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尽头,有篱墙围砌,一精致竹楼。入门后有一清清小池,池旁有山石,花草,池中碧波微荡,有三五锦鲤嬉戏穿行,
此刻已尽黄昏,海面落日彤色照人,照的这小院透出一股说不明的韵味。
刚入门中,就传来一声娇喝:“来者何人?为何私闯三小姐院门!”就见的一青衫少女从那竹楼中走出,扎有双辫,个头不高,脸圆圆的,瞪着眼,翘着嘴,手拿一根长鞭,作愤怒状,却突显一股俏皮可爱的气息。
“小珠,是我,快把你那鞭子收起来。”方志恒赶忙道,似在那鞭子上吃过不少亏。
小珠瞪大双眼,把鞭子往身后一藏,局促道:“原来是你,小少爷,你……你怎的又一声不吭就进了院子。”
方志恒道:“怎的,难不成我来找我三姐,还要知会你一声不成?”
小珠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只是上次少爷你偷偷摸摸的进来,我以为遭贼,便给了你一鞭子,害的我被小姐训斥了好久……”
方志恒道:“咋了,你还委屈了?也不想想,这山门中哪来的贼,要不是少爷我修为高绝,就你那一鞭子,能要了一般人的性命。”
小珠满脸好奇,“是吗?可我听小姐说,你在床上躺了两天才好转过来,莫不是,小姐骗我?”
这话引的林羿偷笑,方志恒脸面微红,忙道:“去去去,休再提此事,我三姐呢?她在何处?”
小珠‘噢’了一声,“小姐练完琴后,便去了垂云台修炼,你可不能去打搅她。”又瞅了瞅方志恒身后,“小少爷……这两位是?”
“这是我两位哥哥,”
小珠惊讶道:“啊?哥哥?可小少爷你的哥哥不是只有大少爷一人吗?怎会?”小珠眼神滴溜的转了一圈,“哦,我知道了,这是方老爷在外面的私生子……”
方志恒立马道:“去去去,瞎说什么呢,这是天山十二门的商大哥和林二哥,前来送请帖的。”
小珠频频点头道:“我就说嘛,小少爷长得就平平无奇,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看的哥哥。”
方志恒无奈道:“罢了,随你怎么想吧,你记得告知我三姐,明日我巳时我会再来,定要等我,知道了吗?”
小珠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小少爷,我会告诉小姐的。”
方志恒转身道:“商大哥,林二哥,看样子时日不巧,且明日再来咯”
商子道:“无妨。”
“走了,小珠,可别忘了。”
“不会的,小少爷。”
三人走至院门,却被叫住。
“小少爷,等等!”
方志恒道:“何事?”
小珠三两步跑了过来,四处看了看,好似确定没有他人,才轻声细语道:“小少爷,你可是来给小姐说媒的?”
方志恒诧异非常,“你怎会知道?”
“是这位商大哥,是不?”
小珠渡步,直愣愣的盯着商子羽,围着他转了两圈,弄得他竟有些手足无措,“小珠姑娘,为何如此看我。”
小珠道:“这位林二哥长的和小少爷一般模样,只有商大哥你这长相,勉强……唔……勉强配的上我家小姐,就是不知才华如何,资质如何……”
林羿看了看商子羽,又看了看方志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觉得这小珠好像说的是那么回事。
方志恒则敲了小珠的头一下,“就你话多,就你话多,你一小小丫鬟,操什么心?不过你确实没有说错,我却是想把商大哥引于我三姐相识,至于商大哥的才华与天资,自然非常人可比。对了,你还未告诉我,你是如何猜到的?”
小珠脸色有些黯然,“小姐一直不同意与那吕大乌龟的婚事……”
“等等,吕大乌龟是谁?”
“自然是吕放那个大乌龟。”小珠愤愤然,“可小姐他又思及山门,犹豫间难以抉择,这不前几日,那京城又派人来催促,连二长老都来奉劝小姐,叫她以大局为重,如今大少爷和二小姐都不在门中,也就小少爷你心心念念着小姐的烦忧,我又如何猜不到呢……”
“二伯也回来了吗?他心中只有水闲居,又怎会考虑我等小辈甘愿与否呢?”方志恒嘴有苦涩,“所以,小珠你需得在三姐面前替三大哥美言几句,记得莫要直接提起,需得旁敲侧击,知道吗?”
小珠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这还得看小姐意思。”
“你……”方志恒似有怒意。
商子羽道:“方兄,小珠姑娘所言在理,缘乃天定,一切到时再说。”
方志恒无奈,“也罢,时近夜晚,我等先去用膳,小珠,你去不去?”
