岦党亡了。
身为岦党之主的邓昌猜测得一点都没错,北周对北齐的军事行动结束后岦党便不再是岦党,他悟透了孟公所言的深意,在最后却根本救不了这个组织。
这个外表恢弘的秘党国度,内部其实早已破败不堪。
在奚朝的离间下,潜伏在岦党与北齐皇室之间几十年的仇怨彻底爆发。世代喜怒无常并对岦党充满猜疑的北齐皇帝,到最后一刻再也忍受不了岦党的挫败,在岦党众人未能如愿带回那两个孩子后不久,高湛⑴召集邓昌一众,在朝堂上宣布解散岦党,并欲将他们全部打入囚牢。
大批的禁军封锁了宫殿,早已潜入岦党的奚朝内线引领着奚朝的大部队开入朝会的殿中。双方在殿上展开了殊死的搏斗,但他们的势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在禁卫军队和奚朝精锐的双重猛攻下,如笼中恶虎的岦党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横跨百年历史的岦党,终于没能渡过最后的浩劫。
高彦带领岦党的死士,豁出性命,保护着邓昌从人海中杀出,他们逃出晋阳,直奔西向国度的帝都赶去。而岦党中仅次于邓昌的权力者、邓昌之孙邓世君,却没能随他们杀出重围。
黑夜中仍有身影在死战不休,逃亡的身影飞奔,却全都咬牙切齿。他们不想屈辱的活着,却更不愿屈辱的死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卷土重来。
然而长夜漫漫,何时能再见到破晓的光明?
是夜。
银月高悬,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微凉的风轻轻摇动休憩的草木,昆虫躲在草影下低声歌唱,月光洒满原本漆黑的庭院,如同铺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轻纱。
凉亭中掌着一盏孤灯,身穿便服的杨坚坐在灯下,手捧着一本书静静阅读。他偶尔抬头看向周围,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面白如玉的年轻人提着灯笼,快步走进凉亭,他在杨坚面前深施一礼,低声道:“随公⑵,他们来了。”
“来了?”杨坚合上书,缓缓站起身形,他把书放在一旁,看了看提着灯笼的黄廷迥,“走,我们接他们进来。”
“您随我来。”黄廷迥比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杨坚穿门过院,向花园的后门走去。
黑夜中火把明亮,后门大敞,数十名家丁来往,在管家的号令下正把来到门口大车一辆辆往府中赶。这是一支载满货物的车队,马车十二辆,人数六七十,来人身着各异的衣物,全都风尘仆仆,看样子是远道而来的商人。
“廷迥,带人巡视周围,有可疑之人即刻抓捕。”杨坚大步走向火把林立的后门,低声对走在前面的黄廷迥道。
“是,随公放心,绝不可能出任何差池。”黄廷迥转身向杨坚施一礼,接着小跑着带一干家丁从旁门出府。
载着货物的大车陆续开入花园,最后一辆车进门后,门外警戒的家人观察四周,见无异状后立刻锁死院门。府中的仆从把拉车的马匹牵入马厩,帮着商人们从车上往下拆卸货物。
“随公。”看上去像领队的老人由仆从模样的年轻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冲着迎面而来的杨坚一躬到地。
“邓公。”杨坚忙上前几步搀起老人,回礼道。
“岦党残部尽在此处。”邓昌抬头看着杨坚,坚硬的眼瞳中看不出一丝亡党的悲伤。
“奚朝可派追兵?”杨坚低声道。
“派了,却又能如何。”锐利的光在邓昌眼底一闪即逝,“他们的追兵一个也没能活着回去,那些试图跟随我们的奚朝眼线,全部被刺瞎。我们伪装成商队,不会有外人知道我们的行踪。”
“甚好,府中我早已布置好,在这里藏身万无一失。”杨坚微微点头,“此地不是谈话之所,既然如此,您我厅中叙话。”
大厅灯火通明,圆桌桌边,坐满了各异的岦党中人。
邓昌坐在上垂手,杨坚在一旁陪坐,桌上茶盏冒着袅袅的蒸汽,十数人聚集的厅中,竟无一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垂在桌面上,他们默然地坐着,似乎不敢打破这沉寂的氛围。
坐在邓昌对面的高彦抬眼看向邓昌,却见这老人的眼神略显呆滞,好像陷入了沉思。
亡党之痛,侵蚀着每个岦党人的内心。
杨坚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看着周围这些暗藏仇恨的面庞,用低低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们的事。”
“我们也知道发生在随公身上的事。”邓昌缓缓地开口道,“同病之人,本应该聚在一起。”
“我需要岦党的帮助。”杨坚道,“如果没有你们,我手中的那个所有秘党都在找寻的孩子,迟早要落入奚朝宇文护的手中。”
“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岦党,也没有它的辉煌。”邓昌轻轻的摇头,他说出这句话时,本来看着他的岦党众人全部低下了头。
“就这样消亡了么?”杨坚看向邓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岦党亡了,但我们没有。”邓昌的语气坚硬无比,他环视桌边众人,低斥一句:“岦党残部!”
