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俊无所谓地挠挠头,说道:“我可不喜欢这里的风景。”
“弱者在强者面前,没有选择。”
“我走遍南北,至今还没遇到过能赢过我的对手,如果今天我真的在剑术上败给你,我死也瞑目了。”
斗魁道:“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裴俊道:“我生来就不懂得不害怕,也从来没有一个对手能让我对死亡感到恐惧。”
“这样啊……”斗魁一挥手,后面的两名驺虞骑士兵跳上了车,挟持住了裴楷的妻子和儿子,还有三个下人。
“你想干什么?”裴俊质问道。
“你不是说,你不懂得恐惧吗?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现在我手里一共有五个人,你我战五个回合,你每输给我一个回合,我就杀一个人,五回合中你只要赢我一次,我就放了所有人,怎么样?”
“不如你我一回合定胜负!”
“不”斗魁摇摇头,“那样你还是不知道死亡为何物,而我的目的是要让你对死亡感到恐惧!”
斗魁在等裴俊接受挑战,裴俊环顾一下四周,在寻找对自己有利的办法,但是在这空旷无人的地方,眼下自己似乎别无选择。
“好,我接受,虽然我并不相信你的承诺。”
“不需要信任,你我都是用剑之人,只要你能将剑放在我的脖子上,即使我不愿意,也要放了他们。”
“也许你说得对”裴俊双手紧握双股鱼肠剑,摆好了迎战准备。
“尽力一战吧,虽然我不觉得你会有一丝赢的机会。”
斗魁说完就刺向裴俊,裴俊一边向后退,一边举剑迎敌,斗魁只是用最简单的刺、扫、劈、砍,这些都是基础的剑招,但斗魁的每一招都是实招,每一剑都是实剑,招招致命,招与招之间毫无空隙,使裴俊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脚下只能不停地闪转。
裴俊心中暗自惊奇,一般两个剑客第一次交手会先试探着出手,招式也是虚实结合,像斗魁这样的人要么是莽夫,要么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渐渐地,裴俊感觉到对方加快了速度,一阵刀光剑影之后,裴俊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裴俊躲过了一次又一次攻击,自己的几次反击,几乎毫无威胁。突然,斗魁立起手中的剑,不再攻击,而是向后退了几步,与裴俊拉开距离。
裴俊喘息着,感觉腹部一阵疼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腹部不知何时被剑划开了一道口子,伤口虽然不深,但流出的红色血液已经浸透了衣襟。
“第一回合,你输了。”
斗魁说完一摆手,后面车上的士兵杀掉了一个车夫。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剑?裴俊根本没有看见那一剑。裴俊知道眼前这个对手很强,是自己遇见过的最强的一个,但是他对自己的剑术向来十分自信,这一次绝对不能输。
第二回合,裴俊看着斗魁,脚步向右移动,一边思索一边寻找机会,他发现斗魁还没有摆好迎敌的姿势,于是决定主动出击,先手用右手剑刺向斗魁,斗魁挂剑来挡,裴俊利用双股剑的优势立刻用左手挥出第二剑,眼看得手时,斗魁飞起一脚踢在裴俊的手腕上,同时闪身将长剑向上一挑,逼迫裴俊向后一退,紧接着斗魁将半空中的长剑顺势劈向裴俊的肩膀,裴俊腰身一扭,接着向后一跃,斗魁的长剑紧追上去,裴俊双剑一挡,转身疾走,走不多时,突然一个漂亮的旋身挥剑,扫向斗魁,眼见斗魁收不住脚、躲不过去,斗魁眼睛一转,丝毫没有惊慌,侧身一倒,紧接着扭转身体然后向后一仰,险避了这一剑,同时手腕向下一点,剑尖扎在了裴俊的脚背上,让失去重心的自己重新获得了力的支点。
