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自远方来的兄弟来自郓州,叫卢顺密,从名字看,此人有告密的潜质,来到魏州后,顺口就将梁朝的秘密透露给了李存勖。
郓州防务空虚!正所谓不取白不取。
可有一个人叫退卢顺密,正色告诉李存勖:不要贪便宜,这说不定是陷阱。
谨慎的人是郭崇韬,自从李存勖当了皇帝,他已经转岗为枢密使,这个岗位设有两名工作人员,另一位是太监张居翰,从幽州调过来的,工龄很长,从唐朝起(不是后唐)就服务于皇宫。据记载,两人的分工是这样的,郭崇韬管军事机密,政务机密,后宫机密,财务机密等等一切机密。张居翰管沉默。(居翰默默)
劳模郭崇韬用人脑计算机算了一下,奔袭郓州这个事情太冒险。毕竟那是朱温的老地盘,经营已久。离魏州也不近,还隔着黄河。要是冒冒失失的冲过去,城没攻着,人倒丢了。
这种千里之外,夺人城池的军事任务,现在也就美国大兵偶尔干一下。再说,谁知道这位卢顺密是不是双面间谍,专门放假消息,骗散户上当呢?
很多人表态,郭大人说得对,太冒险的事情不能干。
可李存勖说:必须干!
晋营将领集体陶醉在北踢契丹,南打朱梁,坐收镇州,成立政府的喜悦当中,并没有发现己方潜伏的大危机(包括郭崇韬,他也得半年以后才发现)。
不能等了,就算有风险,也必须去做。
当然,现在李存勖当上了皇帝,还亲自领一帮大兵喊打喊杀,有点太失威仪。所以他决定这一回不再包打天下。
李存勖已经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他相信,用这个人去执行这个孤军深入的危险任务再合适不过。
这个人自然是李嗣源。
社会心理学家告诉我们,在一个圈子里,总有一个人狡黠精灵,还兼有大家气象、领袖气场,与之匹配,总有一位是老实忠厚,患轻度受虐症。前者常常忽悠后者为其打饭、占座、洗袜子、送情书等等。
李存勖悄悄地叫来了李嗣源。注意这个悄悄,这事连郭崇韬都不知道。要是有一个领导悄悄在办公室门口对你挥手,过去后也不是谈什么感情上的事情,那我要恭喜你,领导要重用你了。
李嗣源听到这个消息后,兴奋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李存勖单独召见,还悄悄,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史书记载的第一回)。特别是最近,李嗣源急需好好表现一下。
当日胡柳坡一战,李嗣源因为没有及时掌握领导动向,成了李跑跑,个人形象受损严重,一世英名差点破产,以前李存勖见了他叫李哥,递烟递茶关怀备至,现在眼皮一翻,半晌冒一句老李来了,坐吧。
但这一次,李存勖似乎又回到了热情状态,请李嗣源坐下后,他分析了眼前的困境,然后忧心重重地说道:“现在我们有一个机会去夺取郓州。可这个任务太难,他们都说太危险,总管觉得呢?”
把要求转变成征求,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李嗣源当场起立,一拍胸脯,热烈要求独立承包这次军事劳务(臣愿独当此役)。
皇上,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李嗣源大步迈出,去集结他的横冲军,这一天,李嗣源是蕃汉副总管,蕃汉军是太原的主力军,李嗣昭,周德威,李存审都先后领导过这支军队,现任正总管就是李存审,但李存审不久前被安排到幽州守边境去了。
只要这一次顺利完成任务,转正那是必须的。
李嗣源终于等到了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而在李嗣源转身离去,李存勖露出了微笑,此时的他油然生出一股自我崇拜,自我陶醉的美妙感觉。
天下英雄尽为我用!
为了荣誉孤注一掷的李嗣源在黑夜里冒雨前进,而李存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他的心情忐忑不安,估计跟坐在白宫观看海豹突击队捉拿拉登的奥巴马差不多。
在二天后,终于从前方传来消息,李嗣源趁夜冒雨到达郓州时,对方都在躲雨睡大觉,全无防备,只一夜的功夫,郓州城就被攻破。
五千晋骑可夺城,但仔细翻翻那五千兵马的名单,就知道这并不是侥幸,这里面有数位在后面做出了比夺城更惊人的事迹。
消息传到时,李存勖击掌欢呼:吾事集矣。
作为一名优秀的领导,他也没忘了夸奖一下李嗣源。
总管真奇才!
