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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当徐蔓让店员拿鞋来试穿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年龄竟然已经和穿的鞋码一样大了,瞬间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好可怕,不知不觉在这个世界呆了已有34年。更惨的是,34岁了还保持着单身女性这个头衔,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令人心酸的事。

徐蔓有些慌了,她决定晚上好好找男友范剑谈一谈。

晚饭特意做得比较丰盛,可等徐蔓把菜全部摆好准备坐下来吃的时候,发现范剑早已自顾自的盛了一碗饭菜在电脑面前大快朵颐。徐蔓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火,只听她柔声唤道:“坐过来吃呀,我帮你凉了一碗汤。”

范剑头也不回,嘴里因为含着菜,说话显得含糊不清:“你自己喝吧,我这边等着攻城呢。”

徐蔓强压着怒气,独自埋头吃饭,接着收拾碗筷、整理房间。范剑兀自酣战淋漓,重复着每日自认为重要的任务,近两年来天天都是如此,他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好累,睡觉了。”范剑目光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他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说。

“打完了?”坐在旁边看了大半夜书的徐蔓开口说,“我有点事和你商量。”

“你怎么还在这儿?”范剑这才发现徐蔓一直呆在客厅里,感到十分诧异,“明天不用上班啊?这么晚了还不睡?”

徐蔓为了不破坏今晚的气氛,使事情谈起来能够顺利一些,尽量压低声音:“我有事要和你说。”

“明天再说吧,我好困。”范剑不耐烦地摇摇手。

“今天必须说!”徐蔓终于失去了耐性,开门见山,“你7月份过35岁的生日,我年底满34,明后两年是我们俩的本命年,如果今年再不结婚,接下来两年都不能办婚礼,时间就拖得太长了。”

“结婚?我还没准备好。”范剑仍然按惯例逃避。

“没准备好?”徐蔓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9年了,我们在一起9年了,如果是夫妻,连7年之痒都熬过去了两个年头,你还在说没有准备好?你能不能给我说一句老实话,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准备好?”

“你知道的,我现在发展得不太顺利,什么都没有,房子也没买,我不能让你受委屈,等我再奋斗几年,条件好了,一定会风风光光地迎娶你。”徐蔓已经记不清范剑是第几次拿这个借口搪塞她了。

“房子我有啊。”徐蔓不打算再妥协,今天她一定要有个结果,“现在这套房子虽小,但足够我们住了,我不是虚荣的女人,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我怎么能在女方的房子里结婚,这让我的颜面放于何处?”范剑恼羞成怒,“我知道你比我能干、比我有本事,可也不能这样侮辱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蔓忙着解释,“总之结婚了,我的就是你的,还分什么彼此?再说西明只是一个二线城市,生存压力并不像一线城市那么大,你完全没有必要搞得这么紧张。”

范剑义正言辞的样子:“不管西明是几线城市,我也绝对不能接受这个方案,我要凭自己的本事去打拼。你就再等几年,现在我手上有几个工程也都有些眉目了,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够翻身。”

“等、等、等!你每年都说等,你究竟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徐蔓终于暴发了,“我今年已经34了,不是24,我等不起!”

“你不肯等就算了,我也不敢耽误你,明天我就搬出去。”按照以往的经验,范剑只要使出这一招,谈话基本就可以结束,徐蔓会乖乖的就范,又能安静一段时间。

“好吧,你今晚收拾下东西,明天走的时候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可是没想到徐蔓今天铁定了心要有个结果,34岁这个事实真的把她吓坏了,“我也不耽误你,大家好聚好散。”

“我……”范剑慌了神,他终于明白徐蔓今天没有那么好糊弄,在心中迅速的盘算着:不答应结婚,真的就要搬出去,可是答应了,又不甘心,自己青年才俊,机会还多的是,娶这么一个大龄女青年是不是太不划算,而全然忘记了这个女人的青春正是被他所蹉跎的。考虑了许久,终于做出他认为正确的决定,“好吧。既然你这般绝情,我也只能搬走了。”

徐蔓虽然早料到范剑是个渣男,可心中仍然报有一丝幻想,她厚着脸皮再问:“其实你是不是有什么顽疾,怕以后连累我,所以不肯和我结婚?”

说完就后悔了,徐蔓感觉要被自己蠢哭了,果然范剑摇摇头:“没有。”

徐蔓只好干笑两声:“是我想多了,明天一早我要赶到公司做报表,就不送你了。你收仔细一点,不要有遗漏,分手以后我不打算继续同你做朋友,所以希望你不要隔几天跑来说有东西忘了拿。”说完就准备回房间。

“徐蔓。”范剑轻轻唤了一声,徐蔓以为他要回心转意,连忙转过身来,脸上堆满笑容。

范剑似乎有些为难,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过年的时候送你的那条黄金手链能不能还给我?我想拿回去给我妈戴。”

这样无耻的要求范剑说的理直气壮,反倒是徐蔓不好意思起来,她羞红了脸,连忙回答:“好、好、好,我明天一早找出来放在茶几上,你记得拿就行。”

徐蔓本来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可她躺在床上,却半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实际上她同范剑一样,这些年来都将对方视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在几年前就透支光了。只是做为女人,一过30岁就变得底气不足,不敢轻易提分手,也没有多少兴趣和精力去发展一段新的感情。而且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已把范剑的存在当成一种习惯,总想着,就这样吧,反正和谁结婚生子都一样,都是混混沌沌的过日子。现在好了,现实逼着她做出一个了断,而结果是悲是喜,徐蔓也是一片茫然。

虽然没有痛哭流涕,但整个晚上睡得都不踏实,清晨去到公司,两只熊猫眼无处隐藏。同一办公室的李梅马上发现了她的异常,问道:“小徐,昨晚和小范出去玩通宵?”

徐蔓对着李梅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李姐,我和范剑分手了。”

“什么?”李梅跳起来,“是不是范剑那个混蛋对你不忠?”

