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跑,还等什么呢?
我的念头刚刚生出,杨照就已经拉着我开始跑了。
我听见后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给我追!”
我边跑边想,这真的是我的小学同学吗?这不是黑社会吗?我的小学同学进黑社会了吗?
杨照带我七拐八拐地拐到他的车边,转头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跟上来,才开了副驾驶位的门,把我塞进去,然后把门锁上,绕过车头到主驾驶位,再按开门钥匙,打开门上车,再把车门锁上。
他为什么要开门,锁门,再开门,再锁门呢?是怕我在他从副驾驶位绕到驾驶位这期间跑掉吗?
他可真是高估了我。
我跑这么两下,就已经喘成夏日里的松狮了。
他就这样听我喘了一会儿,手放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我总觉得他手指在方向盘上的律动和我的喘息声是同步的。
为了验证这一点,我突然憋住不喘,杨照的手指果然停住了,慢慢地握紧方向盘。
我问杨照:“你改名字了?”
“对,杨朝夕是我爷爷给我取的名字,但我妈一直觉得叫朝夕不好,朝能照着太阳,夕就照不着了,不如直接改成照,一直晒着太阳多好。办移民手续的时候,我妈就自作主张,把我名字改了。”
我说:“那你怎么不叫杨晒?”
杨照没说话,他的手指又开始轻轻地敲打方向盘,然后他慢慢地说:“你把我忘记了,是因为对你来说我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了,在你的世界里彻彻底底地消失了,所以你才根本想不起来我是谁,你都不会往那个正确的方向去想,因为没有正确的方向,那个方向尽头的我的样子,已经不存在了。”
我说:“杨朝夕,你知道我叫吴映真,我没有改过名字,你骗我老姨,问过我在哪儿上小学,你还看了我小时候的照片,即使我的样子改变了,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有一个正确的方向,而我没有,这跟重要不重要有什么关系?就像我们一起参加考试,我没复习你作弊,你能说我俩对待这门考试的态度哪个更端正哪个更恶劣?”
杨照说:“你这分明就是在暗示我更恶劣。”
我点点头说:“嗯,事实就是这样。”
杨照又不说话了,他的手指又开始轻轻地敲打方向盘,我想他可能是已经默认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不厚道,既然他默认了,那我是不是也没必要再装出一副有情绪的样子。毕竟现在和刚才在厕所时的情况不同了,现在我有点儿累,脚有点儿疼,肚子有点儿饿………然后我的脑子里就被肚子有点儿饿这句话单曲循环了,我的注意力也就从杨照那边分散了开来。
杨照突然转过身,看着我说:“吴映真,现在的情况你可能还不是很清楚。”
我问:“现在什么情况?”
他说:“不管之前是什么样子,我们再次相遇时打开的方式不对,所以……”
“嗯?”
“所以,我们没法只做小学同学了。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吴映真,到底明不明白?”
他看我的眼神里仿佛分布着一条银河系,在这黑暗的夜色中,让我从中找到世界另一个我,一个他轻轻地一眨眼,就能让我的脸好像能烧起来的我。
我想我是真的明白了,我连忙转过身去,不看他。
我知道他也转过身去,我还知道他微微地笑了,我不看他我都知道,他现在笑得异常迷人。
车厢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气氛,这种气氛让我们和整个世界越来越疏远,远到我开始觉得陌生,开始觉得危险。
为了打破沉寂,我开口问杨照:“你……你是小时候就喜欢我了吗?”
杨照的反映挺激烈,他说:“当然不是,我又不是变态大叔!”
然后他又温柔起来,笑着说:“咱们不是相亲认识的嘛,既然我去相亲,那当然是要往那个方面考虑的。”
我说:“你就骗我吧,你相亲的时候根本就不是抱着相亲的态度来的,我都想起来了,你第一句话就说我胖。”
杨照说:“你是抱着相亲的态度来和我见面就行,我现在很感谢你成了我的相亲对象。”
我明白,如果我们是在这次小学同学聚会上相遇的,那我们可能就只是小学同学了。相遇的方式不同,真的会决定人与人之间的未来走向。
然后我们就又都不说话了,之前我和杨照之间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冷场。我发现,不管两个人之前多么熟悉,由一种关系转变成另一种关系的时候,都是需要有一段适应过程的。
杨照问:“对了,刚才那个ABC是什么意思?”
