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妈……今天真的是太突然了……他之前跟我说过要来的,我最近忙忘了……今天就是碰巧了,要不是赵姨神助攻……”
我妈把火关小,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的声音也变小了:“我……反正我觉得今天这事儿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我妈说:“小杨不错,我挺满意。”
我舒了一口气,其实我就等我妈这句话呢。
但是她又说:“你最该担心的不是他来见你的家长,而是你去见他的家长。”
我听完我妈的话把刚才舒出来的那口气又吸回去了,我觉得累,真累,怎么会有这么多事儿摆在我面前,今天的事儿不是我想要的样子,未来的事儿?未来的事儿我今天想都不愿意想。
我说:“妈,我困了,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去上班,很多人都向我祝贺,祝贺的都是很真诚的,不真诚的都没过来祝贺我,我觉得不管来不来祝贺我,大家以诚相待是最重要的,这个公司的氛围挺好,同事们都是那种想得比较开,做事又踏实的人。上班赚钱最重要,太耗费内力的事儿不划算,不做“猪队友”就已经是在对别人好了,我很感激大家,我也在努力希望大家因此而感激我。
谁知我沉浸在这个美好的集体氛围不到两个小时,卢本邦人事部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让我明天过去报到,如果可以就今天下午,总之越快越好。
我打断了他,用实在是不好意思以及不知好歹的心,问他:
“您能告诉我一下,你们为什么要雇用我吗?”
对方停顿了一下,好像他也没想过他们家大业大的卢本邦为什么要来雇用我这个只得了小小的优秀奖、毫无设计经验、能不能称得上是设计师都成问题的小透明。
对方说:“不好意思吴小姐,请您先等一下。”
我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小学三年级捡了五百块钱的巨款都忍痛还给失主了。”
我想他们可能是搞错了。不是我的,我肯定不能要。
等了有一会儿,那个人事部的小伙子又来了:“吴小姐还在吗?”
我说:“在在在。”
然后他又有底气和我说话了,像是刚刚请示过领导之后的官方说辞,大体的意思就是我是一个刚刚获奖的新秀,很有潜力,老板很欣赏我的作品,觉得我是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希望我可以和他们合作共创辉煌,他说得更好听,更洋气,反正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有一个无法得知来源的声音在我脑子里问:什么是人生巅峰?
我的意识先于一切的身体器官回答道:这,就是人生巅峰了。
但我回答:“我……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我说完很惊讶,这可是卢本邦!我也太臭不要脸了。
对方好像没想到我能犹豫,但还是很体面地回答我,好的。
挂断电话,我发现我一直在憋尿,此刻,我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憋尿人了,而是一个刚刚被卢本邦邀请的设计师在憋尿,我甩了甩头发,决定要像走去人生巅峰那样走去卫生间。
刚进厕所,包臀裙子还没来得及提到腰,杨照就给我打来电话。
他说:“刚才怎么没答应?”
我说:“你什么意思?”
他说:“卢本邦,怎么还要考虑,你难道不想去吗?”
我说:“他们不可能只因为我获了个小小的优秀奖就让我去。”
杨照说:“是不可能,不过如果你连奖都没获,那就彻底没戏了,所以,你还挺争气的。”
我没说话,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尿急限制了我的思想。
杨照又问:“难道你不想去见识一下吗?”
我说:“先等会儿吧。”
杨照问:“还要等什么?”
我说:“我现在有一件很急的事儿要去做,如果不做,它的威力对于我来说相当于宇宙大爆炸!”
我挂断电话,舒舒服服地解决了我人生的这次危机,并做了决定。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间厕所,它将在我的人生占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我说辞职我的老板倒是没怎么惊讶,让我交代好手里的事情就可以走了。我的同事都站起来和我道别了,包括刚才没有过来道喜的,我心里不太好受,毕竟就在不久的刚才,我还一心想在这里发光发热,我的同事们看起来也不好受,我觉得应该不是因为舍不得我,而是因为害怕接下来的那个人还不如我。
送我到大门口的是莹莹,她拉着我的手,欲言又止,终于止不住了和我说:“你不会把周书养拉黑吧?”