小珠道:“我可不去,我又不贪食。”
“那便走吧。”
“小珠姑娘,明日再会。”
“好的,商大哥。”
待几人入了竹林中,小珠关了院门,蹦跳向竹屋,自言自语道:“那商大哥真是好看,小姐应该喜欢这般模样的吧?若他成了小姐夫君,想必我每日都能见到,真开心……不对,小姐更看重内在才是,这商大哥需得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子,可不能只有花花模样,那才能配的我家小姐。”
开了屋门,小珠晃了晃脑袋道:“哎呀,我头都大了,反正又不是我选夫君,且让小姐看过再说,小少爷说明日再来,唔……是明日几时来着?”
“完了,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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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半掩,只有绯红余韵留余海面,海波粼粼,海风渐涌。
林羿两人随着方志恒到了一海边浅滩,立有一根木桩子,绑了两艘木舟。
方志恒道:“那舟船中有鱼叉、鱼竿一类,两位哥哥且弄几条鱼,我去家父那儿拿点佐料,今晚烤鱼儿来吃如何?我这烤鱼手艺,可是有点门道。”
商子羽道:“上次我吃过一次,味道确实不错。”
林羿道:“那便尝尝贤弟的手艺。”
“差点忘了说,碧波岛上设有大阵,两位哥哥御空而行莫超过一丈之高,激起阵法那就麻烦了。”说完,方志恒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
林羿从船中拿起鱼叉,丢与商子羽,“师兄,我等来比试一番?”
商子羽道:“师弟想要如何比试?”
林羿道:“就学那渔水大会的法子,叉鱼时不动真元,仅凭自身气力,待方贤弟归来时以数量定胜负,你看怎样?”
商子羽道:“那添点彩头?”
林羿道:“甚善,师兄且说拿何物做彩头?”
商子羽思索片刻,“一件事如何?”
林羿解下系舟的绳索,“一件事?”
商子羽道:“正是,输家需得替赢家作一件事,此事不得违背道义,不得强人所难。”
林羿点头道:“好。”
商子羽踏上木舟,手掌往身后一拍,船儿轻飘飘的便往前划去,“既如此,为兄就先行一步了。”
“师兄耍诈!”林羿以鱼叉做桨,紧随其后。
渐黑的海面上,林羿举叉鼻息,目光中,清澈的海水里有鱼儿来回游动,其中一条身体扁长轻盈,头部硕大,肿的像个圆球,慢吞吞的在水中游曳。
林羿将手中鱼叉倾斜对准,猛的朝水中刺去。
‘噗’的一声,鱼叉入水,溅起小小浪花,那‘胖头鱼’受了惊吓,眼见着鱼叉将要刺入鱼身,尾巴摇摆数次,凭的灵活起来,霎时逃之夭夭。
林羿哪料的如此,颇为懊恼,将鱼叉收回,再度凝视水中,却见的那‘胖头鱼’悠悠的游了回来,好不自在。
鱼叉再举,再刺。
依旧同样结果,在将要刺中的瞬间,那‘胖头鱼’便灵敏非常,鱼身侧翻,便躲避开来。
耳旁听得水响,转头看去,商子羽手中鱼叉之上,一尾鱼儿正拍打的鱼尾,竭力想摆脱牢笼。
“师弟,第一尾。”商子羽笑道。
“师兄莫要得意,后面才见真章。”
静下心来,再望水中。
那‘胖头鱼’似是知道有人拿鱼叉刺它一般,就来回来的在林羿眼前晃荡。看着那硕大的鱼头,鼓起的鱼眼,鱼嘴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小泡泡,林羿心中烦躁,觉的那鱼儿在嘲笑他。
眼见的商子羽又叉中了鱼儿,林羿心想到。
罢了,一会儿分了胜负再来收拾你。
不再管那‘胖头鱼’后,林羿的效率显然提升不少,至方志恒背着一背篓归来,两人比试结束,商子羽数十五,林羿只得数十一。
“哈哈,师弟,你输了。”
目露凶光的林羿想用真元将那捣乱的‘胖头鱼’刺起,来回看了几遍,那‘胖头鱼’早没了影儿,不由得垂头丧气。
罢了,且饶你一命。
林羿喃喃,划船靠至岸边。
“方贤弟,你这篓中装有何物。”
方志恒嘿嘿一笑,“家父喜食,哪怕现在他已根本无需进食。这些全是他为了吃食搜罗的炭烤用具,你瞧……”
有焦黑木炭,陶制碗筷,数十个褐色瓦罐,还有一块木编的网。
“这些……就为这烤鱼?”
“嗯,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而海中皆鱼。鱼者,可煮、蒸、炸、煎、烤,其以火烤之后,面有焦皮,内含嫩肉,口感上佳,再饮一壶佳酿,当真快活。”方志恒抛给林羿与商子羽一人一酒壶。
林羿打开酒壶,浓郁酒香扑鼻而来。
“此乃墨琼酿,采墨海海水沉淀一月,加数十种琼花,添蜂蜜,以真元激荡,封桶半年后,再以独特的酿酒技艺酿造,于我水闲居而言,此酒都颇为量少,只因琼花难寻。”方志恒举起酒壶,“来,商大哥,林二哥,且饮一杯。”
林羿举壶相撞,但见壶中酒色泽鲜亮,入喉烧胸,口中不辣微甜,一股花香留存齿间,复又觉胸肚之间若小火微烧,着实暖和。
“好酒!”