“在!”众人骤然起立,他们笔直的站立,瞳孔中冒出烈焰,如同待阅的军队般整严。
“从此之后,你们不再是岦党。”邓昌威严的说道,“你们是林,曾经的那个凌驾天下秘党之上的林!”
语出惊人,众人却一齐正色铿锵道:“是!”
“随公,”邓昌扶着桌沿缓站起,他看向仍然坐在椅上的杨坚,道:“这支军队,听从您的指挥。”说着,邓昌从桌边离开,面向杨坚撩袍跪倒在地。
厅中众人皆脱椅而立,他们随着邓昌拜在杨坚面前,呼道:“林中诸人,拜见随公!”
杨坚的神情微微惊异,似乎没有意识到事情竟会如此变化,他却随即恢复如初,低令众人起身入座,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形。他端起茶盏,如饮酒般将茶水一饮而尽,接着重重地把茶盏墩在桌上,他沉声道:“林会为岦党一雪前耻。”
“报先仇,诛奚朝!”众人一齐道。
“随公,一定保护好那个孩子。”邓昌低声道,“他是前所未见的凤凰族裔,有了他,林不必惧怕任何人。”
“万无一失。”杨坚的目光如铁,轻轻点头。
“但林需要即刻行动。”邓昌道,他看向对座的高彦和陈澜,双目威严,“那个名为‘燬’的组织又回来了,它要将叶明的子嗣送往奚朝,我们绝不能让它得手。”
“高彦愿接此令。”高彦瞧了一眼身旁的陈澜,缓缓地吐出这句话。
乌云压得很低。
灰黑色的云层被寒风搅动,如海潮般汹涌的翻滚,昏黑的天幕下狂风呼啸,冰冷的气息席卷整片大地。道路旁枯草歪斜,依稀可见不远处摇晃的树影。
高彦坐在松树的一根粗枝上,他斜倚着树干,怀抱一柄长刀。长着针状叶片的松枝在面前纷乱的摇摆,高彦抬头看了看翻滚的云层,接着迅速移回目光,他抽刀出鞘,用手指轻轻地磨挲冰冷的刀身。
“你的刀呢?”对面树上的陈澜轻声问道。
高彦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带上竹翳?”陈澜的语气透着不解。
“它被那条龙抢走了。”高彦收刀回鞘,目光森冷,“再见到他时我会砍掉他的脑袋。”
“那到底是口什么刀?”陈澜微微惊异,接着问道。
“宝刀。”高彦只吐出这两个字。
陈澜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高彦竖起一根手指封在嘴唇上,冲她摇了摇头。
远处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过沙地的声响。陈澜扭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模糊的看见荒芜的戈壁滩上扬起一道沙尘。
“他们来了。”陈澜用唇语对高彦道。
一支马队自西北方向疾驰而来,骑马的大概有五十多人,他们紧紧护着中央的马车,似乎是在护送某位重要的人物。
高彦环视周围,比了个“准备”的手势,隐藏在松林各处的黑衣人将目光投向高彦,微微点头示意受到命令。
“母亲,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回家?”小女孩依偎在怀有身孕的女人身上,悄声问道。她的脸色苍白,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颤抖。
女人轻轻撩开车帘的一角,望向窗外。昏暗的天地裹着冷风扑面而来,车前战马疾驰,不远处隐约显现出无边无际的松林。女人拉回厚重的帘幕,把小女孩搂进怀里,虚弱却温柔的道:“心儿,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小女孩没有说话,软软地靠在女人身上,她眯缝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马队渐渐接近松林。
风不再像之前那般呼啸,天空中云层积压,零星飘落几片雪花。
小女孩忽然抬起头,原本无神的双目闪闪发亮,她看着女人,语气中透着兴奋,“母亲,琴声!”
