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刚回到中军帐,石元孙、王信就来禀报:“部署,守赟兄传令,命我们坚守保安军。”
刘平显然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擂鼓聚将!”
三通鼓罢,诸将全部到中军帐听令。刘平说:“各位兄弟,守赟兄来信,命我等避城坚守。可是延州城万急,本部署决定明日出征。记住,临敌即战,敢有畏缩者,黄都监立斩!”
黄德和出列回答:“领命!”
“请御酒!”刘平一声令下,帐外的亲兵捧来两坛黄封御酒。
“诸位,平之先父为太宗皇帝大将,立功无数,蒙太宗圣恩,赏赐御酒十坛,到今日还剩这最后两坛。平愿与帐中兄弟兄弟歃血为盟!”
“愿随部署赴汤蹈火!”
刘平抽出佩刀,打开坛封。顿时酒香四溢,未饮先醉。刘平把刀倒转来拿。王信、郭遵、狄青、石元孙等满营众将纷纷上前,左手紧紧握住刀刃,任由鲜血滴入御酒。随后众人各饮一碗,两坛御酒喝得一滴不剩。末了,刘平引众将向南叩拜:“大宋天子在上,臣平引诸将歃血盟约:大不破党项,誓不还朝。”
“但得将军能百战,不须天子筑长城!”
党项营中……
“大王,刘平出兵了!”
“你看清楚了?是全部出兵,还是分兵驻守保安军?”野利遇乞坐在帅位上,微合着眸子,似乎漫不经心。
“看清楚了!先是杨文广、张昭远去救承平砦,紧跟着刘平和石元孙就发兵了,足有一万多人。”
“才一万人……”张元叹息道,“本以为能吃掉南朝更多的人,可惜大计小用了。”
“那就务求全功。”野利遇乞把取下自己的弯刀,对斥候说:“去告诉十位将军,羊儿到了,别客气。”
斥候称是而退。张元说:“千岁,刘平虽然急躁,但麾下大将不少。我们是不是要派大军去接应?”
“不错。这一次我不但要出兵,而且要倾营出兵,让宋军见识一下我们的党项勇士!”
宋军杀出保安军,沿山路进兵。先锋郭遵边走边拿着当初离开河中府时,王守忠代表皇帝授予的阵图,越看越觉得可怕:沿延河列偃月阵对抗骑兵……纸上谈兵!郭遵在心中暗骂道,偃月阵以步军居中,骑军据其两端,专攻敌军的侧翼。也不知沿着山路走了多久,眼前终于看到三川的交汇之地了。郭遵住马四处张望,延河对面隐约可以看到夏军的列阵,是在攻打延州吗?这三川口的地势似乎和沙盘上表现的不太一样,四周也太安静了。
策先锋王信从后面赶上来,“郭将军,怎么了?”
“你看,”郭遵用枪一指,“这就是三川口,对面是夏军所在。如果我军冲锋,敌军占据两旁峭壁,设伏以待,我军断无生路。”
“不会吧?”王信看了一眼,三川口带给他的是扑面而来的凉意,一种透骨的凉意。
“你去看看部署到哪儿了,让他命张玉、孙节率军迂回上山,我看看,能不能带先锋军先冲散敌人的阵脚。”
“好!”
王信回转马头去见刘平。郭遵看了一会儿地形,“听令,加速前进!”才杀进谷口,只见一小队党项军杀出。为首一人手持长矛。
“某乃子牙猜是也!宋将,你已中我主公埋伏,还不投降?”