“不是的。我想要结婚,他不肯,所以就分手了。”徐蔓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她22岁大学毕业就应聘进了这家上市公司,10几年来一直和李梅在同一间办公室,从一个小小的出纳做到今天的主办会计,这期间得到了李梅的许多帮助和关照。她们之间不是单纯的同事关系,徐蔓是真的把李梅当姐姐看待,什么事情都愿意拿出来和她分享。

“太可恶了!”李梅看起来比徐蔓更生气,“你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这个王八蛋居然连名分都不肯给你!”

徐蔓撇撇嘴:“他说现在没房没车,要我再等几年。”

“借口,这完全是借口。”李梅痛心疾首,“小徐啊,不是我说你,你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想当年工程部那个小高,追你追得多厉害,每次你晚上加班,人家都早早把车停在公司门口,眼巴巴的想送你回家,你倒好,偏偏选择那个骑辆破自行车的范剑。如今你看看,小高自己的公司越做越大,听说前段时间还生了个老二呢。”

“是啊,李姐,是我瞎了眼,是我鬼迷了心窍。”说起往事,徐蔓终于开始感到难过,泪如泉涌,“那个时候和范剑一起骑车回家,我真的觉得好开心、好满足。有一次他说今后会加倍努力,争取早日把接送我的交通工作从2个轮子变成4个轮子,我当时还笑着去拉他的手,傻呼呼地说‘看,两只手牵在一起,两辆自行车并排走,不就变成4个轮子了吗?’李姐,你说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李梅点点头:“我昨天还在网络上看到有人说:一个女人难过时流的泪、辛苦时流的汗就是以前年少无知时脑子里进的水。看来这话是没错的,只是这个代价太大,你被他耽误到了这把岁数。”

徐蔓一听,哭得更伤心了。

“算了,小徐,别太难过。”李梅发现自己真是口不择言,慌忙劝道,“你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虽说30多了,可看起来就像20来岁的样子,不愁找不到比范剑好的对像。”

“真的?”徐蔓抬起一双泪眼,不自信地问道。

“真的,小徐,相信我,范剑那种人早分早解脱。”李梅诚恳地说,“你不要再伤心了,为那种人不值得,我会帮你留意着,有合适的人一定介绍给你。”

和李梅倾诉后,徐蔓心里好受了一些,可那毕竟是9年的感情,要全然放下谈何容易,所以还是一整天精神恍惚,接连出错了好几张凭证。李梅见状,一边把她的工作接过来做一边叹息道:“小徐,你这样子到底是在为与范剑的分手惋惜,还是在为自己的前景担忧?如果是前者,我劝你早早断了这个念头,难道还嫌浪费在那个渣男身上的时间不够多吗?如果是后者,那么你感伤个一两天也属难免,不过你最好早日振作起来,如今一波接着一波的青春靓丽女孩到了适婚年龄,纷纷涌向婚姻这个大集市,你不趁现在奋起直追,只怕以后还有得愁呢。”

徐蔓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绝非危言耸听,而今,也只有这个知心大姐会对自己说这种体己话了,她感激地看了李梅一眼,认真考虑起个人问题的重要性来。

虽然不想让父母担心,可徐蔓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必要向家里人交待一下,所以下班后径直开车回了父母家。

徐蔓的父母退休前都是同一家事业单位的普通工作人员,如今各自拿着一份不多不少的退休金,日子倒也过得悠闲。

那个年代,机关事业单位总有一个配套的生活区,徐蔓父母的单位也不例外,因此她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前后左右都是熟人的家属大院里。

这样的环境,小时候倒觉得亲切方便,可长大了才发现一点隐私都没有。特别是小区的大门口,长年坐着几个大妈,不管谁路过都要指指点点一番,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总会有人负责监视、打探和传播。徐蔓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受不了那些人的评头论足,赚到钱后,第一件事就是贷款买房搬了出来,才总算是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只是平时没人关注确实挺轻松,到了周末还是得硬着头皮回去接受这群大妈的检阅,虽然极度不适,但想想每个星期也就这么一两天,也只有自我安慰了。

这天不是周末,所以徐蔓的车才一驶进小区,就已经感受到无数道狐疑的目光向她射来,大妈们追求真相的渴望和执着让人叹为观止,徐蔓知道接下来的几天她的名字将会成为这个区域的热点词,她希望不会给父母带来太大的麻烦,希望他们能承受住这股巨大压力。

徐蔓进门的时候,父母正准备吃晚饭,餐桌上的食物简单得令人心酸——两碗面、一锅苦菜汤、一盘凉拌黄瓜。

“蔓蔓,你怎么回来了?”母亲王玉芳看到女儿很开心,“还没吃饭吧,我让你爸出去买只烤鸭。”

“妈,这是你们的晚饭?”徐蔓呆住了,每个周末回来家里都是大鱼大肉,原来她不在时,父母吃得竟这般随便,“不至于呀,你和我爸的退休工资加起来好几千呢,怎么连像样的菜都舍不得买吗?”

“你别把我们说得那么吝啬,有啥舍不得的?我是懒得做。”王玉芳辩解,“两个人的饭菜最难弄,这不,前天刚炖了一锅排骨,结果才吃了两顿就变了味,还剩下大半锅也只能倒掉,这不是造孽吗?”

“是啊,浪费可耻,是我让你妈少做点的,横竖是为了填饱肚子,吃什么不一样?”父亲徐国庆瞪了徐蔓一眼,抬起一碗面来吃,“再说这碗面里,有肉有菜,难道还不算好吗?”

“好、好、好,好让我生气!”徐蔓据理力争,“你和妈妈现在年纪大了,不注意补充营养,钙质容易流失,到时候营养不良引起骨质疏松,受罪的还不是你们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难得像这样吃一次,就被你撞到。”王玉芳知道这父女俩一旦斗起嘴来就没完没了,连忙转移话题,“其实你要真是为爸妈好,就赶紧和范剑把婚结了,然后生个小宝宝给我们带,我们有了动力,保证将一日三餐搞得丰丰盛盛的。”

“我……”提到范剑,徐蔓顿时没了底气,跌坐在沙发上。

她的情绪转变马上被母亲捕捉到,王玉芳关切地问:“怎么了,和范剑吵架啦?”

