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里,夜晚灯火通明。
贾谧深夜来到皇后的寝宫里,皇后贾南风正歪坐在一把红漆长椅上,旁边站着芙蓉,两侧一共四个侍女不断地给她摇扇。
看到贾谧深夜前来,芙蓉让四名宫女先下去了。
“姑母。”贾谧是贾南风皇后的亲侄子,承袭贾充之爵,权过人主,威福无比。所以在后宫之中,贾谧亲切地称呼皇后为姑母。
“眼下人心初定,有什么事非要半夜进宫?”
“司马瑾跑了!”
“司马瑾?”
“就是汝南王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小儿子,他逃走了!”
贾后黝黑的眼皮跳了一下,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贾谧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他不再回洛阳,倒也没什么关系。慎重点的话,就要追寻下落,斩草除根!”
“你知道‘赵氏孤儿’吗?”
“侄儿知道。”
“说来我听听。”
春秋时,赵氏一族差点被人灭族,只剩下一个婴孩叫赵武,恰恰是这个不起眼的婴孩,在二十年后,彻底灭了仇人屠岸贾全族!”
贾后点点头道:“你要记住,你是贾氏一族的领导者,也是贾氏一族的梁柱,谁都可以犯错,只有你不可以;谁都可以倒下,只有你不行。别人走错一步,不过祸及自己;你走错一步,祸及整个家族!你所做的一切一定都要以家族为重,不能出现半点差错!
贾谧坐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道:“侄儿明白了,姑母的话,侄儿定当铭记于心!”
晚上,洛阳裴楷府上。
裴俊与妻子司马姝来见裴楷,询问今日太极殿上的情况。
裴楷叹道:“今天我、张华、周处三人,在太极殿上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没想到他们连驺虞骑都掌控在手里了!”
裴俊问道:“那个武尊,他到底是什么人?”
裴楷摇摇头道:“没有人知道这个武尊的来历,据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却隐姓埋名于洛阳,打着驺虞骑的名号去杀司马瑾,事后却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迹可寻。”
“怎么会人间蒸发呢?朝廷想在洛阳抓一个人还抓不到吗?”
“如果有人很有权势,想在洛阳藏一个人,易如反掌。”
“这么说,想要杀司马瑾的人,位高权重?”
裴楷点点头道:“恐怕是权过人主!”
“父亲,我的弟弟司马瑾已经安全了吧?”裴俊的妻子司马殊怯怯地问道。
裴楷答道:“只要他不回洛阳,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回洛阳又怎样?他们难道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吗?”裴俊问。
裴楷皱起了眉头,走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仰起头长叹一声。
“为了家族和权力,他们可能连一个婴儿,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云梦山,深夜。
诸葛闵终于做完了功课,看看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诸葛闵摸了摸肚子,感觉很饿,看看旁边秦婴师兄和司马瑾的床榻,空空如也,于是起身来到鬼谷婆婆的住处,想要找点吃的。
临近屋前,借着月光,诸葛闵看见小坷正在院中。
“小坷。”
小坷抬眼见是诸葛闵,复又低下头问道:“婆婆出去了,有什么事吗?”
“屋里还有吃的吗?我饿坏了!”
小坷抬起头奇怪地看着诸葛闵问道:“你还没吃饭?”
“是啊,平时我都是来婆婆这里吃晚饭,今天因为有事,就来晚了!好饿呀!”
“如果你没吃,那么司马瑾呢?”
“司马瑾?他没有回来这里吗?”
“没有啊!”小坷摇了摇头。
“可能是秦婴师兄把他带到别处去了吧。”
“你去把他带来,我给你们准备吃的。”
“好!”
“等一下,”小坷喊住诸葛闵,“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诸葛闵与小坷借着明亮的月光,走在路上,路边的草丛间有细碎的亮光,忽明忽暗,小坷问诸葛闵:“那是什么?”
诸葛闵看了一眼,笑道:“那些是萤火啊!你等着!”
诸葛闵穿到路边草丛里,用手抓了几只萤火虫,握在手心,拿给来给小坷看。
“看!”
诸葛闵张开手掌,小小的萤火虫在手掌心一闪一闪,十分好看。小坷好奇地看着那只萤火虫,直到它慢慢飞起来,飞回了路边的草丛间。
秦婴正巧走了过来。
“秦婴师兄!”诸葛闵远远地喊道。
“是你们啊!”秦婴一边说,一边走来。
“秦婴师兄,司马瑾和你在一起吗?”
秦婴微微一笑,答道:“没有啊,怎么了?”
“啊?没有跟你在一起?难道……”诸葛闵一跺脚,飞也似地跑了,小坷心中担忧,也跟着诸葛闵跑了。
诸葛闵顺着上山的路,一路狂奔,在山腰处,终于找到了司马瑾。
司马瑾仍旧在负重前行,每走两步,都要停下来,喘息一下。
诸葛闵喘了口气,问司马瑾:“你一直走到现在?”
司马瑾没有理睬诸葛闵,其实,司马瑾已经没有力气去回答别人的话。
诸葛闵被司马瑾惊人的执念震慑住了,他从未见过像司马瑾这样的人,也丝毫不能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诸葛闵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坷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司马瑾一步没有站稳,仰倒在地。
诸葛闵心中着急,又不敢上前强阻,只是劝司马放下吧。司马皱着眉头扭曲着脸,一声不吭,慢慢站起身,再次背起了石碑。
小坷心中起了怒气,也顾不得自己气喘嘘嘘,走上前一把拽住司马瑾,司马瑾此时身体虚弱,小坷没怎么用力,就把司马瑾拽倒了。
司马瑾倒在地上看着小坷,没有一丝怨艾,因为他的脸上满是疲惫。
小坷怒视司马瑾,那气势就像要把他吃了一样。
山林忽动,鸟雀惊飞,看到霎时间飞起的群鸟,诸葛闵脸色大变,喊道:“不好!快走!”