“弟兄们,跟我杀!”郭遵掣枪在前,纵马杀来。子牙猜挺着长矛冲锋,眼看要此入郭遵的体内,被后者以侧身,用左手抓住枪杆,右手奋力一枪刺入子牙猜咽喉,一枪挑于马下。夏军从未见过这样的猛将,吓得四散而走。郭遵在鞋底蹭掉了枪尖上的血迹,“杀!”宋军人心振奋,跟着郭遵冲锋。而此时,刘平统率的中军也已进入谷口,狄青、王信带着五百人紧紧跟着郭遵。忽然,四周山上闪现出无数旌旗,“飕飕!”长箭破空的声音极为刺耳,仿佛是同时撕裂了一千匹粗麻,同时又有一万片指甲在金刚石上划印子。
“当心!”王信清楚地看见郭遵冲在最前面,可惜以及晚了……郭遵比所有人都先看到箭雨,可冲锋速度依旧不减。他不能退!既然已经中了埋伏,那就要留给刘帅最起码的结阵时间!肩上、背上已经被射了五、六箭,三角锥的箭镞时时刻刻在勾痛着骨血,可手中的长枪丝毫不软,挑、刺、扫、搠,杀得党项军望风披靡……一场冲锋过后,他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了,血和汗糊住了眼睛,就在抬头想甩开那些讨厌的头发时,一道疾风朝他扑来,如同像一只急遽滑行的鹰隼,从半空中对准他觊觎多年的猎物俯冲而下。
“郭遵!”来者是铁鹞子的队长之一,屈则鸠。郭遵本能地横枪格挡,没想到屈则鸠的弯刀狠狠平挥而去,那扫荡出去的明亮弧线像一声狂暴的咆哮,枪杆被轻松斩断,鲜血喷射而出,他拼尽力气仰头张望,激烈的光束从天空射下,连成了一片红光耀眼的长河。
“郭将军!”狄青亲眼看着郭遵被斩落马下,悲愤不已,拼命挥舞手中的水龙刀,只为能杀散眼前众多的蕃兵,好去斩杀那个杀了郭遵的蕃将。眼看冲出乱军了,狄青忽然感觉背后狠狠地蜇疼了一下,紧跟着一股热流涌出。雕翎箭射中了右后肩下一寸之地,整个人向前一冲,险些跌下马来。此时,正指挥骑兵冲锋的屈则鸠似乎看破了狄青的心意,策马挥刀朝他杀来。狄青猛一抬头,却让这位久历沙场的屠夫惊骇了一下,眼前的是人还是鬼?
“蕃将纳命来!”狄青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金刀一招海底捞月,一道亮光扫过屈则鸠的眼睛,如清朗夏日忽然劈裂的闪电,他在一派模糊的惊恐、疑惑、迷离中丢掉了脑袋。狄青拎起这颗带血的人头,绑在自己马上。郭将军,青替你报仇了!
可惜,已经没有时间了……宋军虽有防备,可是仅靠一万步兵根本挡不住三千多铁鹞子后数万骑兵的冲锋,身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狄青还在拼命向前冲杀,希望能重开一条血路。从身后赶来的王双叫住了他。
“汉臣,快回去!”
“可是……”
“可是什么!”王信一把抢过狄青的缰绳,“去保护部署!“
没有时间犹豫,先锋军已经完了,如果刘平的中军也遭遇了覆灭,那大宋就输定了!二人踩过遍地的尸骸、倒落的将旗,一具具尸体上枪刺、刀劈,深可见骨,肠子留了一地,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奉上谕,授鄜延路驻泊副都部署杨宗保平戎万全阵图,令起本部万胜军驰援延州,务尽毙凶顽,旨到即行,钦此!”王守忠读完圣旨,不等杨宗保伸手接旨,把圣旨往袖筒里一塞,取出一幅阵图交给面前的人。“圣上亲授阵图,还望杨部署早日凯旋,扬我军威。”
“圣上隆恩,臣粉身难报!”杨宗保双手接过阵图,面色有些凝重,“可现在不是出兵的时候,我还要等保安军的回信。”
王守忠皮笑肉不笑,“杨部署,官家可等您的捷报呢。赵元昊犯境以来,我军一直消极避战。这平戎万全阵可不轻易授人啊。”
“臣定不负圣上厚爱。”看来王守忠是打算逼着自己出征了。杨宗保心中颇为不悦,却又无可奈何。延州的地势根本不利于步兵展开……
“畋儿!”打发了王守忠,杨宗保回头一看,不见了杨畋,不免苦笑一声。早知道就不让这小子走了,弄得自己现在无人可用。派去保安军的斥候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刘平会不会听自己的话……
“部署!”斥候从帐外疯了似地冲进来,打断了杨宗保的思路,可他接下去的话让后者近乎崩溃。
“刘平率大军直趋延州,在三川口遇伏!”