“爸、妈,我和范剑分手了。”每个字都似有千斤重,费了好大劲才说出来。

“分了?”王玉芳不肯相信,“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你千万别打,我和他这次是彻底完了。”徐蔓觉得自己不孝至极,这么大了还要父母操心,“不过也好,不用再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王玉芳皱着眉头:“可是你们在一起都那么年了……”

想到那些像流水般逝去的青春,徐蔓对范剑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他的恶习,告诉父母的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这样的男人走了一点也不可惜。

徐建国听到后面拍着桌子大骂:“没想到他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样,都是够贱的!蔓蔓,你别难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别着急,婚姻这件事靠的是缘分,你不要随随便便找个人委屈了自己,找不到合适的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和爸爸妈妈过一辈子。”

王玉芳拍了徐建国一下,啐道:“胡说什么呢,我家蔓蔓还怕找不到对象!”

徐蔓看着爸妈,眼眶湿润了,来的路上她还在考虑,怎样和家里人交待,没想到最后反而要接受他们的安慰。这个世界上能够做到无条件就对你好的人永远是父母,也仅仅只有父母。

徐建国重新做了几个菜,王玉芳故意说一些邻里间的趣事给徐蔓听,三人默契地不再提范剑这个话题,有说有笑地吃起了晚饭。徐蔓知道父母怕她难过,所以刻意装成很开心的样子,她不想让他们笑得那么累,吃完饭就找借口离开了。

才一回到家,王玉芳的电话就打来了:“蔓蔓,安全到家了吧?”

“是啊,妈妈,我刚进门。”

“你别想太多,早点睡吧。”

“好的,你和爸爸也早些休息,我周末再回来。”

徐蔓挂断电话,感慨万千。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好孩子,学习成绩向来都是名列前茅,毕业后找工作也十分顺利,从来不用家里人操心,总是被亲友当做楷模用来教育自家的儿女,父母深以她为傲。可是如今,最小的表妹也马上要当妈妈了,她却在这个时候和唯一可能结婚的对象谈崩了。父母虽然表面上不以为然,可徐蔓心里明白,他们现在一定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徐蔓长叹了一声,今夜又注定无眠了。

这边王玉芳挂断电话,却还心事重重地握住手机,想了半天,对着一直凑在旁边听她们对话的徐建国说:“明天我去找丁小兰。”

丁小兰退休前和王玉芳在同一间办公室,年轻的时候担任过单位的女工委员,性格热情开朗,以乐于助人闻名整个家属区。而且,丁小兰尤其喜欢帮人做媒。

“那怎么行!”徐建国不同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丁小兰那张嘴,你和她一说,咱们蔓蔓被人抛弃的事马上就会人尽皆知。”

“老徐,你以为我不担心女儿被别人说长道短,可蔓蔓年底就34了,我们再遮遮掩掩的,只怕是在浪费时间啊。”

徐建国还是有些犹豫:“我们再想想办法,丁小兰这个人嘴实在太碎,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她就是嘴厉害点,人是很好的,再说,这个院子里就数她路子广,又真心肯帮忙。”王玉芳替丁小兰解释,“蔓蔓这件事始终瞒不了多久,还不如跟她说了,让她去宣传,省得我们去应付那些旁敲侧击的打听。”

徐建国皱着眉头不出声,等于是默认了这个方案。

第二天上午,王玉芳一直站在窗子后面朝楼下张望,就是想瞅准时机和丁小兰来个偶遇。可丁小兰她们那群人今天似乎话题特别多,站在大门口叽叽喳喳谈笑了大半天也不肯散去。王玉芳站不动了,索性搬个椅子来坐着,总算是在快吃午饭时看到丁小兰从大门那边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她连忙冲下楼去,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刚好要出门,果然丁小兰一看到她,就主动过来打招呼:“玉芳,要出去啊?”

王玉芳笑着点点头:“出去买袋盐。”

丁小兰问:“她们说昨天看到小蔓开车回来了?”

“回来陪我们吃了顿晚饭。”

“好像她是一个人回来的,没有看到小范。”

王玉芳只感到深恶痛绝,这群是非婆,昨晚才发生的事,就已经被她们议论了一整个早上!可表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的:“是啊。”

“昨天又不是周末,小蔓一个人回来做什么?”看来不用王玉芳开口,丁小兰早就做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了。

“她就是顺路回来看看。”

“是吗?”丁小兰望住她,皮笑肉不笑。

王玉芳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而且眼看铺垫得也差不多了,叹息道:“唉,实话跟你说吧,蔓蔓和那个范剑分手了。”

“分手啦?”丁小兰的声音徒然提高几个分贝,王玉芳在心里苦笑,她知道此时必定有好几个人藏在窗后,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关注着她们,可又有什么办法,中国的父母为了儿女向来是不要脸、不要命,别说是被人暗中议论,就是偶尔遭遇到当面的取笑也只能装做不在乎。

王玉芳埋怨道:“那个人懒惰、自私,又不求上进,坏毛病太多,蔓蔓实在受不了。”

丁小兰不信:“小蔓和他在一起都好多年了,现在才发现他的坏毛病?”

“呃,这个……”王玉芳被问住了,结结巴巴的自圆其说,“发现是早发现了,原本以为他会改,没想到这人就是块烂泥,怎么也扶不上墙,虽说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感情上是比较难以割舍,但是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所以也只有狠下心分手。”

“仅此而已?”丁小兰对这个理由并不满意,这么平淡无奇怎么能成为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想要听到的是那些第三者插足、赌博输光家当、动手打人等等诸如此类的劲爆消息,“小蔓和他在一起时间不算短了,也是怪可惜的。”

“谁说不是呢?”王玉芳心痛地说,“莫名其妙的被耽误到34岁,真令人着急。”

丁小兰口是心非地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小蔓条件不错,你不用发愁。”

“我能不愁吗?我34的时候,蔓蔓都7岁了。”

“你别瞎操心,今非昔比,现在好多年轻人都是过了30岁才考虑结婚生小孩的。”事实上丁小兰的心里在想,不论哪个年代,34岁还未婚未育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王玉芳没有心情再和她闲聊,开口拜托道:“小兰,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可以介绍给蔓蔓?”