裴俊痛得大叫一声,斗魁足下、腰部同时用力,斜着身子侧身一舞,与裴俊重新拉开了距离。
“第二回合,你又输了。”
一名婢女,被杀死。
裴俊的剑法使得漂亮,计谋也不错,但还是输给了斗魁。
裴俊喘息地更厉害了,不由得心生怒意,突然双手反握双股剑,额头上青筋暴起,气势逼人地再次飞身杀向斗魁,裴俊的双剑很快,招式如行云流水,让人应接不暇,斗魁暂避其锋芒,边退边战,裴俊挥剑如雨,一口气共计出手十几剑,都被斗魁挡了下来,在裴俊的猛烈攻势下,斗魁的呼吸终于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一回合,两个人的剑术、身法都很快,裴俊的剑已经用到了极限,但是他感觉斗魁的剑似乎在变得越来越快。
两人不断交手,双方往来七八剑谁也没有刺中对方。斗魁佯攻一招,骗过裴俊,却一脚踢在裴俊的腹部的伤口上,裴俊忍痛大怒,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持剑扎向斗魁,斗魁不慌不忙也使了一个旋身挥剑,剑锋从裴俊后背一直划到了肋下。
“第三回合,你还是输了。”
又一名婢女,被杀死。
裴俊知道不是错觉,斗魁的剑确实更快了。现在只剩下自己的妻子司马姝和她怀中的婴儿了,司马姝抱着孩子望向裴俊,眼中惊恐万分。
裴俊看着妻儿,心中有些着慌,生平第一次开始对死亡产生了恐惧,他感觉这恐惧有点不真实。
斗魁在等待裴俊出手。
“你不攻过来了吗?那我要攻过去了!”
斗魁说着攻向裴俊,裴俊剑剑招架,招招后退,恐惧如同绑在裴俊身上的藤条一样束缚着他的双手,不敢冒险进攻,裴俊此时的脑中只想着怎样才能不被刺中,他要保住妻子和儿子的性命,即使自己退到悬崖,也不能再被斗魁刺中一剑了。
斗魁不断地刺、扫、劈、砍,裴俊不停地招架躲避,双方用了十几剑,斗魁始终没有刺到裴俊,斗魁飞身虚晃一剑,引得裴俊双手举剑,不料斗魁一脚将裴俊扫倒在地,斗魁对着裴俊的大腿直刺过去,裴俊用尽全身力气翻滚开来,斗魁连续几剑扎向裴俊,裴俊就这样不断翻滚。
斗魁似乎是在戏耍自己。
斗魁停住手,看着地上的裴俊说道:“为了你的妻儿,看看现在你像一个什么?”
“我一直以为,恐惧死亡是可耻的……现在明白,我错了,也许我现在是可耻的,但我已经学会了如何面对。”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不该有任何恐惧,即使你最后输给我,我也可以不杀你,因为我以为你是一个可以活下去的强者,结果你因为害怕失去,把自己变得懦弱。你只不过是混在羊群里比较强壮的一只羊,羊就是羊,永远是弱者。”
斗魁一剑刺向裴俊的右眼,裴俊极力扭转腰身躲闪,长剑从裴俊的侧脸边划过,裴俊见有机会,没有迅速与斗魁拉开距离,刚想出手反戈一击,不料斗魁手腕一转,直接用剑柄狠敲向裴俊的侧脑,裴俊始料未及,剑柄的冲击力震得他咬紧牙关,紧接着一阵眩晕,跪倒在地上,裴俊用手捂住侧脸,血,从裴俊的指缝间缓缓流下。
“你又输了。”
斗魁说着提剑刺进了裴俊的胸口。
不远处,驺虞骑的士兵从司马姝的怀里夺过婴儿,高高举起,准备杀掉。
“不!不!不要!不要!住手啊!”司马姝顾不得自己的性命,歇斯底里一般哭喊着拼命去争抢,但被另一名士兵拉住。
眼见自己的孙儿被杀,裴楷大喊道:“等一下!”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裴楷。
裴楷道:“我裴氏在河东有黄金万两,良田千亩,加上我一条老命,不知道够不够,换他们一命!”
斗魁皱了皱眉头道:“黄金万两,良田千亩,加上你的人头,你真的愿意?”