眼前忽然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抓住了肋下的宝剑,嘴里不断念着刘平的名字。斥候吓得连忙扶住杨宗保,“部署,怎么办?”
“大事去矣……”杨宗保瘫坐在帅案上,刘平啊刘平,你听了哥哥半辈子的话,怎么临了就不听了呢?
“万胜军能战的,还有多少人?”
“大约两千上下。”
“全部召集起来,跟我去……三川口。”
“部署!”斥候又跪下来,“刘部署已经战败,现在去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我知道……”杨宗保拿起桌上的阵图,“可圣命难违,就算是给阵亡在三川口的兄弟们收尸,咱们也得去!”
点齐了两千兵马,杨宗保头戴着一顶蘸金朱缨虎头兜鍪,那还是杨家先祖从残唐五代时留下的;身上穿着黑漆山字甲。翻身上马,亲兵扛着凤嘴刀。
“停下,不可出兵!”田况一路疯跑过来,拉住了杨宗保的辔头,“守赟,快下马!现在出兵,无异于自取灭亡!”
杨宗保看着他,面色不改,只是微微地摇摇头。王守忠却对他的阻拦颇为不满,“田大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官家亲授阵图,枢密院军令已下,杨部署出兵是奉命……”话没讲完,脸上已经火辣辣地被扇了一掌,连牙根都有些松动了。
“是谁在开玩笑?东京远隔千里,枢密院知道该何时发兵吗?河中府守军不足五千,一旦有失,你这个内侍就是千古罪人!”田况说着,一眼瞥见孙沔站在王守忠背后,走过去把他拉出来,“元规兄,你怎么不说话?”
孙沔被他抓得不好意思,只蹦出四个字:“圣命难违。”
“田、田元均,你这不是在打奴婢,你是在打官家的脸面,咱家绝不与你好休!”王守忠捂着腮帮,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就要把田况拉过来扇回一嘴巴。
“田先生,算了。”杨宗保唯恐事情闹大,连忙下马拉开两人。“大内官,田先生是先帝朝的进士,金玉良言,不可不察。阵前用兵,宗保自有调度。”
“守赟,此番出兵凶险,你可要当心。”田况一路把杨宗保送到城门,“如果真的不行,带人随便出去转一圈就回来,千万别……”他想说不要枉送了性命,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先生放心,我自有打算。”杨宗保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长枪林立,枪头却多已生锈。万胜军的精锐已经尽出,这两千多人不过是充数而已。“先生,我出兵后速派斥候去承平砦,命许怀德率军破围,前往永平寨与我会师。”
永平寨……夏军在延州、三川口和承平寨三分兵力,却宛若一条长蛇。唯独在伏龙山,或许那里就是蛇的七寸……
“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杨宗保带着人马出城,朝三川口的方向赶去。身后的两千人都是步兵,他根本做不到纵马驰骋。大军走出不远,眼前忽然出现了大股烟尘。宋军似乎和约好了一样,全部驻足,再不敢往前一步。杨宗保没有注意到身后军队的胆怯,只是微微皱眉,从亲兵手里接过了凤嘴刀。多年的沙场经验,让他迅速进入警戒状态。
“全军列阵!”凤嘴刀代替令旗朝天一举,宋军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互相看着对方。杨宗保这才感觉到身后的骚动,扭头一看,心凉了半截。这根本就是一群不知兵法的散兵游勇!交锋迫在眉睫,他已经没有时间来调教士卒了。
刀杆敲在马胯上,一个人提刀冲上去。凭刚才的观察,他即将面对的应该不是主力……远处的黑点逐渐清晰,逐渐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红色。坐在马上的人已经浑身是血,背上还中了几箭……是狄青!
“部署救我!”狄青掣着双鞭,被身后数十名骑兵追杀,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能坚持着跑到这里已经算不错了。杨宗保停住马,把刀往地上一插,摘下自己的长弓。一弦三箭,径直射落了三个骑兵。夏军明显被吓住了,不敢向前,双方的距离拉开,杨宗保收起长弓,催马举刀冲向夏军,寒光之下,又多了好几具尸体。剩下的夏军不敢恋战,纷纷撤走。
“汉臣?”杨宗保也不追杀,下马来看倒在地上的狄青。“箭伤要紧么?刘平呢?”