但就此庆祝似乎有些早,决战的大幕刚刚拉开。
最后的大将
当郓州被对方一夜之间就夺走时,敬翔再也坐不住了,虽然世界上的东西都是得时艰难,失时容易,可这也快得让人无法接受。
郓州那块地皮,还是他出谋划策,指供朱暄兄弟偷人(又称挖墙脚),辛辛苦苦征战数年才拿下的。
在房间里,敬翔来回踱步,这一天,比朱温刚创业时处四战之地还要艰难,原因只有一个,没有人才。汴州原班人马大多追随朱温而去,个别没走的,喝一碗小米粥都要上三次厕所。而五虎降将集体失败。
某位商业奇才曾经说过,就算自己的资产在一夜之间烧光,只要自己的手下还在,就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人才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度,都是一种稀缺性资源。
从白天踱到黑夜,敬翔突然眼前一亮,他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
是的,只有这个人才能率领梁军绝地反击。
可问题是,敬翔已经办了病休手续,对军事行动、干部选拔没有任何发言权。
敬翔还是想到了办法,他翻开柜子,找到了一样东西,然后藏在了靴子里。
进宫见到朱友贞后,敬翔弯腰,变戏法般从靴子掏出那样东西,一根绳子。这种东西,又是这种场景,就只有一种用途:自杀,而之所以在自杀三宝:绳子,剪刀,敌敌畏中选择绳子,应该是夹带比较方便的原因。
你不听我的,不如让我死了算了。(而陛下弃忽臣言,臣身无用,不如死。)
说完,敬翔就把绳子向自己脖子上套。
不容易啊,干了这么多年工作,敬翔还是第一次使出死谏,而且工具还这么简陋。这个得怪当年朱温走的急,没留下什么尚方宝剑、亢龙锏之类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东西。
朱友贞却不笨,看着眼前一哭二脑三上吊的老同志,知道所谓死给你看不过是前奏,下面必有后文。
这是何必呢,爱卿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何必?不用这招,你能听我的?
敬翔站起来,说出那个在脑海盘旋已久的名字。
王彦章!
形势紧急,眼下能救梁者,仅余王铁枪。
望着敬翔脖子上那根粗绳子。朱友贞明白自己只有一个选择,他虽然是万恶的封建地主(还是最大那位),却还没有残暴到喝药不夺瓶,上吊就给绳的地步。
敬翔要是吊死在宫殿里,影响风水不说,要是传出去,朱友贞不敬老,当夜逼死老干部,这个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
好吧,召回王彦章,姑且让他一试。
数天后,王彦章回到大梁,虽然年纪大了点,虽然旅途奔波了点,但我相信,他的精神是亢奋的,他的热血是沸腾的。多少年前那个曾经赤脚踏过棘针地的汉子曾向众人宣告:自己天生就是领导的料。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数十年,他从来被领导。多少次,他追随着朱温的背景,领略前辈的气魄,他也曾注视着那一行长长的名字心向往之。
朱珍,葛从周,氏叔琮、刘知俊,杨师厚、刘鄩……
总有一天,自己能像这些名将一样,统率全军,在沙场上证明自己当日豪言非虚。
现在,命运女神终于肯垂青这位老将,这一年,王彦章今年已经六十,这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而且,还是一次危机四伏的机会。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责任越大,危险越大。
在送行宴上,朱友贞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王将军什么时候可以取得胜利?
这似乎是个简单的问题,但其实上并不简单,首先,他问的是什么时候胜利,而不是能不能胜利。
据某商业教材说卖茶叶蛋的应该问对方要几个,而不是要不要。
说出这句话后,朱友贞相当于发出了一个口头要约,也就是俗称的军令状:胜利是必须的!
潜台词是,不成功,将军就成仁吧。
但朱友贞并不算太霸道,他本着友好协商的原则,把时间期限留给了王铁枪去决定。
我们也常接到这样的暗枪。领导万分亲切,一脸公道的询问:什么时候完成这个工作?大家都知道正确答案是标准时间加两天,正所谓留有余地,有备无患。
王铁枪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三天。
什么?再说一遍!
只需三天!王铁枪的回答斩钉截铁。
此言一出,满堂哄笑,在场各位,虽手无缚鸡之力,胸无斥敌之胆,脑无取胜之策。但还算知道一些基本常识。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晋军也不是三天可以消灭的。况且从大梁到前线,就算骑马也需要两天多的功夫。剩下的一天,你怎么退敌。
王铁枪板着脸,不像在开玩笑,可却是如此,四周笑声越大。
环视左右,王铁枪看到了一些让自己厌恶的脸。
虽然都是笑,但其实并不完全相同,朱友贞是无奈的苦笑,他大概是在后悔自己一时仁慈,信了敬翔找一个大话王。而敬翔是欣慰的笑,他知道自己没有白上吊。
大多数是在嘲笑,还有的看皇上笑了,同事也在笑,那自己随大流,赶紧笑一个吧。
但有些人是窃笑。
这些人是赵岩和他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