“心儿,你说什么?”女人满面不解。
“有人在弹琴,我听到了!”小女孩道。
女人侧耳仔细倾听,果真有一渐强的曲声从天际传来,寂寥,却又柔美。她听得呆住了,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弦音突绝,断弦之声格外刺耳,车外传来战马的暴叫,隐约伴随着刀锋割裂空气的呼啸。女人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马车重重地撞在一个坚实的物体上,她一头栽下座位,头部狠狠地磕在马车的内壁。鲜血顺着女人的额角淌下,她低头看了看被她护在怀里的小女孩,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雪逐渐下了起来,松林中白茫茫一片。高彦抬脚踢开斩下的人头,腥红的血液染红了他面前刚刚覆有落雪的土地,他提着刀,瞧着前方被黑衣人缴械的士兵,道:“一个不留。”
“你们会付出代价!”领队的男人满面血污,发须上沾满雪花,他的双腿被铁棍砸折,跪在地上,颤抖着道。
“这些话留着对阎王说罢。”高彦不屑的笑,忽然大喝一声,“行刑!”
血光崩现,黑衣人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尸体断颈处鲜血喷涌,带着体温的热血接触冰冷的空气,泛起一缕缕白蒙蒙的蒸汽。
断腿的男人挣扎着爬向高彦,眼神愤怒而狰狞,他伸出冻成紫青色的手,一把拽出藏在肋下的短剑,狠狠地朝高彦扎去。
高彦站在原地未动,甚至不看进攻的来人。他猛地出脚,正正地蹬在这人的胸口,紧接着旋转身形,另一脚随身体摆出,厚重的靴跟重重地踢在这人的左腮。耳畔边隐约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这人仰面翻倒在地,张口喷出一口血沫。
高彦的眼神带着嘲笑,侧目瞥向身侧。不远处的陈澜即刻会意,她几步跃到倒地的男人身前,抬脚踏在他的胸前,轻声道:“你的身份?”
这人张开满是断牙和鲜血的嘴,嘶哑地说道:“你们得不到……”
陈澜持刀的手骤然送上前,刀锋没入这人的喉咙,这人的双眼猛然圆睁,接着便没了气息。陈澜反手撤刀,把染血的长刀在靴底蹭了蹭,转向高彦,道:“逼供没有用的。”
高彦微微点了点头,走到陈澜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做得不错。”
“你居然夸奖我?”陈澜诧异的笑,“我没听错吧?”
高彦看了看陈澜,并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子,径直走向撞在树上的马车,抬手,一把扯下了车帘。
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倒在车中,紧紧地搂着怀中地小女孩,怯畏地看着面前冰冷的男人。她的发丝凌乱,半张脸沾满血迹,鲜血汩汩的从她的身下流出,浸湿了铺在车底的毛毯。
高彦举起长刀,刀尖挑起女人的下颚,“到此结束了。”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女人用手捂住小女孩的眼睛,弱弱地看向高彦,眼神中带着渴求,“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
透过女人手指的缝隙,高彦看见了小女孩的目光,冰冷,却又无畏。他一惊,紧了紧握刀的手,低声道:“不会有任何痛苦。”
长刀的刀刃上落满雪花,刚刚杀人染上的鲜血竟已凝固。高彦悄无声息地出刀,闪着寒芒的刀尖穿过雪幕,轻轻划断了女人的咽喉。女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仍然哀求的看着高彦。鲜血下一刻从她的脖颈中喷出,她的双手软绵绵的垂下,仰面瘫在车中,血滴溅满了小女孩的面颊。
小女孩坐在女人的尸体上,冷漠的看着高彦,她伸出右手比做刀锋,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划。
“杀死我,否则我会复仇。”小女孩的双眼闪着微光,用稚嫩的声音道。
高彦缓缓打了个冷战,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是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口中说出。虽然邓昌的安排中并不存在杀死这样一个女孩,但留她终会是个祸患。斩草要除根,高彦心道。想到此,他陡然一翻手腕,长刀直扎小女孩的心口。
耳边却传来金属碰撞的轰鸣,高彦的刀被另一柄武器硬生生弹开。他一愣,紧接着猛地向后撤步,定睛看向前方,却发现陈澜横刀挡在他的面前。
“小澜,你这是做甚?”高彦低吼。
“兄长,请放过她。”陈澜的双目低垂,向着高彦微微欠身。
“不能留下任何祸根。”高彦缓缓地道,他的声音极为低沉,“小澜,你让开。”
“兄长。”陈澜地眼中闪着泪光,“她只是个孩子。”
“忘了自己地身份么?”高彦盯着陈澜,“陈澜,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林?”