正说时,从远处的林中步出一只大虎,口若悬盆,齿如尖锥,身形比人还高。大虎虽然离他们三人还较远,但诸葛闵等人仍然不敢动。
诸葛闵小声嘱咐司马瑾和小坷,千万不要乱动。
司马瑾已然难以动弹,小坷则吓得动弹不得。
大虎见三人不动,左右迂回慢慢逼近。
诸葛闵知道,这只大虎只是为了寻觅更好的地势,可以一扑而就,诸葛闵也明白不能等大虎占得地利,于是抬起右手,打了一声口哨,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林。然后诸葛闵拔出随身带着的短剑,一个跨步挡在司马瑾和小坷面前,张开双臂怒视大虎,眼神凌厉,如同一只野兽一样。
大虎冲着诸葛闵凶吼一声做为试探,诸葛闵毫不畏惧,顶住威吓,岿然不动。大虎一时被诸葛闵这一套唬住了神,不知底里,没有轻动。两相对峙,一触即发。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几声狼嚎,似乎越来越近。大虎听到狼叫声,显然有些焦虑,卯足了劲儿再次冲着诸葛闵大吼一声,小坷看在眼里,替诸葛闵捏了一把汗,真怕大虎会扑过来,吃了诸葛闵。
诸葛闵知道它越是狂叫,就越是别无他法,自己此时不能有半点退却害怕之意,否则大虎一定会马上扑上来。
很快,几只白狼从林中走出,把大虎围了起来,领头的白狼昂首一呼,三只白狼呲着牙一步步逼近大虎,大虎怒吼一声,败退而去。
逼退大虎后,领头的白狼王走到诸葛闵身边,刚刚戾气全无,此刻倒像是一只家犬。
诸葛闵长舒一口气道:“谢谢你们!”
诸葛闵抱了抱四只白狼,并用手摸着它们,白狼们见无危险,领头的白狼王对月长叫一声,其余几只白狼随之离去。
“好了,没事啦!”诸葛闵如释重负。
“这里经常会有……野兽出没吗?”小坷不安地问。
“以前没有,那只大虎可能是迷路了吧。”
“那几只狼呢……”小坷有些胆怯。
“哦你说白狼啊,它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从小生活在云梦山,这附近的鸟兽虫鱼没有我不知道的,那四只白狼都是与我一起从小玩到大的。”诸葛闵此时发现小坷的脸上有泪痕,“咦?你怎么哭了?”
“谁哭了!”小坷用袖口擦了一下眼睑。
小坷在心中重新审视这个让她讨厌的少年。
“我看错了吗?诶算了,我们回去吧!”诸葛闵扶起司马瑾。
“不。”司马瑾拖着疲惫的身体依旧十分执拗,“我已经走了一半了,我一定要把石碑背上去!只要我还能走动!”
“何必一定要今天呢?明天再来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早一点背上去,就可以早一点学剑。”
诸葛闵根本拗不过司马瑾的脾气,只好说:“好吧,那我陪你一起,以免你再遇到什么危险。”
司马瑾咬着牙,重新背起石碑,小坷也不再阻拦,看着司马瑾一步一停,两步一歇,百米山路,竟然走了几个时辰,小坷感觉司马瑾随时都会倒下,却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依然还能坚持,心里有些难受,她开始慢慢理解姐姐江离的话了。
诸葛闵陪在旁边,丝毫没有不耐烦。等到司马瑾把石碑背到天书崖上时,月亮已经挂在西边的天上,快要落下去了。司马瑾放下石碑躺倒在地,诸葛闵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坷生平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山上看星空,天空就像撒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银粉,银河宽阔,灿然悬于天际,望着天上璀璨银河,感觉就像要倾泻下来一样。
诸葛闵问司马瑾:“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学习剑术?”
司马瑾的心中已经对诸葛闵放下了一些芥蒂。
“我此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报仇雪恨。”
“什么仇什么恨?”
“杀父之仇,灭门之恨。”
“你的父亲被人杀了?他们为什么要杀他啊?”
“为了权力!”
“为了权力,就要杀那么多人吗?”
“为了权力,他们可以杀几千几万的人!”
诸葛闵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云梦山外面太可怕了,我想我以后不会走出云梦山了。这里多好啊!大家都很善良,就连鸟兽都可以成为朋友!饿了的话,天上有鸟水里有鱼,地上还有野菜和野兽。这里就是我的家!虽然我的父母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是我每一天都很开心,因为这里的人们相互之间都像亲人一样!”
小坷能感觉到诸葛闵真挚的感情,这让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小坷看了看天空,说道:“天就快亮了,我们回去吧!”
司马瑾想站起身,却发现四肢颤抖着不受控制,浑身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
“怎么了?站不起来了吗?”
诸葛闵走到司马瑾身边蹲下来,看了看他的腿。
“我背你吧!”诸葛闵说着就要去背司马瑾。
“不用……”司马瑾第一反应想要拒绝。
“你我都没有了父母,现在又一起学剑,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兄弟了!”
诸葛闵高兴地背起司马瑾就往山下走。司马瑾虽然能感觉到话里的真诚,但是心里还是没有办法认同。此时司马瑾全身无法动弹,只能听之任之。
下山的时候,小坷恰巧看到了一颗流星,从他们的头上划过,跌落在云梦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