“刘部署,完了……”见到杨宗保,狄青目中忍不住噙出了泪水。“刘部署进兵至三川口,不想遭遇夏军埋伏。先锋郭遵战死,王信不知所踪。刘部署身中三箭两枪,麾下众将也都被冲散了。所恨者,都监黄德和掌管后军,却临阵而走。刘部署命我突围去寻救兵,若非大帅救命,末将也就活不到现在了。”
“好个阉贼,不思并力抗敌,奈何先奔!”杨宗保暗骂了一句,又看了看狄青,“三川口怎么样,刘平还能坚持多久?”
“大帅此时去救,只怕三川口已全军覆没。”狄青据实禀报,“夏军铁骑人马皆穿重甲,用铁链把人绑在马上,怀里夹着两丈的长枪冲锋。不说刀枪不入,就算是战死,也能继续冲锋好一阵子。”
“汉臣,你现在立刻去延州。见到范知州后就说是我说的,让他立刻发兵三川口。”杨宗保从腰间抽出一面令旗。“如果他不肯发兵,你就说等我回来,定和他上垂拱殿辩个休咎!”
“是!”
杨宗保和狄青匆匆别过,然而他二人都没想到的是,夏军已经开始打扫战场。野利遇乞得意地看着铁鹞子带来的辉煌战果,三千多人一举歼灭了八千多宋军,唯独令他惋惜的就是屈则鸠的死。
“看清楚是谁杀了屈则鸠吗?”
铁鹞子们面面相觑,都推说不知道。唯独理奴忽然想起了什么,拍着大腿叫道:“是他,那个戴铜面具的宋将!”
“就是他!”米勒也想起来了,“这小子功夫不错,一口大刀耍得几乎没破绽。”
野利遇乞“哦”了一声,他记得狄青,那个差点没要了他命的可怕人物。“如此骁勇,这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看不清旗号,因他来去如风,鬼神莫测,兄弟们都管他叫‘天使’。”
“罢了,传令下去,日后凡是见到这个天使,切切当心!”野利遇乞想不到的是,这个年轻将领将在短短数年之内,崛起为党项人闻风色变的绝世猛将。
“刘蛮子逃到哪儿了?”
“天王不要说起,真真可恼!”米勒摩挲着弯刀的刀柄,“眼看就要活捉刘蛮子了,哪知刚才攻打山头的那两支人马突然杀下来……”
“那个为首的我认识,自称是杨宗保麾下的张铁锏。”细赏哲买回忆着,张玉的锏法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说起来,杨宗保被宋皇调到了河中府,看来是不会出兵了。”野利遇乞有些惋惜,“可惜,让这老蛮子逃过一劫!要是能把他的万胜军、虎翼军全部歼灭,那我们的铁鹞子就能纵横无敌!”眼看着打扫完了战场,野利遇乞传命大军进逼土山,在山下立寨。
三川口外的一片土山之上,浑身是血的刘平望着山下空旷的沙场,始终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败了。一万儿郎啊,一万个家庭……今日送君去,不能见君还……他的大军,完了……如果不是张玉和孙节的一百多残兵,他几乎就死在三川口了。二将没能攻下山头,反而中了伏击,损兵折将。看着他们的浑身伤痕,刘平已经无力去指责了。
“部署,喝口水吧。”张玉递过一个水囊。当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水滑过喉咙时,刘平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已经干得裂开了。
“我们……还有多少人?”
“不到一千了……”张玉回头看了一眼。不忍再多说一个字。
“都怪我大意进兵,才招致如此惨祸。害了郭将军,害了这么多好儿郎啊……”刘平一手扶着身边的巨石慢慢起身,三川口一战,他身中三箭,两处起下箭头的地方只是粗糙地包扎了一下,现在有些发炎;还有一箭射入了腿骨,根本拔不出来。他想起了杨宗保的军令……坚守保安军,不得出战!
大哥,兄弟对不起你……
“有没有见过善长?”
“刚才一场混战四面皆敌,把石部署给冲散了……”张玉不敢直接告诉刘平,他亲眼看到石元孙被米勒一矛刺于马下,生死不明。不过即使他不说,刘平也猜得到。没有下落,那不就是死了吗?就想眼前这一片死寂的土地,今天他们还能把阵亡将士埋进土里,可日后谁来埋葬他们呢?