我说:“你放心,我不会拉黑一个艺术家的,我的良心会痛。”
我没告诉莹莹,虽然没拉黑,但我已经给他屏蔽了。
第二天上午去卢本邦报到,我穿着新衣服、新鞋子,顶着新发型,心里想着,这样的大恩,我是不是要和杨照睡一觉来感谢他。
可我万万没想到,三天过去了,我在卢本邦的工作除了倒咖啡,还是倒咖啡。我真的是他们看中的设计师?他们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是我理解有误?明明他们就有倒咖啡的小妹妹啊!比我年轻比我漂亮,难道他们老板慧眼识丁看出了我倒得一手好咖啡的潜力?
不过我的咖啡确实比从前倒得好了,这倒是个该死的进步。
卢本邦的人不是对我爱搭不理,就是对我客客气气,该倒咖啡就去倒咖啡,不倒咖啡的时候就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资料书,几乎没有人和我说话。所有关于设计的大小会议都不让我参加,虽然我可以在会议中途给他们倒咖啡的时候进去听上那么一两句。
这三天让我感到很沮丧,杨照手里的工作也在收尾的阶段,他似乎比我还要忙。对呀,他当然比我忙,倒咖啡是多么清闲的工作啊。
倒咖啡倒了五天,杨照来接我下班,在车上,我一不小心没忍住和杨照抱怨了一下,他笑着伸手过来摸摸我的头,说:
“委屈你了,再坚持一下。”
我这才发现,他从来没有问过我在卢本邦工作得怎么样,好像这一切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或者说,他并不喜欢我和他抱怨在卢本邦的工作。不过无论是因为什么,我很后悔和他抱怨,因为这是他给我介绍的顶级资源,我不想让他对我失望,真的不想。
那晚我们分手的时候,他抱我,又说了一遍:“委屈你了,再坚持一下。”
我说:“没事儿啊,杨同学,我这人的性格你也知道,我挺好的,你不要担心。”
我本来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的眼睛说这句话,这样我就可以向他传递出我积极乐观的状态,但他抱得有点儿紧,我没挣脱出来,我听见他在我头顶上发声:“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地……用心,我是说……你可以放松一些,别想那么多,没有多久就会好的,你明白吗?”
我其实不太明白。
但我还是点点头,向着我所理解的那个方向认定他这句话的含义。
我抬头看他,看到的是他用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我,温柔如水,我有点儿感激他送给我这样的眼神,让我明确一件事:他是真的在爱我。
第二天,我想通了一件事,我毕竟还是可以在他们开会的时候进去倒咖啡的,我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一下?
所以,下午他们在开一个美术馆设计方案讨论会时,我故意给他们每个人都少倒了一点点,留存了一点儿在壶里,然后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把咖啡洒在了会议桌后面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这个地方是我今天上午物色好的位置,这里离门比较近,离总设计师的位置远,又正好是他视线的盲区,在他全神贯注讨论方案的时候,应该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又不会打扰到同事们的工作,而且这一块是西南方位,今天是农历七月初十,招白虎,利西南。
作为一个设计师,为自己选一块风水宝地,还是很基本的。
我连忙跪下来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巾擦地上的咖啡,我发现总设计师看了我一眼就继续讨论去了,我就在这里一直擦一直擦一直擦,直到会快开完,我才猫着腰退下。
受益匪浅。
第二天,我还在担心他们会嫌我笨手笨脚剥夺我倒咖啡的权利时,我就又被叫去倒咖啡了,这次我胆子大了,身上揣了录音笔进去的,全程都在出汗,出汗出到差点儿把录音笔弄短路了,不过还好一切顺利。
后来我又换了一个地方洒咖啡,总不能可一个地方洒,这样太假。这次总设计师看了我好几眼,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跪在地上边机械地擦地边听完整个过程,地板快被我擦破皮了,这个美术馆的方案也差不多定下来了。
回到家,我把录音内容连夜整理好,然后赶紧删掉,毁尸灭迹。
我知道总这样洒咖啡肯定是行不通的,我必须要抓住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