时候,我的疯姨奶和我奶奶盘腿坐在炕上,穿着同样黑灯芯绒大襟袄,两尊小佛一样端坐着。
两位老太太总是因为那个叫孙保会的人争论不休。
姨奶说:孙保会啊,这人真是让我捉摸不透。我们住的地方离火车道近,远远听见火车的鸣叫声,孙保会侧耳听着,火车开上松花江大桥了,轰鸣声震得屋子颤抖,他才带上毡帽出门,你猜怎么着?
我在地下给弹弓换皮筋,看见奶奶撇撇嘴没吱声。
姨奶接着说,孙保会上了火车道,火车正好开过来,他一伸手,双脚弹起,只见西服后襟一飘,人就站在火车的脚踏板上了,一股白烟,就跟火车一起没影了。
奶奶说,你见了,尽是胡说。
姨奶没理奶奶的话茬,双眸凝望窗外的远处,说,孙保会啊,真是狠心,你说他怎么那么狠心?竟是个地下党,跟我牙口缝没露。我嫁了他五年,整整五年。
奶奶说,要不怎么说你傻呢?蠢呢?跟人家过了五年,还不知道真名实姓,家住何方,到底是干什么的,啥也不知道。
姨奶仍自顾说,孙保会啊,他对我可好了,陪我烫长发,领我下馆子。我过生日,他问我要什么?我说要金戒指。他就带我去金店,挑来选去,折腾半天也不买,我都生气了,摔了门出来,孙保会在身后跟着我拐进列巴店后面,他说,看看你的手吧,我一看,呀!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只亮光闪闪的金戒指。
奶奶瞪一眼说,疯话,你看哪个地下党干这样的事情?
姨奶又是没理奶奶的话,继续说,孙保会啊,和他交往的人各个有模有样,料子西服,铮亮的大皮鞋,贼眉鼠眼的人都近不得他身前。
奶奶说,呸,好不害臊,还有脸说呢!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跟人跑了五年,这就是爹供你上学的结果。
姨奶这会儿的眼里有了些许的泪花,说,孙保会啊,我是真想他,那几年可把我想坏了。
奶奶说,呸,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说正经话。爹带着人拉你都拉不回,让你等吧,又等五年,那人还不是人影不见?
姨奶说,你说也怪,怎么一句话没留就走了呢?再也没见到,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奶奶说,把你玩了呗,到底不是明媒正娶。为了个浪子,你疯了一辈子,值吗?
这时候我把弹弓收拾好了,抬头看着疯姨奶,她仓皇落寞的脸上有浅浅的泪痕,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然动了一下。
姨奶见我看她,笑了。
奶奶突然也笑起来,那年我十二三岁。
前几天,等着退休闲得无聊,我便会无来由地想起许多旧事,一时心血来潮,在百度里输入“孙保会”三个字,一下子现出若干条,我随意点开一条,上书:孙保会,原名孙祚庥,地下党哈尔滨滨江站站长,九一八后多次组织破坏日满铁路运输线,秘密接送抗联将士往返各战区。1935年8月8日炸毁滨绥铁路苇子沟段,使整列军用物资毁于大火,为东北抗联秋季战役的胜利做出了重要贡献。孙保会1937年4月5日被捕,牺牲于北满特别区警务处,时年三十一岁。……
我想我该补充一句,姨奶一生漂泊,没有再结婚。年老时(我小的时候)经常住在我家或大舅爷和二舅爷家。
1967年某月某天,姨奶独身从大舅爷家去二舅爷家时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