“是。”陈澜低声道。
“那就滚开!”高彦怒骂。
“原来你这么冷血。”陈澜的目光垂了下去,却站在原地未动,“那你又何必把我救回?”
“够了。”高彦冰晶般的瞳孔中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声音低缓下来,道:“小澜,你让开。”
陈澜松开双手,长刀掉落在积雪中,她面对高彦,流泪道:“你先杀了我。”
空气仿佛凝固下来,整个世界只有雪与风交织的声音,隔着雪幕,陈澜的眼神坚决。
“混账,我把你惯坏了。”高彦看了陈澜一眼,一把将刀砍在身旁的松树上。
陈澜松了一口气,转身看着小女孩,伸手揩去她脸上的血迹,轻声道:“孩子,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但你们杀了我的母亲。”小女孩直视陈澜的双眼。
陈澜心中猛地一紧,根本没想到这样年幼的一个孩子会说出此番话语。但她在看到这个小女孩的第一眼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无助、恐惧、却又愤怒,那时的她从战后的死人堆中爬出,坐在烟尘中大声哭泣。
突然,疼痛直袭陈澜的大脑,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她的肩头,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歪倒在积雪中。倒下的她回头看向眼前一闪而过的身影,惊呼:“兄长,别!”
高彦跃过陈澜来至马车近前,用一只手掐住小女孩的脖颈,直接把她拎在半空中。他手上加力,低骂道:“该死的杂种。”
小女孩眯着眼睛看着高彦,她的双腿蹬着,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痛苦。
“兄长,”陈澜挣扎着从雪地上爬起,“别杀她!”
“小澜,我不能什么都由着你。”高彦盯着小女孩,眼中闪动狰狞的光,他对周围的黑衣人道:“拦住她。”
众黑衣人一拥而上,把陈澜围在正中,他们手横长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其中一人低声道:“陈澜姐,得罪了。”
“你们……”陈澜紧攥双拳,咬牙切齿。
银色的弩箭悄无声息的刺破雪幕,箭头森冷,精雕着孔雀羽的花纹。这支弩尖直直地射向高彦的后心,空气中传来一声利器没入肉体的闷响。
高彦身躯一颤,松开了手中的小女孩,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带血的箭尖在胸前露出数毫,闪着瘆人的寒光。
“兄长!”陈澜大惊失色。
话音未落,数十点寒芒在昏暗的松林中闪过,陈澜周围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无声的倒地。反应过来的陈澜扑上前抱住高彦,她一把揽住他的腰,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重重的摔在前方的树后。起身的陈澜眼中泪水打转,她扶着高彦,不敢低头看他的胸前,声音颤抖道:“兄长,你……你怎么样?”
“我们中埋伏了。”高彦摇摇头,捂着胸口,挣扎着试图站起,“小澜,把我的酒拿来。”
“可是……”陈澜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快点!”高彦一声怒斥,“我白养你了么!”
