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的沉默。
童玉却忽然开口,低低的道:“陈玄将军,拜托了。”说着,他松手扔去双拐,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的双手按在泥土中,仰面看向陈玄。
陈玄低头看着童玉,没有任何反应。
李允儿慌忙上前想扶起童玉,她从身后搂住童玉的腰试图把他抱起,却被他一把甩开。童玉头也不回,一字一顿地低声命令道:“李允儿,取纸笔墨砚来。”
“童玉,你疯了?”李允儿颤抖的站在童玉背后,紧紧攥着空空的双拳。她带着哭腔喊道:“这荒郊野外,我到哪里给你找这些东西?”
“好,没有也罢。”童玉的声音平静。他伸手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帛,平铺在地上,接着咬破右手的中指,缓缓地写下几行血色的文字:
三千白发红尘处,
雪语无缘笑成莺。
仗剑犹识它未染,
林中绝对辨真容。
写罢这四句诗后,他在布帛的左下添了四个清晰的大字,“童玉,绝笔。”
童玉背对着李允儿及众战士,除了面前的陈玄,没有人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他把这张布帛叠了几叠,摘下脖颈上的金链捆好,回身将这封血书扔到李允儿脚下。他微微垂着头,低声道:“收好。”
他朝向站在身前不远处的战士们,缓缓地道:“弟兄们,你们今天能站在这,全是为了我童玉,童某心知肚明,只是愧对于诸位的一腔热血。童某或对或错,任由外人褒贬。”
“但此番别于奚朝,乃为其所叛而非叛,势也,吾之未变;及后人知之,为童某一人之过,虽妄也,然与诸君无干。令诸君入林,便永日为林,当听命于我主,切不可愧心而行之。林之路固远,奚朝、岦党不可比,其日已不远矣。然童某或不能久伴,所误,害之于人,璐受之最深。吾愧不能自以,唯以死谢罪。黄泉路遥,童某先辞。”
童玉一边说着,悄悄地把手伸向腰间。
“童玉,你要干甚么?”李允儿在听到最后几句时,大惊失色。
她拼命扑向童玉,想把他推倒在地,却在跃出的一瞬对上了童玉的双眼。只见童玉冲她一笑,轻声道:“允儿,我们来世再见。”
眼前一片血影的模糊。
她扑在仍然温热的尸身上,如暖泉般的血从他的喉间汩汩流出,染红了她的衣裙。她带着他一起重重的摔在地上,她紧紧地抱住了他,呆住了。
带血的剑在童玉手边静静地躺着,它望着明月的光晕,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赢城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他别过身去,轻轻地摇头。
李允儿搂着童玉的尸体缓缓从地上坐起来,呆呆的,用衣袖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他鲜血淋漓的脖颈,似乎这样做就能把伤口抹去。可血还是湿满了他和她的衣服,她把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埋下头,在他耳边喃喃道:“傻瓜,我这里有你的孩子啊……”
没有泪水,没有哭声,与悲伤有关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出现。林中静悄悄的,只有隐约传来的心跳。
“收敛死者。”陈玄看着面前默然站立的林,面无表情道。
“陈玄将军。”林中一人出列。这人似乎在压制着泪水,声音颤抖,“此处无有棺椁。”
“既如此,”陈玄看了看这名战士,“就地掩埋。”
土坑挖好,两名战士从李允儿的怀中搭出了童玉的尸身。李允儿丝毫没有抗拒,看着一捧捧土渐渐埋葬了那个她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人,眼中却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她忽然扭头向陈玄,扬脸看着这个冰冷的女人,一字一顿道:“为甚么?”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陈玄看着李允儿,低声道。
李允儿的目光如注,她不再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陈玄不再看李允儿,转身向山口,低声命令,“林,原路返回。”
纷杂的人影在月光中穿行而过,渐渐遁入远处的山林中,直到再也看不见。不久前满是人声的山谷此刻再回归沉寂,草影在童玉简陋的坟前轻轻晃动,正对山口那棵最大的古树下,有一个人怀抱着琵琶,发出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那人的五指轻轻抚过琴弦,乐声似为曲终。这突如其来的琴声惊扰了静夜,鸟群扑啦啦从树林中四散飞出,那人把白玉琵琶靠在树干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山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