方志恒笑道:“且待我将这鱼儿烤了,把酒言欢。”
林羿与商子羽将那些鱼儿破肚洗净,方志恒则堆了四方石头,木炭居中,木网居上,拿起一陶罐,以真元运之,细细的抹于网上。
林羿道:“以真元来烤鱼吃,方贤弟当真妙人。”
“有道是,凡人所求,食,色,性也(注①),而我等修仙之人,亦非人乎?善用己身之道,之器,之资,以供己身,方为上人也。此来家父所授,莫看这小小烤鱼,其关乎真元的把控,未尝又不是一场修行。”
将鱼凭摆于网上,方志恒将那些陶罐打开,将各色佐料抹在鱼身、鱼腹内,点燃了木炭,火光微亮。
“这都抹了些什么?”林羿席地而坐,颇为好奇。
方志恒慢慢翻转着鱼儿,“是各种调味香料,有些产于大夏,有些产于他国,皆是家父四处寻来的。譬如这蓟草乃墨海海外才有,磨成汁儿涂抹后可去除鱼腥味,这丁桂花便产至乌蒙,可使鱼香味更浓,还有这茴草,能使得鱼内更佳细嫩爽滑……还有这烤鱼的火候,就得木炭慢慢熏烤,来回翻转,使得其最后鱼皮金黄,焦而不糊,脆而不苦,才为上佳。”
“未想就一烤鱼的门道便如此之多。”
“是极,家父曾言,世间有道千万,不论农商士贵,又或佛儒道武,唯专其一道,方能得道,即使未成天上仙,也可化羽人间圣。”
商子羽赞道:“好一句即使未成天山仙,也可化羽人间圣,来,喝酒!”
三人举杯同饮。
此时夜已来临,有星光闪耀于空,耳旁潮水声此起彼伏,哗啦回响,林羿一眼望去,海阔如渊,感慨道:“也不知这天下之大,究竟何其大哉?”
商子羽笑道:“师弟莫非忘了书中所写?”
林羿道:“未忘,只是那书中所记,那天海茫茫无际,便当真无际吗?”
方志恒道:“林二哥,你这可有些陷入执妄了。”
林羿反问,“哦?为何?”
“墨海以外,有数岛,更有人烟成一国,那再之外是何模样,我亦成问过太爷爷,太爷爷答曰:返墟境后,天下无处不可去,飞遁万万里又有何难?只是修者一途,欲求上天成神仙,而非入海寻止境,有此困惑,乃实力不济空想所致,待修为超绝,己身可达之时,便我身在何处,何处便是天下,因只要心有所想,那便能随心而为。”
“真当头棒喝。”林羿叹道:“我于山中看书十载,此番下山后,增目涨识,便觉世间浩瀚,我如尘埃,由此想来,非我如尘埃,乃是因我不浩瀚,又或者说是,我若浩瀚,那世间便如尘埃。”
方志恒道:“不错,林二哥悟性非凡,我当时想此中道理,可想了足足三日之久,来,鱼儿已烤好,且尝之。”
鱼入嘴中,鲜香四溢,鱼皮薄而酥脆,鱼肉嫩滑爽口,当真好吃。
“方贤弟,你这手艺比那江山楼中的庖厨亦不逞多让。”
方志恒忙道:“哪里,林二哥谬赞。”
三人食鱼饮酒,讲修论道,何其畅快,一壶饮毕,恰有一轮圆月升于海面,柔柔月光洒满墨海,凭的诗意无限。
方志恒从那竹楼中拿出一只玉箫,醉意微醺,晃晃悠悠道:“商大哥,我三姐好琴曲一道,你可会吹箫?”
林羿起身,一把接过递于商子羽,“有何不会?商师兄书香门第,琴棋书画于他而言,又有何难?”
商子羽笑道:“且罢,那年我于江海城中听得一曲,唤名‘少年游’(注②),贤弟应该听过。”
方志恒道:“那是自然,那‘少年游’不知何人所写,其词如曲名,当真是翩翩少年江南道,游戏人间不得回,来,商大哥,你且奏曲,我来和鸣。”
悠悠萧声渐起,低沉婉转,高亢昂扬。
方志恒高声唱起,神情激荡。
林羿望大海,望夜空,望山林,望己身,听得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忘怀。
“少年青衫踏歌行,
且与剑相依。
江山楼外,
墨海潮鸣,
饮酒论古今。
云兮雾兮乘风起,
欲往天地去。
千帆呼啸,
甬南道里,
我辈自飘零。”
注①:语出《孟子.告子上》
注②:少年游乃词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