“愿意!”裴楷回答的毫不犹豫。
“可是,我不愿意。”
“也许你没明白,杀了我们所给你带来的荣誉并不能比得上这万两黄金。”
“我当然明白,我要的既不是荣誉,也不是黄金。”
“那你要的是什么?”
“天下。”
士兵杀了婴儿。
“不!”司马姝痛苦地大叫一声,哭得肝肠寸断。司马殊张着嘴,久久不能合拢,嘴里一时没了声音,可能是为了听婴儿的啼哭声,也或许是受了太大的打击。但是婴儿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士兵放开司马殊,司马姝狼狈不堪地爬向自己的孩子,颤抖地捡起他,在确认孩子已死后,司马姝摩挲着孩子的脸,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狰狞,张着嘴,始终发不出声音。
裴俊浑身颤抖,他终于懂得了死亡的恐惧,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与斗魁之间强弱的差距。他没有哭,他生来就不会哭,裴俊此时心中凌乱,感官尽失,“痛不欲生”已经不能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黑暗逐渐笼罩他的全身,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渐渐听不见、也看不清,他知道自己即将失去这一切,同时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仿佛别人都在现实里,只有自己正在坠入幻境之中。即将失去一切的打击,以及对自己剑术自信的打击,促使他的精神在瞬间崩溃,一个精神崩溃的人,世界在他眼中也就崩溃了。
斗魁在等裴俊起身拿剑。
“来吧,把最后一个回合打完。”
“放过我的儿子吧!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哦?”斗魁饶有兴致地看着裴楷,“那你双膝下跪来求我,也许我会饶你和你儿子一命。”
“除了这个。”
“为什么?”
“我会给天、地、祖宗下跪,但就是不会给别人下跪,因为跪,是胡人的习俗。”
斗魁嘴角微微一笑。
“我就是胡人!”
“你是胡人?”
“没错,而且还是鲜卑人。”
裴楷万万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驺虞骑的首领竟然是一个胡人,直觉让他感到一切事情的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鲜卑人?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想要天下。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知道也无妨。”
“整个驺虞骑都是胡人?”
“是。”
裴楷自认为活到他这个岁数,天下间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感到害怕,但是斗魁刚刚的话,还是让他震惊,甚至心生恐惧。
“天下?任凭你们用什么阴谋诡计,都不会得逞,你们从未战胜过我们!”
“没错,我们总是败给你们的阴谋诡计,你们的兵法、你们的计谋……不过这一次,天命站在我们这一边!我再说一遍:向我下跪吧!向鲜卑族下跪的人,我会饶他不死!”
裴楷的神情从惶恐变成了慨然,正襟危坐,大义凛然。
“南揖北跪,我们中原人历来只有作揖,我说过了,跪,是你们胡人的习俗,我们的大臣就连上朝议事也是与皇帝平起平坐,我又怎么会给你这个胡人下跪?”
斗魁知道裴楷准备好了赴死,他也懒得再跟一个倔强的老头说下去,转身向裴俊走去,裴俊受了伤,一只膝盖撑在地上,斗魁俯下身,看着裴俊。
“向我下跪吧,只要你双膝跪地,我就会饶你一命。”
“不许跪!”裴楷的口气完全是在命令,声如洪钟。
“永远不许向胡人下跪!”
裴楷这一句话,惊醒了裴俊,裴俊听到了“天下”也听到了“胡人”,但是他现在顾不上“天下”也顾不上“胡人”,裴俊忍着伤痛颤抖着站起身,也举起了剑,他的眼睛飞速转动,他在努力把自己的意识从幻境中一点一点拉回到现实。
“至死不屈吗?弱小而又愚蠢!”斗魁站在裴俊面前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一剑划破了裴俊的喉咙,出手干净利落。
在生命最后的一刹那,在裴俊眼里,一切都化为了黑暗。他终于知道何为死亡,就是无尽的黑暗,黑暗就是死亡。
另一边,司马姝在悲痛中被杀死。
裴楷自知难逃一死,端坐在车上闭上了眼睛,说出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斗魁走过来砍下了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