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暮回到突厥的第一晚。
次日便有消息传来,崟主要在殿上见她,她匆忙换好衣冠,带领数人直奔崟主的大殿。
她已然做足了准备,殿上的战士全是她的人,一旦发生意外,他们会保着她迅速的撤出大殿。同时,大批的突厥军队把这块地方团团围住,在戾中十人的带领下,他们会杀死沉古,以及所有不服从她统治的人。
李暮迈步登殿,只见殿中众人分两侧而立,大殿尽头的宝座上,坐着身披黑色貂裘的沉古。
“李暮,你来了。”沉古看着进殿的李暮,开口道。
“是,崟主。”李暮停在大殿中央,微微欠身。
“交给你的事情完成了么,童玉,人在哪里?”沉古道。
“回崟主,童玉他……”李暮说到这里顿了顿,她偷眼看向沉古,道:“投向了林。”
“你没能带他回来?”沉古的声音微微提高,却愈发冰冷的可怕,他眼底的暴戾一闪即逝,“我给了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你竟对我说一无所获?”
“崟主,我并不是空着手回来的。”李暮抬头看向高处的宝座,曾经对沉古的畏惧此刻似乎荡然无存,她媚笑道:“我发现了孔雀的踪迹,不仅如此,还碰见了您的敌人。”
她与宝座上威严的男人四目相对,用力点了点头,“他说他叫阿史那科罗,曾经的崟主和可汗。他让我向您传话,他从地狱中爬出来找您了,让您做好杀他的准备。”
李暮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贯彻整个大殿,空气的温度一下子冰冷到极点,殿内死一般的沉寂,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站在众人最前方的几名奚朝元老垂首僵立,他们比在场的大多数更清楚科罗身上的谜团,在众人眼中他只是倒台的旧主,按照奚朝的法律被送入奭殁岭痛苦的死去。很少有人知晓科罗和沉古究竟有怎样的恩怨,在几十年前沉古推倒科罗后,曾大肆杀戮随他行动的知情者,侥幸活下来的数位元老也被迫鸣誓封口,此后再不敢提科罗半句。
旧主已死,新主已立,从那之后的奚朝不再是科罗的天下,沉古铁腕般的强权一次又一次让众人明白究竟什么才是崟主,那些试图动摇沉古地位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二十三年,奚朝几乎忘记了那位旧主的存在,包括沉古在内的所有人,他们都以为科罗早已死在了奭殁岭中。那一日,三十六名负责杀掉旧主的奚朝战士带回了科罗的头颅,这颗人头至今仍封存在奚朝的地坛中。没有人能想到,二十三年后的今天,那个名为阿史那科罗的奚朝旧主,竟如冤魂一般幽幽的飘回来了。
科罗的画像就挂在崟主的宝座后,他面带隐隐的笑意,似乎戏谑的看着殿下的众人。
沉古的表情明显的僵在脸上,他的瞳孔扩张,扶着宝座的手微微颤抖。这是从不属于他的恐惧,他盯着站立的李暮,声音沙哑,“李暮,如果这是假话,你会死得非常难看。”
李暮看着沉古,摇头笑了笑,道:“崟主人,我有什么必要骗您吗?您有掌握整个奚朝的实力,还怕他卷土重来不成?”
“放肆!”沉古骤然暴起,他一手砸塌了桌案,看向殿下悠然站立的李暮,眼内似有黑云翻滚,“你这样对我说话,是在挑衅么?”
“不敢。”李暮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她垂下头,用余光扫向殿侧纷立的战士。
奚朝仅剩的几名知情的元老此刻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个时候他们本应出面拦住沉古,或者为沉古出谋划策,但恐惧早已渗透了他们的大脑,他们唯唯诺诺的站在众人前方,目光垂在地上,不敢抬起。
他们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能活下来全是因为孟公的保全。今天的奚朝众人并不清楚,沉古的一切其实是拜科罗所赐,没有科罗,沉古根本不可能在奚朝立足,科罗把他从火坑中拉了出来,他却反手一推,把曾经的恩人送入了地狱。
“来人。”沉古低喝,把李暮抓起来。
殿侧的战士们看向李暮,却看见李暮微微点头,他们中两人从腰间解下绳索,直奔李暮而来。
“李将军,或从或拒,全听您的指挥。”一名战士象征性的捆住李暮的手脚,低语道。
李暮直直地看向前方,却未回答。
“此言为真。”大殿中忽然响起一个男声,这个声音一尘不染,似从天边传来。
所有人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大殿左侧的前方,一把花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这是殿中除沉古外唯一有座位的人,而且在说这些话时,他仍然稳稳地靠在椅背上,根本没有要站起的意思。
“孟公,您说什么?”沉古的身躯微微震颤一下,他抬手示意那两名战士停止,目光牢牢地锁在这个少年模样的人身上。
“旧势未极,新乘之机。”孟珠隐缓声道,他看了看沉古,“阿史那沉古,崟主之位,你不要再坐了罢。”
殿中的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隐约中传来砰砰的心跳,众人低下头装作没有听见那句话语。换作其他任何人说出这种话,下一刻绝对会被处死。但讲话的人是孟珠隐,他在奚朝如同神明,这个男人活了一百三十余年,说出的每句预言无不成为现实。此刻他说出的这番话,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李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用眼的余光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孟珠隐。她清楚他的话背后的意思,如果继续说下去,让沉古知晓了一切,那她不得不立刻动手。即使殿里殿外都有她的人,她也不确定是否能真的除掉沉古,她突然对杀掉沉古这件事充满畏惧,她能明显的感觉到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一旦出现什么闪失,她这几年的准备,还有她的性命,就全部交代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