我说:“哦,我刚才是想报复你来着,ABC是三个选项,让你选择的。”
杨照好奇地问:“都是什么选项?”
我说:“A就是打你耳光,B是用高跟鞋跟爆你的头。”
杨照笑了,说:“够狠的你,可是我选了C,C是什么?”
“C就是……”
我看着他,我想既然他已经选了,那我总得做点儿什么。
我做了个准备,凑近他一些,杨照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发现我这个姿势还是够不着,于是用左手的手肘支撑着椅背,让身体向他倾斜得更厉害,然后盯住他的嘴唇,凑过去,轻轻地,咬了一口。
就一小口,就像在吃芝士蛋糕,其实口感也挺像。
我说:“其实我原本就是要使点儿劲儿咬的,让你出点儿血……”
我很想把这句话说完,这样他就会知道我的凶狠和于心不忍,可是杨照没给我这个机会,他用右手箍住我的头,然后凑过来亲了我。
亲了我一下又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微笑着看着我,好像是在观察我的表情,我当时完全震惊了,我震惊他是怎么做到不用右手的手肘支撑椅背就可以完全够得到我,他看了两秒终于又吻了过来,这次就不一样了。
这一次,他让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亲吻,看一千部偶像剧、听一万首爱情歌曲都抵不过这短短的几十秒钟。
他放开我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嘴唇湿漉漉的,比从前更好看,更让我抑制不住想要咬上一口的春心。
杨照说:“你刚才那个,叫甜蜜轻咬,现在这个才是接吻。”
我什么时候让他教我这个了?
这时候,车外面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都快点儿过来!他俩在这儿呢!”
我下意识地藏起来,猛地压低上身,很怕别人看到我。
上方传来杨照的声音,他说:“映真,映真,你快起来。”
我小声说:“你要么也快藏起来,要么就赶紧开走,想想办法,别让他们找到我啊!”
杨照“嗤嗤”的笑声从上方传了下来,他揉了揉我的后脑勺,说:“映真,你还是快起来吧,你这样,让他们看到更不好。”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的脸正紧紧地贴在杨照的两腿之间。
我想我能不能只有身体起来,让烧焦的脸继续留在杨照的大腿上,我真是没脸见人了我。
我起来的时候发现同学们把杨照的车子围成了一个圈,每一个人都长着同一副脸孔,这副脸孔我也熟悉,这就是“八卦脸”。
事到如今,我叹了口气。
转头看看杨照,他不知道在和谁发着微信,样子倒很轻松,男人,到了关键的时刻,果然是靠不住的……
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一个同学转头了,然后他走了,紧接着同学们也都陆续朝着同一个方向看起,然后又转过来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我俩,也都走了。
大家离开之前都会拍拍车身,表达一下自己对这件事意犹未尽的情绪。
杨照和他们一一招手,直到最后一名同学离开,我接到了马琳的电话。
马琳一开口就说:“不用谢我。”
“啊?”
“这件事情,我怎么能够允许别人比我先知道内幕?”
“啊?”
“所以你,吴映真,我限你在三天之内当面给我汇报清楚!”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问杨照:“那你还回饭店吗?”
杨照说:“他们都去泡温泉了,饭店没人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
杨照说:“我如果不请大家玩点儿更有趣的,他们怎么会撤退得那么快。”
我心想,马琳还是那个马琳,不收点好处是不会办事的。
我说:“那我们也过去吧。”
杨照把眉毛一抬,问:“你想过去?”
我说:“钱都花了为什么不去享受一下。”
杨照说:“我花钱不是为了让你回去,是为了让你不用再回去。”
他向我展示了他的白眼,随之又温柔地问:“去我那儿?”
我有点儿怯怯的,这个时候,我应该把握好自己,我说:
“我饿了,还是先吃饭吧。”
杨照说:“好,那就先吃饭。”
他启动车子,打了一把轮,我抓过安全带,然后我听见他说:“再去我那儿。”
我赶紧打岔:“你知道我想吃什么吗你就开车?”
杨照说:“知道呀,西马串店嘛。”
我很欣慰。
不过一提到西马我就想起许诺来了,我说:“许诺那事儿是你安排的吧?”
杨照说:“许诺一直很靠谱,只是一遇到亲妈就不灵了。”
我说:“许诺说了,富二代也有苦,富二代也有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