“哎哟,小蔓哪用得着我帮介绍啊。”丁小兰揶揄道,“她人长得漂亮,收入又高,房和车都是现成的,这么好的条件,没几个人配得上。”

“你不帮忙就算了,说话何苦含枪带棒的。”王玉芳有些生气,“我要去买盐了,今天的话就当没说过!”

丁小兰此时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刻薄至此。

徐蔓和她的女儿娜娜同年,可娜娜从小都不是读书的料。18岁从旅游中专毕业后在一家酒店工作,没两年和同事结了婚,婚后女婿承包了一辆出租车来开,每天早出晚归。娜娜自从生了儿子就没再出去上班,因此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如今是3代5个人挤在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里,每日磕磕碰碰不断,压抑且看不到希望。

而在丁小兰看来,徐蔓这些年的生活太过于顺利了——有稳定的工作,不到30岁就买了房子,似乎什么都不缺。丁小兰不甘心,为什么在同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一群人,偏偏只有她得到上天的眷顾。

所以,今天听到王玉芳说徐蔓和男友分手的消息时,丁小兰内心竟涌出些许欢喜,甚至忘记了掩饰这份痛快,说出来的话冷嘲热讽,其实这就是她的本能反应。

看到王玉芳发了火,丁小兰才意识到应该有所收敛,她连忙换了一幅表情,恢复了往日热心肠:“小蔓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你就静候佳音吧。”

这一番煞费思量的交涉让王玉芳疲惫不堪,回到家瘫软在沙发上,她微蹙着眉头问徐建国:“消息都放出去了,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徐建国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在烟雾弥漫中,他的声音即微弱又无奈:“等待。”

徐蔓一大早就接到闺蜜郭蕾的电话,约她中午一起吃饭。徐蔓暗自纳闷,和范剑分手的事,除了父母和李梅,未曾对其他人提起,怎么郭蕾就知道了,还要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她吃饭,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中午一见面,果然郭蕾脸色不太好,徐蔓想,真是好闰蜜,看着她比自己还伤心难过,心里感动至极,忙安慰道:“没事,我……”

“怎么没事?”郭蕾打断她的话,“这事可严重了,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徐蔓马上明白过来,之前的感动是在自作多情,但看到郭蕾气恼的样子,也只有把自身的不快抛在一旁,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郭蕾有手扶住前额,唉声叹气:“这个月要给乐乐交保险费,我找关平拿钱,他竟然说月初的时候给过了。”

徐蔓大吃一惊:“关平怎么这样?”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下去。”郭蕾气急败坏,“上个月说乐乐马上幼儿园毕业了,上小学所有费用全免,以后花费不需要那么多,所以从7月份开始家用要每个月少给我2000。现在又突然说乐乐每年要交的商业保险钱早给了我,他这不是要逼死人嘛!”

徐蔓劝解:“关平也可能是事情太多记错了,你再和他好好说说。”

“我和他越来越没法交流沟通,说多了他还以为我是在讹诈他,满脸的怀疑和嫌弃。”郭蕾语速很快,吧啦吧啦讲个不停,“我早上刚去银行办了张卡,告诉他以后一切费用都不用给我现金,直接打到卡上,也好有个证据,看他还怎么耍赖!”

“这个主意好,你真聪明。”

“我也是被逼的,结婚这几年,一直和他斗智斗勇,绞尽脑汁,人确实变得机灵了,不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可相应的,也比同龄人衰老得快。”

“没有啊,乐乐转眼都6岁了,你还是这般年轻貌美。”

徐蔓的安慰并没有让郭蕾心情好转一些,她继续抱怨着:“你想想,如果一个月只给我3000块的家用,够干什么?如今市面上的蔬菜水果都贵得离谱,随随便便去趟超市,几百块钱就不见了。他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3000块?3000块喝西北风还差不多。”

徐蔓小心翼翼地说:“水电、煤气、物管那些又不用你交费,3000块只是伙食费也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差得远呢!”郭蕾瞪她一眼,“他们父子俩嘴又刁,哪天的菜做得稍微马虎一点,是连饭都不肯吃的。要不是我精打细算,3000块钱绝对撑不了一个月。”

“唉,也真是难为你了。”徐蔓表示同情。

“可不是嘛,我想买套好点的护肤品,攒了几个月的钱都还是不够。”

徐蔓建议:“乐乐眼看也要上小学了,你不如出来找份工作,有了收入,说起话来也理直气壮些。”

“我找工作?”郭蕾被气坏了,惊呼道,“凭什么?就是雇一个保姆,要支付的工资也不止3000块吧,我给他们关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免费丫头,孩子大了让我出去工作,不可能!”

“其实也不是为了钱多钱少,你有了工作,就会有自己的朋友圈,精神上也多多少少有点寄托,不会像现在这样,一门心思全放在他们父子身上,容易胡思乱想。只要你走出这个小圈子,心境应该会开阔一些。”

“你有病吧?我干嘛弄得那么累?一个女人既要冲锋陷阵,又会勤俭持家,那还要男人干什么?我看你是被范剑洗脑了吧。”

徐蔓神色一黯,垂首说道:“我和范剑前天分手了。”

“分手了?”郭蕾愣了几秒,随即放低音量,关切地问,“为什么啊?”

“他一直拖着不肯结婚,还说要我再等几年。”

“还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从20多岁等到30多岁,他根本就是在找借口!”郭蕾忿忿不平。

“所以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跟他提了分手。”

“他有没有试图挽回?”

