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小莹莹凑了过来。
她说:“映真,你别生气啊,周书养就是那个样子,不会说话的。”
我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觉得他人挺好,就是和我不合适。”
莹莹一脸的感激,说:“映真,你真是太好了!就他这个脾气啊,我给好多女孩儿介绍人家连见都不肯见的!就是你,不仅见了,还不说他的不好,你真是好姑娘,以后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我说:“谢谢你啊,莹莹!谢谢你祝福我,也谢谢你给我做红娘。”
莹莹仿佛更兴奋了,她用她小巧玲珑的鼻尖在食堂360度的范围内点了几下,说:“你看,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现在都没男朋友呢!可是人家全都看不上周书养,见都不肯见的!这么势利的人,我看她们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
原来在莹莹看来,周书养这种人的存在,是检验女孩儿观念俗雅的一把标尺,是男人理性社会的反骨,也是女人感性世界的软肋。
莹莹继续给我唱赞歌,说我有多么多么好,在这物质的世界上有多么多么难得,说得我连餐盘里最爱的鸡腿都不忍心啃一口,仿佛我这莹莹口中纯洁而高尚的灵魂就会被这一口油腻的世俗给玷污了一样。莹莹说个不停,直到食堂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和莹莹说:“莹莹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莹莹这才说:“映真啊,你……你可别把周书养拉黑了呀。”
我擦了擦嘴,说:“走吧,我还想睡一会儿呢。”
周书养还是继续给我发微信,关于绘画啊、早饭啊、天气啊、工作忙不忙等可聊可不聊的问题,我当然没有拉黑他,但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嗯嗯、啊啊、哦哦、好的。心想时间久了他自然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他是个骄傲的画家,他的骄傲就像冰激凌的那个尖儿,也许会随着时间和世俗的温热而渐渐化掉,但我可一口都不舔。
周五,杨照给我打电话,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认识。
我问:“是谁?”
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我说:“干吗搞得那么神秘。”
他说:“一会儿我把时间地点给你微信发过去,别忘了。”
我说好。
他说:“等一下。”
我问:“还有事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神秘的笑意说:“一定要穿得漂亮一点儿过来,知道吗?”
我的脑袋里仿佛被人点亮了一盏灯,他不这样说我还只是怀疑,一这样说,我以为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挂断电话,我忍不住沾沾自喜,我的相亲对象都在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了,我可真厉害!
为此,我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和我妈汇报我晚上不在家吃饭了,我妈一看我的行为,问我:“和谁?”
我说:“和杨照。”
我妈听我说完,就把刚拿出来的牛肉又放回冰箱里,然后屁颠儿屁颠儿地和我老姨吃饭去了。
我准时来到了之前约好的地方,他的办公室没人,但是门是开着的,我给他发微信,问他在哪儿,他回我:还在开会,大概二十分钟以后能结束,你先等我一下,骆老师会比我先到。
骆老师?应该就是他给我介绍的那个人吧。我回他:好的,谢谢你,我会好好表现的。正在我思考是直接站着迎接骆老师还是先坐着然后再站起来迎接骆老师的时候,上次看见的那个山羊胡子走了进来,我的屁股正好停留在站与坐的中间,它悬在空中,被她惊讶的主人没羞没臊地撅着。
“骆……老师?”
山羊胡倒是很友善地伸出手来。“你好,你是吴映真吧,我是骆黎。咱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骆黎微笑着说。
是呀,面试的时候见了一次,在西马串吧见了一次,这是第三次了,他揭穿了我在杨照面前的谎言,也知道我和杨照是相亲关系,然后杨照还介绍他来和我相亲?!
我说:“那什么,咱们之间可能有点儿误会,杨照就说让我来拿点儿东西,拿完我就得回去了,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呢。
骆老师再见!”
我就像个小学生一样还和骆老师摆了摆手,准备绕过他跑掉。
骆黎说:“先别走,我知道之前我们之间有误会,但是其实我对你的印象还是挺好的。”
我转过头看了看骆老师,他的笑容很真诚,我就没走。
骆老师挺热情,他说:“小吴,咱们先坐着吧,坐下说。”
杨照的办公室里有一个双人沙发,他看着我坐下他才坐下的。
我心想,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也许可以试试呢。
骆黎说:“杨老师说你很想入设计这一行?”
由于刚刚见过孔雀先生,我对这种能够主动找话,并且话很投机的男生分泌出了更多的好感。
我忙说:“是的,从小就想当设计师。”
骆黎说:“这很好,像你这样,已经进入社会很多年还能坚持小时候的梦想,真的挺难得的。”
我说:“对,也不是坚持,就是总是放不下,总会去想,如果有机会就一定要去试一试,总是这样想总是这样想。”
我无奈地笑了笑。
“也许这算是坚持梦想,但也可能算是不务实、不实际,也许我做设计还不如做策划更顺手,更赚钱,可是就是,就是想去做。”
骆黎说:“所以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尝试是吗?”