陈澜揩了揩泪水,犹豫着从随身得行囊中摸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雕龙铜壶,她把铜壶握在手中,扬头看着高彦,眼中满是抗拒和凄婉。“兄长,喝了这个会死的。”她压制着声音的颤抖,轻声说道。
“没有别的办法了。”高彦一把从陈澜手中夺过铜壶,掰断壶口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他伸手向背后,猛地拔出了这支贯穿胸膛的弩箭,接着随手把这支带血的弩尖丢在雪地上,他用另一只未染血的手轻轻拍了拍陈澜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逃回去,向随公禀明一切。”
“我哪都不去。”陈澜含泪道。
“傻丫头,我已经活不成了。”高彦站起身,一把撕去上衣,健硕的身躯暴露在严寒中,肌肉如铸铁般坚硬。胸口的箭伤汩汩的向外冒着鲜血,他随手抹了几把,将这血液涂满胸膛,腥红的血仿佛被他绘成了一朵妖花,在昏暗的雪幕中狰狞的绽放。
高彦回头看了看陈澜,低声道:“逃回去,这是命令。我会掩护你。”
“兄长,我……”陈澜的声音哽咽。
“滚!”高彦突然暴吼,圆睁的双眼中尽是狰狞。
“我不会离开你。”陈澜扑通一声跪在高彦脚边,低声道。
心脏悄无声息的一痛,似乎刚才那支弩尖刺穿肉体,狠狠地扎入灵魂。那天的高彦照例跑到战后的沙场上翻找一些能换钱的东西,却在死人堆上发现了陈澜。烟尘中,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久久地对视,直到陈澜开口。这小女孩的声音清澈,不似浑浊的世间,她眼中的警惕散去,试探性的道:“兄长,是你么?”
高彦微微一怔,下意识答道:是我。
从此之后,无论何等的凌辱和磨难,他们却不再分开。
“小澜,逃。”高彦的目光略显发直,他看向前方白茫茫的松林,喃喃的说道:“希望我能在血流干前杀光他们。”
说完这番话的高彦不再管陈澜,猛地拔下刚才砍进树干的长刀。他提着刀,缓步走到翻倒的马车前,面对弩箭射来的方向,高声道:“滚出来,要杀人就别磨磨唧唧的,像女人一样。”
树梢晃动,枝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风雪中,十数条人影飘然落地。
这些人形态迥异,衣着却皆显华贵,佩戴珏玉或金银的饰品,他们怀抱各色兵刃,冷眼瞧着不远处的高彦。为首的男人披着黑色的大氅,面容俊秀似美人,他右手提着带鞘的金刀,环视着周围的雪景和死去的人众,眼底流淌出柔和的笑意。
“还真长了张女人脸。”高彦看向前方现身的男人,不屑的笑,他伸手点指男人,道:“你,敢报上名来么?”
“安赐。”安赐的声音如女声般轻柔,他看着高彦,笑了笑,道:“高彦,你身为岦党,应该认识我。”
高彦的心底猛地一颤,眼神却依旧狂傲,他盯着安赐,一字一顿地道:“我当然认得你。”
安赐轻轻地点了点头,一笑,如美人回眸,他道:“有人花重金买你的脑袋。”
“那他可能要失望了。”高彦长啸一声,骤然跃起,抡刀直奔安赐顶梁砍去。
安赐微微一笑,站立原地未动,他将右手刀交于左手,身体轻轻向旁边一斜,一伸手,抓住了高彦持刀那手的手腕。
高彦一惊,陡然向后发力,试图撤回握刀的手,他身躯向后倒,却丝毫未能挪动一毫,对方的手如同铁钳般牢固。高彦见状随即左手成拳,一记勾拳直击安赐的下颚。只见安赐笑笑,神情放松而淡然,他随意的伸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高彦的拳头。
“你就这么点能耐。真可惜,雇主太高看你了。”安赐看着高彦通红的双眼,微笑道:“你听好了。”
安赐双手缓缓加力,空气中传来一声声骨骼碎裂的轻响,高彦的腕骨和拳头被安赐的双手揉成一团。难以承受的剧痛直冲高彦的大脑,他牙关紧咬,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却仍然瞪大双眼,利剑般的目光死死地盯向安赐。
“兄长!”躲藏树后的陈澜突然冲出,她双眼含泪,手中长刀直直奔安赐的咽喉扎去。
注释:
⑴北齐武成帝。
⑵时杨忠已死,杨坚承其父随国公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