“没有,一点也没有。”

两人沉默了,郭蕾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抚徐蔓,范剑的无耻超出了她的想像。

“其实当年他和我借钱创业时,我是不是应该把买房的首付拿出来给他?如果那样,我们的小孩或许也有4、5岁了吧。”徐蔓在问郭蕾也是在问自己。

“嗯?”郭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可是我当时真的太想搬离那个大杂院了,我为了买房,没有支持他创业,这些年来,他的心里一定怀有怨恨。”

“不,当年你做的完全正确。”郭蕾想起了那件事,“范剑这么多年来一事无成难道全是因为你没有在经济上给予他资助?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你把钱拿给他,早就人财两空了。”

“是吗?”

“相信我,你和范剑早该分了,这些年是他一直在拖你的后腿。”郭蕾把范剑贬得一无是处,“他不答应和你结婚是他良心发现,你真该好好谢谢他,否则你的生活质量绝对成几何级数下降。”

郭蕾这些言词虽然夸张,却给失意的徐蔓带莫大的鼓励和慰藉。但是34岁毕竟是一个可怕的现实,徐蔓仍然愁眉不展:“我真的很想结婚。”

“结什么婚啊?结婚最没意思,还是一个人过更逍遥自在。”郭蕾恨铁不成钢,“我这辈子第一后悔的事是结婚,第二是生小孩,这两件事把我拴得死死的,算是彻底毁了我!”

“不至于这样吧。”

“太至于了,真的,徐蔓,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厌恶这种的生活,我早已不是我,而仅仅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每天深陷于繁琐的家务中,背负着这两种身份艰难前行,很累、很苦。”

“你一定是为了安慰我,才把婚姻说得那么可怕。”

“这些都是我的真实感受,你不相信也没办法。”郭蕾觉得徐蔓不可救药,“说实话,我从没见过真正琴瑟和谐的夫妻,即使两个人一开始是因为爱情走到一起,过不了几年也都变成了搭伙过日子。既然你现在已经和范剑分了手,真是一个大好机会,可以用心规划一下将来,考虎好是要随波逐流,选择一条结婚生子的寻常路,还是索性抛开世俗眼光,一生特立独行却快活自由?”

徐蔓声音不大,却执着坚定:“我想结婚,我想生个孩子。”

郭蕾走的时候几乎是生气了,她想不通徐蔓为什么如此顽固不化,眼看身边的人是跳入了一个火坑,却还巴望着有另一个火坑可以往下跳。其实徐蔓倒想找个时间好好开导一下郭蕾,因为发现郭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已经积蓄了太多的怨气,她确实是丧失了自我,但并不是因为变成了母亲和妻子,而是她的不满和不甘被枯燥、单调的家庭琐事无限放大,蒙蔽住了双眼和心灵,使她看不见周遭的五彩斑斓、感受不到这简单却宝贵的天伦之乐,长此以往,只剩下一堆负能量,越积越大,一触即发。

丁小兰的回音来得很快,她告诉王玉芳已经有了好几个人选,经过筛选,最合适的是她老公的嫂子的一个远房侄子孙雄。此人和徐蔓同岁,如今在翰林别院的物业公司做管理工作。

翰林别院是西明市的高档住宅小区,居住环境和各项硬件设施在城内首屈一指。服务于小区的物业公司——中海物业是国家一级物业服务资质企业,属于国内高端物业,在管楼盘多达50余个,在业内算得上是品牌服务专家。可以说,翰林别院的楼盘和物业在西明都有相当不错的口碑。

王玉芳听到男方是这样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在这样的物业公司做管理人员,智商和能力至少不会太糟糕。她满脸堆着笑,和丁小兰商量:“我觉得挺好,看什么时候让他和蔓蔓见个面。”

丁小兰笑着回应:“我本来都安排好明天一起吃饭的,可孙雄说今晚要值夜班,下班后也没有什么精神,所以只能改到后天了。”

王玉芳追问道:“什么?还有夜班?”

丁小兰解释:“服务业是这样的,24小时都得有人守着。”

“管理人员还需要值夜班啊?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领导更加需要身先士卒,那是正规公司,上5休2,每天8小时,你放心好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后天在哪里见面?”王玉芳虽然对孙雄的作息时间有些不满,却还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有助于女儿结识新朋友的机会。

“后天下午6点,绿豆园,先到先等。”丁小兰说出时间地点,又对着王玉芳吹嘘道,“地方是小孙定的,菜都事先点好了,你说人家考虑得多周到啊,不愧是做领导的。”

王玉芳点头附和着,心里多少有些欢喜,整个人也轻松下来,仿佛只要两人一见面,女儿的终身大事就一定会得到解决。因此回去和徐蔓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越发添油加醋地夸赞起对方来:“年龄相当,工作也好,关键人还细心,知道提前去订桌点菜的,绝对靠谱!”

“妈,你又没见过,别想得那么好。”徐蔓质疑,“而且绿豆园那个地方,餐厅都算不上,就是路边的一个小馆子,用得着提前预订吗?”

“绿豆园虽说环境不怎么样,可是离咱家近啊,人家还不是尽量想着让我们方便一些。”王玉芳辩解,“再说小馆子怎么了?物美价廉,这也说明小孙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徐蔓打起了退堂鼓:“我听着就有点虚,不去行吗?”

“不行!为什么不去?面都不见就把人否定了,没有你这样的!”

“妈,我和范剑也才刚分手,没打算这么快就找对像。”徐蔓小心谨慎地说,“相亲的事过段时间再说行吗?”

王玉芳板着脸,数落道:“你不想想你今年几岁了,你以为我容易吗?我低声下气地去求丁小兰,还不是为了你!现在人家那么热心地帮忙张罗,你还不想去,是不是要存心和我作对?”