“我愿意全力以赴。”我说。
骆黎点点头,接着说:“可是,我很好奇你的期待值在哪里?你看,有些人是天才,比如画出《千里江山图》的王希孟,比如作出《费加罗的婚礼》的蒙扎特,或者是写出《夜莺颂》的济慈,天赋异禀,这个谁也没办法。还有一些人要通过非常的努力,最终也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可大多数人呢,也努力了,最终还是平平淡淡,只是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而已,没什么大成就,比如说,我这种。
我笑说:“骆老师太谦虚了。”
骆黎也笑,继续说:“所以你说你想要做设计,我不知道你想要做到什么程度。”
我说:“十八岁的时候,我有两个以为:以为时间还多,以为怀才不遇。岁数大了,我就明白了,时间再多,也不都是自己的,除非吃穿不愁又可以自由支配。至于怀才不遇,嘿嘿,我要是小仙女本尊,我早就变身了,魔法棒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
骆黎点点头。
“所以现在我还在努力寻找机会,但不会心存幻想了,想太多没有用,还是要脚踏实地。岁数大了才知道,其实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就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如果能做一个像骆老师这样的普通人,那我就此生无憾了。”
骆黎笑说:“小吴谦虚了。”
我忙说:“以后还请骆老师多指教!不过,您千万不要让我的老板知道我的想法,这可不是一个好员工的想法。”
骆黎点点头,说:“我明白。”
我有点儿奇怪,隐约感觉这不像是一场相亲,倒像是一次面试。也许和大学老师相亲就是这样吧?我想,但话题真的不能再往设计上引了,这样会显得我太过功利。
“骆老师平时喜欢做什么呀?”我主动出击。
他稍微愣了一下,说:“平时也就是看看电影,带带孩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是个单亲爸爸。
不是没有挣扎,但也不想这么轻率地做决定,于是接着了解:“孩子……多大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骆黎说:“男孩儿,三岁了。”
我心想,还好,三岁的孩子还是好相处的。
这时候骆老师的电话响了,他说:“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然后就走去窗边接了。
杨照走了进来,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除了有孩子,其他都挺好。”
杨照愣了一下,问我:“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我说:“也是,主要还得看我俩。”
杨照疑惑地看着我,没说话。
骆老师还在打电话,我和杨照就并排站在骆老师身后,看着他。
就在骆黎挂断电话之际,我还是忍不住表达了一下此刻的感激之情,对杨照小声说:“谢谢你啊,杨照,给我介绍男朋友。”
杨照猛地转头看向我,眼神复杂得难以名状。
我正奇怪杨照的表情,骆黎转身看见杨照,说:“正好,你回来了,刚才我媳妇儿打电话说钥匙忘带了,现在在孩子姥姥家呢,今天晚上我就不和你们吃饭了,我再和小吴聊聊就走。”
此刻,我终于理解了杨照那奇怪的表情。
我尴尬到几乎要昏厥。
我说:“不好意思啊,二位老师,我得去上趟厕所。”
我的脸滚烫,可是比我的脸更加滚烫的是我的一颗羞耻心。
杨照也出来了,他拉住我的胳膊,问:“你跑什么?”
“我不跑,还等着你来看我笑话啊!你跑什么?”
说完这句话,我发现杨照又出现了之前在家居生活馆里的那个状态,笑得颤抖不止。
他说:“我跑出来,不是为了追你,我笑成这样,一会儿没法向骆老师解释,我得跑出来笑一会儿。”
听了他的话,我气得又跑。
跑了没两步杨照又追了上来。
他说:“行了,你不是要从事设计行业吗,他有非常好的资源,回去吧,骆老师很忙的,你没听他说嘛,他一会儿就得走。”
我的后脑勺好像被木棍敲中了,身上所有的汗毛孔都被我自己给恶心吐了,我是真的傻,24K纯傻,可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怎么收场呢。
“那……那你不早说清楚!”
杨照说:“我没想到,你脑子里只有这个。”
我说:“这事儿不能怨我,是你误导了我,是你让我穿得漂亮一点儿的!”
听了我的话,杨照停止了颤抖,他凑近我笑着说:“不是我误导你,是你误会了,让你穿漂亮点儿是为了见我,不是为了见他。”
他第一次这样和我说话,可我总觉得很熟悉,好像有一个老熟人住在他身体里,却被他这身陌生的皮囊包裹着而无法与我相认。
“一起回去?”杨照问。
我想了想,实在是太丢人了,我没法越过我心里这道坎儿。
杨照问:“你没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吧?”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忍着内心的剧痛把刚才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又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应该没什么破绽,即使是问了他的孩子,也算是朋友聊天,并不明显。
我说:“没有。”
杨照说:“那就没什么,走吧。”
我和杨照回去的时候骆老师没再提起这件事儿,很自然地就把话题转到有关设计的方向上去了,我们没提,他也不问,真是很绅士的一个人。
骆老师说,如果让我和学生一起学习一次,对于我来说并不现实,论成长最快的方法就是学习结合实践,他让我周末的时候旁听他的研究生课程,又交给我一个小项目,让我先试着做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