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邯郸大北城中心，一场围杀刚刚告一段落。
被杀的人手里拿着半截断掉的“黑衣”佩刀，依旧屹立着不肯倒下。两根铁刺已经将他的身体贯穿——一根钉在心口，一根钉在额头。除此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被暗器切出的细小伤口，让他的血在地面上铺洒开了一层一丈径的圆。
“统领，人死了。”
一名“黑衣”上前探查完毕，对着背手立在长街中心的蒙面男人抱拳道。
男人没有答话，只抬起了手，对着西面城门的方向挥手一指。
意思是，追。
转瞬间，黑暗里无数影子动了起来，急速向他所指的地方涌去。
蒙面男人正是莫迟。而死去的人，乃是赵王安排给秦国王孙异人的守卫——赵狷。
此时，那个苍白瘦弱的质子已经跟着吕不韦向邯郸西门逃去。
按照议定的计划，再过一刻，城内便会举火起事，开始今夜的突围之战。
而莫迟走得不是很急。
今夜，他把手下所有的“黑衣”都调了出来。
吕不韦和王孙异人的逃亡计划一定会成功。他已经把他的师叔——“不为刀”赵狷，顺顺利利地清理掉了。接下去，只剩一道城门的事。
此时，那个将所有计划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白衣商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城门会在约定的时刻打开。
——“萤火”首领嬴栎会带着异人的妻儿，在城门下等着。
——莫迟会把“黑衣”全部支开，然后自己跟上他们一起走。
——冯嘉会在城外带着铁鹰剑士接应他们，解决掉追杀出来的赵军。
而后，他们便将回到秦国，如蛟龙入水。
不过，吕不韦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件事。
这个被他从废墟里救出，一路扶持着走上“黑衣”统领之位的莫迟，终究是个赵国人。
而一个赵国人，在这样的情势下叛国投敌，是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
哪怕，答应把他的仇人赵宁交给他，许他随意泄愤，也大大得不够。他要的，可不止这么一点。
很快，前方便响起了打斗声。今夜出动的“黑衣”足有一百人，被赵狷损了二十三个，剩下的，也足以对付他要对付的人了。
“统领，围住了。”一名黑衣回头来报。
莫迟点了点头，终于加快步伐走了上去。
在离城门还有一个坊之处的十字街心，抖抖索索的赭衣青年被眉头紧锁的白衣商人架着胳膊，勉强直立着。
两人周围，训练有素的赵国“黑衣”如黑色的游蛇，一圈一圈盘起，等待首领收拢的命令。
莫迟缓缓踱到阵前，游蛇张开一条缝隙，把他让了进去。
“莫统领，你这是作甚？”
看到莫迟，吕不韦素来优雅淡定的脸上现出了几许狰狞。不过，因为还不明白缘由，他还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
莫迟笑了笑，把面巾扯了下来。
烧毁的恐怖容貌一下子呈现在外，刺得吕不韦明显眯了下眼。
“还不到时候。”他哑声道，“我们等一等嬴栎。”
就在这时，远远的城门下方，有人高声报了一句：“统领，找到了！”
“你、你要做什么？”一直畏缩颤抖的赭衣青年忽然像被刺了一下，惊叫起来。
黑色的暗潮从那声音的来处涌动起来，中心夹裹着几个高高低低的人影，被暗潮一寸一寸地拖向他们。幼儿的哭叫声愈来愈高，每一声都像刀子一样划破夜幕。
“莫迟！你这是何意！”吕不韦有些震怒了。在他的计划里，绝没有这样的多此一举。
莫迟没有理他，而是慢慢踱步过去，绕到了赭衣青年面前。
“王孙这遭，可是辛苦了。”他语气里竟还留了几分尊敬，“没伤着吧？”
“你，想要什么？”嬴异人盯着他，眼神亮得可怕，牙关咯咯作响。
莫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马上说话。
在他背后，围住嬴栎和怀抱着幼儿的女人的那条小蛇已经和大蛇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紧贴在一起的两个圈。
这是赵国“黑衣”对付技击高手最常用的灵蛇阵。方才赵狷便是死于其中。
一旦陷入包围，只要不把所有黑衣都杀光，蛇身便会不断收紧，直到猎物窒息而亡。
“莫迟！你怎能——如此背信弃义！”吕不韦见嬴栎越陷越深，急得眼睛都有些发红。
莫迟挑了挑眉。
“我跟先生不同。”他转过身，闲适地看着包围之中嬴栎与黑衣的苦斗，“我可不能什么都没有，便去秦国。”
“怎么是什么都没有？”吕不韦道，“我不是答应了继续扶持你，保你锦衣玉食，应有尽有？这样岂还不够？”
“呵呵。”莫迟笑了笑，“在吕大商人的眼中，财源滚滚，取之不尽，便是最高的追求了。可我莫迟要做的，可不是一个商人的门客。”
他语音之中带着浓浓的鄙夷，抬起手，指间夹着两支锋利而细长的黑刺，遥遥指了一下嬴栎。
“而是秦王的。”
“何意？”嬴异人眉梢一扬，高声道，“不妨直说！”
莫迟睨了嬴异人一眼，露出个邪异的笑，继而挥手直接向黑衣下令：“把嬴异人妻儿送去总署大牢。”
话音刚落，灵蛇阵又是一变，分裂出了第三个圈。
“夫人！”嬴异人与嬴栎同时大吼。
然而围攻嬴栎的黑衣忽然暗器齐发，阻止了他的行动，嬴异人在外面，却被吕不韦拉住了。
“爹！”小儿嘶声哭叫着。
但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无助的弱女和幼童被夹裹着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你……你到底……想怎样？”嬴异人红着眼睛，突然又爆发出剧烈的咳嗽。他自小便有肺病，只要稍稍情绪激动，就难以克制。
莫迟深吸了口气。
“我要——‘萤、火’。”
他说完，手腕一震，指间的黑刺倏然消失在黑夜里。
“噗”的一声轻响，前方灵蛇阵的中心，凶兽一般难以控制的统领嬴栎，突然身形一顿，垂下了剑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