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四个都顶着黑眼圈去了学校。
马姐虽然默许了丁程宇的请求,没和他妈妈说,但是我们的所作所为,他第一时间告诉了杨旭的老爸,所以杨旭昨晚被他老爸大骂了一顿,并伴随着未知轻重的体罚,据杨旭说,他被教育到凌晨一点半。受着气呢,在上床躺着左想右想还气不过,又思考了至少五种报复王浩的办法(但他说出来后我觉得一种都不可行),最终大概在三点钟睡着了。金阳回家,则正好遇上了收摊回家的妈妈(他老爸要卖烤串到凌晨一点),他妈妈看见金阳一身脏兮兮的,又这么晚才回家,也对他没好脸色。金阳比杨旭稍微幸运一点,大概十二点上床睡觉,但是睡到两点时,他老爸回来了,把金阳从床上拖了起来教育了半小时,金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听着听着还饿了,对他爸说,爸,我想吃鸡翅膀,有鸡翅膀吗?气得他爸掐着金阳的耳朵,360度抡了个圈,痛得金阳嗷嗷直叫,从此不敢说“鸡翅膀”三个字。
丁程宇啥事没有,因为在他回家的时候,他妈妈还在广场摆摊呢,这家伙迅速换衣服洗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迅速躺在床上,等她妈妈回来进他房间时,他还装作睡熟了,发出了几声鼾响。但事实上,那晚丁程宇干脆没睡,我问他怎么这么萎靡,他很高深地说,他失眠了。
至于我呢,现在我站在班主任廖老师的办公室,打了个哈欠看着他。
我昨晚回家时,一点担心都没有,因为我爸妈绝对不在家。钥匙插进门孔,果然,一楼黑着灯,我爸我妈的拖鞋就和早上一样,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门口,感觉都沾灰了。我小心翼翼地上楼,却发现叶梅房间的灯还亮着,我也没想太多,转弯去我的房间,关上房门的瞬间,看见她房间的灯也熄灭了。
我洗澡换衣服,一觉睡到天亮,但可能昨晚受了点凉,又吃了丁程宇的退烧药的缘故,劲儿没过,所以现在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廖老师看着我,说:
“叶航,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我,我在听。”
事实是我完全听不进去,脑子里嗡嗡直响,三个大字在我眼前打着圈儿。
“好困啊。”
我怀疑我忍不住说出来了。
“叶航,国庆节就是比赛截稿的日期,现在只有半个月不到了,你这周五前好好想想题目,给我说说你的想法。”
“想法?”我迷糊道。
廖老师叹了口气,对我说:
“这是个好机会,你不想试试吗?”
这时候我才稍微清醒一点,看着桌上一张类似通知单的东西。
廖老师刚刚似乎在和我说,有个作文比赛正在举行,他希望我代表我们初三年级去参加这个比赛。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那张比赛通知上面的字,发现这个比赛,不正是去年我参加过的那个?不过我连校内初选都没过,最后代表启华去伟大首都的,是文笔激情澎湃,思想根正苗红的董帆同学,可惜也许那一届比赛题目和“五四”没什么关系,董帆连三等奖都没拿到。
今年的比赛不是选派制了,变成初选即可接受投稿,廖老师刚刚就在和我说这件事。他希望我参加。
我看了看题目,《仰望星空》,好土。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廖老师盯着我,我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廖老师皱着眉,对我说:
“叶航,你以后少跟杨旭他们几个混在一起。”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说:
“杨旭?他怎么了?”
“还有金阳,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我突然觉得清醒了,我说;
“什么叫不是一类人?”
“他们俩的成绩,能不能考上高中都是问题,你就和他们瞎混?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廖老师又说:
“还有那个丁程宇,他家里情况也复杂,你…”
廖老师还没说完,我就打断道:
“廖老师,我觉得你根本不了解我们。”
我想了想,又补充道:
“你也不了解我。我觉得和他们玩挺好玩的。”
想了想,我突然觉着有点生气,感觉被冒犯了,于是我说:
“廖老师,整个九中就是这样了,你要这么想当一代名师,就不该来这。”
廖老师瞪着我说:
“叶航!你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觉得结果会怎么样?为什么明明有能力,却不认真一点?”
廖老师似乎也生气了,他把那张比赛的通知单往桌子上一拍,他拿出来一叠东西,我一看,原来是我们全班的学生手册,这玩意在当年是跟着我们每个人跑的,转学了也还是那一本,每个学期的成绩都会被记录在上面,各科分数如何,都清清楚楚。
我第一年在启华的成绩当然也在上面,如果没记错的话,第一个学期,我是全班第五名入的学,期末考试是全班第三,唯一差一点的是英语,因为在石潭县读小学时我基本没学过英语。
初一的上学期,我刚去省城,以为一切都是新的,以为未来充满了希望,以为我的生活就会那样一帆风顺下去,很多东西都是在不经意间改变的,在那个年龄,我说不清楚我到底在不满些什么,不开心些什么,只知道这些情绪,让我脱离了以往的轨道,让我看什么都觉得心烦。
比如现在,我听廖老师说这些,也只觉得心烦。
廖老师把我的学生手册翻开到初一下学期,我看见上面是我一落千丈的考试成绩,和第一个学期相比是天差地别,仿佛一个智商正常的人被谁敲晕成了个字都不会写的智障。
他说;
“你是不是觉得无所谓?你觉得你脑子聪明,不在乎这些?叶航,你在学校里还只是个孩子,你知道等你出了学校,等着你的是什么?这个社会上多的是坏人,真正的坏人,你如果决定和他们一起,你的生活就是真正的毁了。不要多久,你就会被他们改变,你不会再有理想,不会再有希望,你满脑子只会想着怎么弄钱,你可能违法,可能堕落,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想反驳,却在廖老师这连珠炮一般的质问下,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啊,至少从表面上看,我们这些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和廖老师说的一样!可是我们心里的事情,他们这些大人,又有谁真的知道呢?
我那个时候觉得,大人其实都是懒惰的,他们说的话那么的好听,但是又有谁,真的愿意去听一听我们这些坏家伙,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郁闷,满脑子都是四个字,“你懂个屁。”
这个时候,廖老师却又拿出了另外一本学生手册,我一看名字,居然是丁程宇。
我以为他接下来要重点批评我和丁程宇了,没想到他说:
“丁程宇和你一样,以前是启华的学生,你知道么?”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这事情也是我昨天才知道的。
廖老师翻开他的学生手册,对我说:
“他初一在启华的成绩,远远没有你好,但是你知道他上个学期期末,考的怎么样吗?”
我没说话,我当然不知道,我已经一年多不去关心考试分数这种东西了,每次考试我不是迟到早退,就是蒙头大睡,或者传小抄,偷看书本。
廖老师说:
“他是上个学期快结束才来九中的,期末考试他却是班上的第一名。我不知道你们俩在启华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看见的是,他没放弃,你却放弃了。”
廖老师没再说话了。摆了摆手,意思是让我回去上课。
中午放学我觉着堵得慌,没去九号房找杨旭他们几个,就一个人在学校里乱逛,在食堂吃完饭后,正好看见廖老师正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也在学校里面,他俩说话,那戴眼镜的精瘦男人似乎还在不停地记录,写着些什么,看上去跟个便衣民警似的,我本来还因为上午廖老师对我的批评心烦意乱,这会看见他这么神秘兮兮的,又条件反射的思考,他们在说什么?来的那个精瘦男人目光很犀利,难道是来调查于颖的?于是凑近了想去听,结果那男人却收拾东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