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鱼惊呆了，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山谷密实的草丛中会有人。
他更想不到那句叫骂声离得这么远，竟然清晰得好像就在耳畔。
他最想不到的是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随便抛个石头就砸到了人！
鸡蛋大的石头，从这么高的地方抛下，那人还不得被砸死喽？
不死也得受重伤吧？自己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于是，这个刚刚还壮志凌云的少年突然怂了，他想躲起来逃避责任。
心念一起，身形方动，那个声音又在耳畔响了起来。
“别想溜，老子都看见你啦！”
火药味十足，威胁味浓郁。
庄子鱼再一次惊呆了----山谷里的那个是什么人呐？
不但声音如此有穿透力，而且眼神还那么好……不过就是运气差了点。
反正跑不掉了，庄子鱼朝前迈了一小步，怯怯地又充满好奇地向声音的来源张望。
只见那比人还高的浓密草丛波动起伏起来，就像有巨蟒在里面穿行。
空档处，隐约看见一个身影掠过。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在一息之后，那个愤怒的倒霉蛋攀上了红石山顶，站在了战战兢兢的少年面前。
是个身体健壮、胡子拉碴、目光如炬，但憔悴邋遢的中年男子。
男人一副户外运动的装扮，背着一个鸽灰色的李宁牌双肩包，戴着白框护目镜。
葫芦镇地理位置偏僻，外地人来得少，镇子就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居民也不多，大都相熟。
庄子鱼可以肯定自己没见过眼前之人。
多年之后，当庄子鱼来到京海，入主“灵趣阁楼”，猛然想起这个人，才知道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采药师。
“我是……故意的。”庄子鱼声音发抖。
“嗯？”男人摘下护目镜，瞪圆了眼珠子。
“哦，不对不对……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庄子鱼拼命摆手。
“我管你是不是故意的。”男人走上前给了庄子鱼一个暴栗，突然吃痛地倒吸口凉气，揉一揉肩头，“妈蛋，幸好老子反应快，要是被砸实了这条胳膊就废了！”
庄子鱼忍住没哭出声，下意识看向对方正揉捏的肩头，发现那处衣服上果然有条淡淡的擦痕。
庄子鱼松了口气，至少没出人命。
“大叔，要不我替你揉一揉吧。”庄子鱼讨好地笑。
庄子鱼淘气、做了坏事，总用这一招来请求父亲的原谅，且屡试不爽。
但外人可不吃他这一套。
“滚蛋，用不着！”男人打量着庄子鱼。
庄子鱼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像那眼里射出来的目光是双无形的利爪在身上挠。
“那……”庄子鱼支支吾吾。
“你得补偿我！”男人抢白道，活动了下受伤的胳膊，又咒骂了一句。
那胳膊真粗啊，和父亲的大腿差不多，庄子鱼心想。
“怎么补偿？我可没钱……”庄子鱼脑筋急转，“要不我回家拿两个……三个鸡蛋给你好吗？”
镇上孩子们打闹，流血了，大人会提一篮子鸡蛋上门给受伤的当赔偿。
这个庄子鱼是知道的，他就经常收到鸡蛋，以致于父亲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想吃鸡蛋而故意受伤的。
“鬼才要你的鸡蛋！”邋遢男又给了少年一记暴栗，但被后者机智地躲过了。
“咦，还蛮机灵嘛！”邋遢男笑了，顿了顿道，“你替我做件事，我就放过你！”
“什……么……事？”庄子鱼拧着下巴。
这是个下意识地动作，每当庄子鱼紧张、害怕或是思考时，都会拧着自己的下巴尖儿，有时拧红了、拧紫了都不自知。
这个下意识舒缓情绪的动作，伴随着他的一生。
“你跟我来！”
邋遢男说完返身下山，庄子鱼就像一只小羊羔般跟在后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上下红石山，是一条陡峭的羊肠小道。
曲折的小径，野草密布，荆棘横生，但却开满了不知名的花朵。
红的像彩霞，黄的像琥珀，那蓝色的像剪碎的天空。
微风摇曳，它们释放出淡淡的芬芳。
在现代文明没有入侵、污染、腐蚀的葫芦镇、鹤鸣山以及碧波荡漾的嫣兰河，到处都宛如世外桃源。
由于恐惧，庄子鱼在这条他闭着眼睛都能轻松上下，每一处起伏转折都了然于胸的山径上，差点儿栽了跟头。
而且不止一次！
但每次都被走在前面的邋遢男及时扶了一把，或踹了一脚，才恢复了身体的平衡。
这个邋遢男不但目力惊人，而且还仿佛生着一双后眼。
这让少年庄子鱼钦佩不已。
虽然庄子鱼很好奇对方要让自己去做一件什么事情，但下到红石山底，在即将进入红石山与高耸入云的鹤鸣山所形成的狭长山谷时，他还是心生退意。
铆足了劲，用不了五分钟，他就能跑到葫芦镇东头的小广场。
再花两三分钟，穿过青石板街，就可以回到自己简陋却温暖的家了。
“想都别想！”仿佛看穿了庄子鱼的心思，邋遢男回头警告。
“我没想跑！”庄子鱼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争辩道。
这个身体孱弱、性格懦弱的少年，却又有着与此极不匹配的倔强和坦率！
邋遢男冷笑一声，径自钻入厚密的山谷草丛，庄子鱼咬牙跟了进去。
事实上，这条狭长的、长着如甘蔗一般高的蒿草、终年云遮雾缭的山谷，是一片禁区。
镇子里最顽皮的孩子都不敢深入腹地。
葫芦镇小学的郝校长，那么聪明绝顶、学贯中西的人物，就是因为谈恋爱时和女朋友钻了一回山谷的蒿草林，疯癫了。
如今沦落到在学校里扫地。
孩子们作弄他，只需要拿根鸡毛杆子就能让他满校园风骚地奔跑。
郝校长发病后，惧怕所有如草叶般的细条状物，尤其是带绒毛的。
此刻，进入禁区的庄子鱼，牢牢地跟在邋遢男身后，潜意识里希望得到对方的保护。
昏暗的草丛里，能看见如知了般硕大的萤火虫飞舞，能听见像婴儿般的哭泣声，能嗅见花椒粉般的辛辣味道……
这些新奇的体验，令庄子鱼惧怕而又兴奋不已。
最神奇的是，这些感官上的呈现亦真亦幻，你若强打精神，它就消失不见，反之它又汹涌澎湃。
如同浸泡在水里的海绵的水，抓紧它水流失，一放松就又吸满了。
吐着粉红色舌头的青蛙在脚边蹦哒，老鼠个头的甲虫奋力爬行，蹁跹的蝴蝶似乎在吟唱着远古的歌谣……草丛里竟然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到了，停下！”
邋遢男的喝令将庄子鱼拽回了现实，方才的一切恍如梦幻，他这才感到了脸庞被锋利草叶割破的疼痛。
不过很快，他就又感觉不到疼痛了，因为看见了真实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庄子鱼猛眨了眨眼，为了进一步确认所见的真实性，还狠狠拧了下大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