“好、好、好,我去、我去。”徐蔓投降了,“我不也是怕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嘛。”

徐蔓和王玉芳到绿豆园的时候,丁小兰和孙雄都已经到了,看到她们进来以后,就招呼着上菜。可能因为提前预订过,上菜的速度确实挺快。徐蔓看看面前的菜,四菜一汤、两荤三素,分量略少,不过4个人吃勉强也够了。

孙雄笑着问道:“需不需要再加两个菜?不过我在公司吃过了,也吃不下多少。”话虽这么说,却没有任何要把菜单拿给徐蔓看的意思。

徐蔓摇摇头,客气的回应:“不用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反而是丁小兰觉得菜太简单了些,自作主张的让服务员加了一扎玉米汁,也没发现孙雄的笑容有些不自然,还羡慕地说道:“哟,你们公司福利待遇可够好的,还包三餐啊?”

“嗯,包吃包住。”孙雄似乎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

王玉芳试探着问:“现在提供宿舍的单位倒真是不太多,那到你这个级别,住的是不是单间?”

孙雄尴尬地笑笑:“不是。”但也没说明到底住的是几人间。

王玉芳不甘心,又旁敲侧击:“物管公司好像分工挺细的,你平时带着几个人工作?”

“我们部门有30多人,分成6个小组,每个组4-6人,我这个组连上我一共是5个人。”

“只是个小组长?”王玉芳脸上瞬间显出失望的表情。

丁小兰连忙维护道:“小孙还年轻,总不会当一辈子的组长。”

徐蔓虽然从进门的那一刻就确定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这个孙雄见面,却也不忍让对方难堪,因此也帮着打圆场:“一个部门有30多个人,相当不错了。”

王玉芳脸色稍霁,接着追问:“那你具体做些什么工作?”

孙雄含糊其辞:“就是管理工作。”

“管理什么?”王玉芳不放弃。

“管理车辆。”

“管理车辆?车辆怎么管理?”

孙雄低头吃了一口菜,声音细不可闻:“就是发发卡、收收费。”

“啊?”王玉芳总算明白过来,这个孙雄的工作其实就是小区里停车场的收费员。

这样的答案也让丁小兰始料未及,她强笑着问道:“小孙,你别谦虚了,守个停车场怎么还要30多人、还分6个小组的?你肯定还有其他方面的工作吧?”

好在孙雄这人还算本分,他并没有顺着丁小兰的话往下说,而是老老实实地告诉大家:“我们那个小区挺大的,一共有6个出入口,平时除了收停车费,也还要四处巡视一下,承担一部分的保安工作。”

这下连丁小兰脸上也挂不住了,她和孙雄虽说是远房亲戚,可之前也从未见过面,对他的情况更是一知半解。本来应该再多打听打听,可为了向王玉芳显示自己的人脉广、资源多、办事效率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这次见面,如今这般境况也是始料未及。

“怎么这样?当初也不说清楚。”丁小兰小声嘀咕着,既是对孙雄的埋怨,又是对王玉芳的解释。

孙雄没有回答,其他人更是无话可说,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不过10多分钟的时间,已让人如坐针毡。终于丁小兰把碗一推,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不如今天就这样吧。”

徐蔓如释重负,连声附和。王玉芳一言不发,脸上早已一丝笑容都没有了。孙雄却没反应,只是坐着不动。

“小孙,走吧,下次再约。”丁小兰以为他没听见,干脆明说,“这餐饭你刚才不是说是你团购的吗,应该不用另外结账了吧?”

孙雄这时才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指指桌上的玉米汁,木讷地说:“丁姨,我团购的套餐里面,是不包含饮料的。”

孙雄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好意思,徐蔓却一时间尴尬得要死,脸上火辣辣的。她忙拿出钱来付了玉米汁的费用,连再见都没有说一声,就逃也似的跑出了绿豆园。

等到孙雄也离开后,丁小兰才和王玉芳慢慢往回走,两人一路上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眼看就要到家了,丁小兰主动打破僵局:“这件事是我心急了些,没有办好,过两天我再帮小蔓物色个好的。”

王玉芳冷笑:“算了,你贵人事忙,蔓蔓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玉芳,你别这样,我真不是故意的。”丁小兰竭力解释。

王玉芳只是不信:“这还真是难说,不然哪能这么寒碜人呢!”

“我怎么会有哪个意思?”丁小兰几乎要诅咒发誓了,“小蔓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希望她过得好不是?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得相信我。”

王玉芳也不回应,转身朝着自己住的单元楼走去。

“玉芳,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丁小兰在她的身后真切地呼喊着。

果然没过几天,丁小兰那边又有了消息。

这一次对方是个大学老师,有车有房,除了日常教学以外,还承担着好几个科研项目。丁小兰信誓旦旦地保证,所有信息完全真实,是她反复确认过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个子有点矮。

王玉芳本来是打定主意不让丁小兰再掺合徐蔓的事,可听到这样的条件又忍不住心动了,表面上却还故意装做不以为然:“是哪所大学?不会是那些不正规的学校吧?”

“理工大。你知道的,理工大在咱们省排名可是第2呢。”

王玉芳的兴趣更浓了:“那他到底有多高啊?”

“刚刚1米7。真人我是没见过,照片上看着样貌是很端正的。”

“确实有点矮,蔓蔓都有1米63……”

“我承认身高是个硬伤,不过男人嘛,看重的还是人品和才华,你说对不?”

“也对吧。”

“不然,让他们见个面试试?”

“先见一面?”

