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土午扭头瞥向这个胖子,他微微一笑,眼中淌过一抹乌黑。这是龙族力量爆发的前兆,他不动声色的扭头看向高纬,表情如常。
“安德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高纬的脸色在一瞬间阴晴数次,好像此刻的内心正在做着极为剧烈的挣扎。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言语毫无底气,“奚朝能救朕,周人马上就要来取朕的性命,朕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安德王,朕封你为相国、并州刺史,统辖山西兵马,你和广宁王留在晋阳征兵御敌,朕明晚就要离开。”
“陛下,切不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为我大齐江山社稷着想,您万不能离开!臣等生死全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高延宗带着众朝臣拜倒于地,他泪流满面,叩首出血。
阿史那土午坐在原位没动,他注视着前方的地面,耳中已听清这一切。刚才撞上顶梁的热血缓缓退了下去,此时,他的眼底只流露出压制不住的戏谑。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退朝、退朝。”高纬揽袖撩袍,径直离开已变得一片死寂的大殿。
周人的行军速度远远超出了高纬的预料,当日傍晚,北周的先头部队天降并州,兵临晋阳城。
得知消息的高纬大为惊慌,他先派亲近之人把皇太后、太子等人送往朔州,接着匆忙下令除安德王外的文武群臣随驾逃离晋阳。然众将领皆不肯随行,是夜,高纬率众近臣直奔城北,欲乘夜离开晋阳。马队开至五龙门,却见偌大的城门处,一匹徘徊的孤马挡住了众人去路。
“什么人!陛下出行,安敢阻拦!“高阿那肱手按肋下宝剑,断喝道。
一个肥胖的身影在战马上深深施礼,他根本不理会高阿那肱,面向高纬高声道:“陛下,高祖江山,实不能拱手于周人。陛下若心系我国家社稷、我大齐天下苍生,请就此折返,臣等愿为陛下死战到底,必能大破周师!”
“安德王,整个并州都是你的了,不要再拦着朕了。”高纬紧揽着缰绳,声音颤抖,“放朕走吧,朕不想在这里担惊受怕了。”
“天子大计已定,安德王何言不从!”穆提婆大叫道,他转身向高纬,小声道:“陛下,事不宜迟,我们应赶快离开这里。”
“言之有理。”高纬扭头看了看穆提婆,眼中流露出一丝宽慰。他扬鞭打马,“驾!驾!”矫健的御马飞一般从高延宗马旁略过,这支百余人的马队冲破五龙门而出,直奔北方跑去。黑暗中,高延宗在马上呆坐很久很久,城上的火炬突突的燃烧着,把他宽厚的身影投在落雪的沙地上,他发出一声又一声幽长的叹息。
身边的人,似乎在隐约中,一个接一个走散了。
北出晋阳四十里,高纬身边竟只剩十余人,连他平日最为宠爱和信任的穆提婆也无影无踪。他在寒夜中茫然的扭头四顾,“人……人呢,都去哪了?”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寒风中。
“吁!”高孝珩一勒坐骑,这匹乌黑的战马猛的扬起前蹄,发出咴溜溜的暴叫。他磨转马头朝向迎面赶来的高纬,高声道:“陛下,人都逃走了。”
“逃走?”高纬急忙勒马,他的神色慌张,道:“他们不跟着朕,要逃到哪里去?”
“小人之心不可测,危难之中,便露原形。”高孝珩道。
“朕平日待他们不薄啊,提婆也不见了,会不会落入了周人手中?”高纬看向面前披挂上重甲的文人将军,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啊呀!陛下,您怎么还不明白!那帮奸佞之人,早已投周去了!”高孝珩提拳狠狠的捶在胸口,他强压心中之火,声音发颤,“陛下还是要去突厥么?”
“去,为什么不去?”高纬一愣,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阿史那土午,道:“广宁王,你们不是陪朕同去吗?有天子之身和奚朝的帮助,想必佗钵可汗不会亏待于朕。”
“一朝天子,屈于人下,高祖也当羞惭!陛下一家帝王,千万将士护持,何行此般亡国之举!”高孝珩厉声道,他猛然拔出佩剑,剑尖指向阿史那土午,“陛下,其人其党,皆为祸患,臣便以此剑,替陛下诛此逆贼!”
说着,高孝珩大喝一声,纵马抡剑直奔阿史那土午。
“啊?”高纬惊叫,慌忙向后倒退。
阿史那土午端坐在马上丝毫未动。他面向迎头砍来的剑锋,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伸出左手,用手背轻击剑身。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宝剑应声飞出,剑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狠狠的扎在地面上。高孝珩只觉整个臂膀发麻,手上痒痒的,他低头,却见自己虎口开裂,黑暗中鲜血已流淌满手。
“孝珩将军,您没事吧?”阿史那土午的语气如常,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岦党若在,不会有你等作孽的余地。”高孝珩用带血的手,指向这个高傲的突厥人,他转头面对高纬,一字一顿道:“此贼不除,臣就算葬身于此,也要与他死战。”
“这、这怎么能行,广宁王,你莫为难于朕。”高纬的神色惊慌,他结结巴巴道:“事已至此,朕、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陛下莫急,既然众人皆不容于臣,臣离开便是。”阿史那土午看向高纬,淡淡的说道。
“那怎么能行?你走了,谁来保护朕的安危?”高纬惊道。
“陛下无需担忧,臣心未改,青州之际,陛下与臣还会重逢。”说罢,阿史那土午驳转马头,他头也不回的扬鞭打马,这匹枣红的战马带着他一路向北,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远方的并州火光万里,周人的军帐已布满了晋阳城外的大地。
“陛下,请回吧。”高孝珩看着雪中呆望的高纬,语气缓和下来。
“回?回哪里?晋阳全是周人,朕再也不想回去了。”高纬看向高孝珩,流泪道:“他们会拿朕的头邀功请赏,朕不能回去,不能回去……”
跟随皇帝一同至此的宫人们看着高孝珩,他们不敢发话,但他们知道,此时此景,只能依靠广宁王。
“不回晋阳,陛下欲归何处?”高孝珩道。
“朕本投往突厥,但阿史那土午亦去,朕实不知该怎么办了。”高纬哀叹,他喃喃道:“朕的皇帝,是做到头了罢。”
“陛下此言何出?大齐江山帝王依旧,安能屈他北虏小儿!”高孝珩发怒道,“臣本文生,亦能贯甲而战,陛下拥千万精锐兵将,何惧周人之有?”
寒风凛冽如刀割,高孝珩的话句句扎心刺骨。众宫人默默的垂下了头,他们平日围绕皇帝左右,亲眼看着皇帝是多么昏聩,却没有人敢进半句谏言。此时高孝珩的言语撕心裂肺,众人亦知晓局势早已不容乐观,在他们眼中广宁王只是一文弱之人,书文答对,赋诗作画,却没人能想到他能在这样危机的境况下提刀护主。
高纬浑浊的眼中似乎流淌过一丝清明,他在马上呆坐半晌发问的声音极其孱弱,“广宁王,那你觉得,朕该身归何处?”
“邺城。”高孝珩只吐出这两个字,他看着风雪中瑟瑟打颤的帝王,目光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