“告诉将士们,记好自己杀敌的数目,只要我能回去,全部重赏!”
“是……”张玉不知说什么好,身处如此险境,还想为将士们加功。
“部署,党项军把土山围起来了!”孙节带着几个斥候跑上来,“他们都在喊……”
“我听见了。”刘平摆摆手,示意孙节别再说了。整座土山都在回荡那群党项人得意的劝降声:如许残兵,不降何待……
“部署,咱们杀下去吧!”孙节建议道:“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有我和二哥护着你,只要退到延州咱们就安全了!”
“义夫,谢谢你。”刘平把手搭在孙节肩上,“你们走吧,别管我了。”
“部署……”张玉把双锏插在地上,“末将愿与党项人血战到底!”
“我不死,没法向朝廷交代。”刘平悲观地望向天空,阴云密布,不见一点阳光。“这将是我的最后一战……守赟把一万大军交给我,没想到……就算活着回去,难道要我带着枷锁去面对大理寺和刑部那群刀笔吏的质询吗?”
“……”
“把张异、孟方都叫来。”
等张玉、孙节走远,刘平这才叫来亲兵,轻声道:“帮我换甲。”从昨天到现在,连续作战了好几个时辰,他已经换过了三副铠甲,身上的战袍早就千疮百孔,浑身的伤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包扎。
“部署……”亲兵尽量放慢动作,不再碰破已结痂的伤口。可看到眼前支离破碎的皮肤,还是忍不住掉泪。
“怎么,我都没事,你们倒哭了。”刘平强颜欢笑,每次换甲都不亚于撕扯一遍浑身的皮肉,即便如此,换上的还是战死士兵的铠甲。
“部署,你换我的吧……”亲兵果断脱下自己的步人甲给刘平。
“对不起……连累你们到如此境地,都是本帅无能。”
“部署不是无能之辈!”亲兵哭着喊道,“公子去搬来救兵,咱们一定能回去。”
回去?刘平怔怔地看着他,回哪儿?保安军,还是延州?山下数万大军,自己冲得出去吗?如果现在投降,党项人会放过他吗?宜孙孩儿去追赶黄德和,看来是没有追上,亦或是黄德和不肯回来。不等他想明白,张玉、孙节已经带着张异、孟方回来了,剩下的一千多人也都围拢过来。
“事已至此,有什么打算都说吧。”
四将齐声道:“愿与部署同生共死!”
“你们都有妻儿,我不想看着你们陪我去死……”刘平看了看眼前的将士,哪个身上不是缠着被血染红的布条?强打精神,就是不肯离去。他支撑着站起身子,右手迅速抓住自己的长枪杆,“来人,扶着我。”抡起枪杆,在山石上刻下一首绝句,嘴上默默地念起来: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将士们,咱们今夜突围,若有回朝之日,刘某必为你们请功。”
一阵沉默,随即爆发的是所有的怒吼:“杀!杀!杀!”
趁夜,刘平亲自为先锋,命张玉、孙节为左右翼,孟方、张异断后,开始向党项军发起最后一次冲锋。一千多宋军冲下山来,刘平挥枪拨开鹿角和蒺藜,奋力一枪挑开寨门,杀入大营。不料等着他的却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
“别走了刘蛮子!”
“生擒宋将!”
米勒、细上哲买从西营杀来,理奴、隈才浪罗从东营杀来,细母嵬名、没罗埋布率军截断宋军退路,野利遇乞亲率细母屈勿、李讹移岩名正面迎战。
张玉挥锏大战米勒、细赏哲买,孙节迎着理奴便杀,刘平大战野利遇乞。那一夜,宋军见证了这个从唐末开始兴起的部族,在一代雄主赵元昊手里变得有多可怕,弯刀之下,毫无情面可讲。刘平用尽平生之力和野利遇乞较量,只不过五六个回合,浑身的鲜血已经浸透了铠甲,终于再也舞不动长枪。被野利遇乞一脚踢掉了兵器,轻舒猿臂,活捉了这位大宋统帅。张异、孟方早已战死,张玉、孙节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