“对啊,这次咱俩别去了,让他们年轻人自己接触,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彼此也没什么损失。”

“那好吧。”王玉芳此时已彻底原谅了丁小兰,真心觉得她这次的建议既客观又中肯,看来上次的事真的是个误会,“干脆把蔓蔓的电话号码告诉他,让他直接去联系好了。”

这次见面的地点就在男方学校里。

理工大是西明市仅有的还留在市区二环以内的高校,虽然受地理位置的限制,面积不是很大,但进入校园,却也青葱翠绿,环境优美。

徐蔓按约定时间来到学校,男方早已很有诚意地站在事先说好的位置上等候了。

他走过来,主动伸手打招呼:“你就是徐蔓吧,我是曹波。”

“你好。”徐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个子的确不高,不过1米7还是有的,戴着眼镜,温文尔雅。这次的情况比较真实,徐蔓决定也拿出诚意来。

曹波带着徐蔓在校园的林荫道漫步了一圈,路上偶尔会有学生向他问好,态度毕恭毕敬,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受人欢迎的老师。

两人在行走中各自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徐蔓说的时间少,大部分是在听曹波讲。曹波在教学和科研方面成绩斐然,难免说得多些,不过也恰到好处,并没有给人夸夸其谈的感觉。说到兴头上,他诚恳地邀请徐蔓去他的试验室看看。

参观高校的工作环境,对徐蔓来说是个陌生的经验,因此她满怀好奇,愉快地随着曹波向试验楼走去。

因为这天是周末,大楼里渺无人踪,空荡荡的楼道里只有徐蔓和曹波的脚步声在回响,听着这被无限放大的声音,徐蔓感到一丝不安。

“还是改天再来吧,我觉得这里有点冷。”徐蔓提议。

“没事,过道里是有一些穿堂风,进了实验室就好。”

徐蔓还想推辞,可曹波已把旁边的一扇门打开,微笑着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徐蔓只得走了进去,曹波跟在她的身后,随手把门关上。

试验室干净明亮,各种仪器摆放得井然有序,这些专业的仪器大部分是徐蔓从来没有见过的,她不禁感到好奇,走过去仔细观看着。

曹波耐心地为她讲解着每一台仪器的原理和用途,徐蔓听得津津有味,刚才紧张的心情全然放松了。

这时曹波指着一台显微镜说:“大多数的仪器都比较复杂,你也不方便亲自操作,只有这台电子显微镜简单一些,不如你来试试?”

“不用了,我看看就好。”徐蔓摆摆手,“显微镜我上中学的时候用过的。”

“这台可不一样。”曹波夸耀道,“单台售价就超过60万人民币,你说和你在学校里用过的会是相同的效果吗?”

“60万?”徐蔓咂舌,同时也饶有兴致,“可眼下也没有什么东西合适用来做切片的。”

曹波微笑不语,静静地从旁边的抽屉拿出一支一次性采血针,在徐蔓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一滴鲜红的血已经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摇摇欲坠。徐蔓吓了一跳,不知如何应对,曹波却有条不紊地把血滴到载玻片上,再用一片盖玻片盖好,拿过来放到显微镜下,轻松地对徐蔓说:“就让我们来看看红细胞吧。”

徐蔓的笑容开始有些勉强:“还是下次看吧,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得走了。”

“别走,只看几眼,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曹波把欲离开的徐蔓拉到椅子面前坐下,顺势按住她的肩膀,暧昧地说:“我来手把手的教你。”

徐蔓像个玩偶一样被他摆布着——坐下、转身,注视着显微镜。

曹波的整个身子从徐蔓背后压过来,紧握住她的双手,嘴唇凑到她的耳边,喷出令人不舒服的热气:“你真香。”

徐蔓拼命挣扎:“请你放尊重些!”

可是反抗加剧了曹波的欲望,他索性把手放在徐蔓胸前一阵乱摸,嘴巴边在徐蔓的脸上摩擦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别装了,你都30多岁了,又不是第一次,何必遮遮掩掩的。实话跟你说,我今天第一眼就看上了你,反正咱们年纪都不小了,不如提高效率,直接一点,大家都快活。”

徐蔓用手推他,不停地摆动着脑袋,避免被他碰到:“放开、放开我,你这个臭流氓!”

曹波的力气大得惊人,徐蔓怎样使劲也无法脱困,上衣已被扯开了一半。情急之下,她看到旁边废弃的采血针,连忙一把抓过来,咬牙扎进曹波的手臂。对方吃痛,本能的手一松,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徐蔓挣脱他的控制,迅速跑到门口,逃了出去。

发动汽车的时候,徐蔓犹自惊魂未定,双手双脚抖个不停,却也不敢再做停留,强打精神将车开出去几公里,才找了个地方停下来,伏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

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徐蔓不明白怎么会沦落到如斯田地,居然主动送上门去让一个陌生人非礼,一想到曹波那肮脏的手和嘴曾经触碰过她,徐蔓就忍不住干呕起来。活了30多年,第一次蒙受这种委屈,她简直无法承受,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越想越难过,越难过就哭得越伤心,甚至希望现在来一场灾难,可以把她摧毁或者掩埋,让她彻底消失,不用再面对未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筋疲力尽仍然发出小声的抽泣,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徐蔓像惊弓之鸟般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浑身颤抖。手机铃声响了又响,一声接着一声,这个电话把她从巨大的悲痛中拉回现实,让她知道生活并没有结束,一切还将继续。

徐蔓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衣冠不整、头发凌乱、面目可憎。她深吸一口气,用纸巾擦了擦眼泪,把手机拿出来看,是妈妈打来的。徐蔓可以想像王玉芳在电话那头的表情——紧张而期待,想要从女儿口中听到一个好消息。

“喂,妈妈。”家人的电话她从来不会不接,因为对方每一次拨通电话时都怀着满满的关怀和爱护,徐蔓只能努力平复心情,尽量使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

“蔓蔓,你那边结束了吗?情况怎么样?”王玉芳小心翼翼地试探。

“结束了,不太理想,我回来再细说。”徐蔓尽量轻描淡写,她不想让母亲担心,何况今天的事情经过,她提都不愿提起,也绝对没有复述一遍的勇气。

“为什么呢?我听着不是挺好的嘛,难道又和你丁阿姨描述的不一样?”王玉芳的语气透露着失望。

徐蔓的眼泪又要出来了,她不敢再多说,连忙找了个借口结束对话:“妈,我在开车呢,要过十字路口了,等我办完事打给你。”

徐蔓匆匆赶回家,换件衣服、洗把脸,收拾妥当后,准备去父母家一趟,而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说个什么理由可以让母亲容易接受些。

王玉芳却在此时再次打来了电话。

“没在开车吧?”声音很冷淡。

“没有,妈妈,我一会儿就回来,咱们见面再谈。”

“不用了,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徐蔓的心揪了起来,“知道什么了?”

“丁小兰都告诉我了,你不就是嫌人家矮吗?可也不至于目中无人,当场摆脸色,话都不愿意多说两句。”

“我……”

“你怎么就那么肤浅?个子高能当饭吃吗?你都34岁了,还是一点好歹都分不清!”

“妈,我……”

“丁小兰说对方都气坏了,堂堂一个大学老师,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

徐蔓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明白是曹波恶人先告状,可她不想解释,因为羞于启齿,也因为不愿再回忆那恶心的经历。

“丁小兰还说,人家含蓄的向她暗示:30岁以上的大龄剩女心理上或多或少都有点问题,让她不要再为这类人做媒,否则是出力不讨好。”王玉芳仍然对着电话喋喋不休,“你不知道妈妈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多难为情。”

“妈妈,对不起……”徐蔓不想让王玉芳发现她在哭,尽量压抑着情绪。

可王玉芳还是听出了她的哽咽,连忙说:“算了,算了,可能也是缘分还没到,不满意就再看看。”

两人都慌慌张张挂断电话,一个是怕说下去会漏了口风,让妈妈知道真相,替她担心;一个觉得今天说得太多,伤了女儿的心,暗中自责。

两个最亲近的人都为对方考虑着想,默契的不再提起这次相亲。

丁小兰当时怒气冲冲的样子,让王玉芳觉得她应该不会再管徐蔓的事了,却没想到丁小兰又找上门来。

“玉芳,这次这个小伙子可以说是十全十美,再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丁小兰眉开眼笑,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的所有不快。

反倒是王玉芳有些不自在:“小兰,又让你费心了。”

“咱俩谁跟谁啊?”丁小兰大度的笑笑,“也是蔓蔓运气好,平时和我在公园里一起做经络操的一个大姐,儿子刚刚留学回来,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忙得没有时间交女朋友,她正为这件事发愁呢,四处托人牵线搭桥。”

“条件那么好,小蔓怕是配不上。”经历了上两次的失败,王玉芳说话也谨慎了许多。

“所以我才说蔓蔓运气好啊,人家的条件百里挑一,难得的是眼光并不高,说想找个真心过日子的人,只要女方品性纯良端正,年龄大点也没关系”

年龄大3个字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可如今求人帮忙,也只能低眉顺眼,王玉芳唯有陪笑附和:“这倒是难得。”

“那当然了,所以她才一提这事,周围就有好几个人说有不错的女孩子可以介绍。”丁小兰得意地说,“不过她和我交情好,答应先让她儿子和蔓蔓见面。”

搞得好像皇上选妃子一样,每句话都在膈应人,若换到以前,王玉芳肯定扭头就走,可现在却只有站在原地,干笑两声。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为儿穷、为儿怂、为儿不能当英雄。

丁小兰看王玉芳傻站着,还以为她乐坏了,继续说道:“她儿子工作忙,见面只能在他公司附近的咖啡店,我帮蔓蔓约的是今天晚上8点。”

“今天?”

“对啊,就是今天。”

“可小蔓不一定有时间啊。”

“没时间也要想办法,你必须告诉蔓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王玉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于是,徐蔓又在母亲的软硬兼施来到了这家咖啡店。

仅从外形来看,坐在徐蔓对面的这个叫孙翔的男子已可以打高分,经过简单的交谈,徐蔓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算得上优质男,她不禁打起几分精神,略微有了些兴趣。

“徐小姐,你很优秀。”孙翔突然话锋一转,“可惜,不论你再怎么优秀,我能说的也只是抱歉。”

徐蔓皱眉问:“什么意思?”

“相亲的事是我老妈一手安排,也是她的一厢情愿。”

“你的意思是你并打算与任何人相亲?是因为还不想找女朋友吗?”

“恰恰相反,实际上是我已经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女朋友了。”

“我有点不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我出国前相好的女朋友一直没有分开,将来也不会分开。”

徐蔓被气坏了:“你这不是戏弄人吗?既然有了要结婚的对像,为什么还要让你妈四处找人介绍?”

“我从来没有让我妈帮我找女朋友,是她自己不甘心罢了。”

“一派胡言,不是你授意,她有必要费那个劲儿吗?”

“其实我想请你帮个忙,如果你不介意多呆一会儿,我倒想把整件事讲给你听。”

徐蔓做了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我女朋友家庭条件很差,父母身体不好,又都没有正式工作,家里还有一个不成气的弟弟,所以我妈妈从第一天知道我和她交往时就强烈反对。”孙翔长叹一口气,神情显得落寞,“为了阻止我和她发展下去,我妈甚至不惜花重金把我送出国。”

“可是你们情比金坚?”

孙翔并不在意徐蔓嘲讽的语气,继续说:“我妈本以为距离会割断我们的感情,可没想到我回来以后,还是非她不娶。”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绝世好男人。”

“我们之间的经历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但是每一次的磨难只会使我们更靠近彼此、更深爱对方。”

徐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孙翔还在抒发着情感:“我认定了她,她也认定了我,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

徐蔓几乎要为他鼓掌了:“那你们赶紧把该办的事办了呀,何苦还来拿我们这些人消遣?”

“我也想啊,但是我妈死活不同意。”

“这是你的家务事,应该在家里解决,拖住一些外人来陪练就不好了。”

“我要能解决也不会坐在这了。其实今天我肯来,是想着难说会碰上好心人,肯帮我一个忙。”

“帮你什么忙?”

孙翔非常诚恳地向徐蔓请求道:“我希望你回去以后,在你的介绍人面前把我贬得一文不值,说我这个人特别差劲,根本不会有人喜欢。我想这些话传到我妈耳朵里,她会重新评估我的价值,然后以为我找女朋友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紧接着,她开始着急、焦虑,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最后她一定会妥协,到时候不管我找谁做结婚对象,相信只要是个女的我妈就会同意。”

“呵呵。”

“你说这个计划是不是可行?”

“我不知道是否可行,我只知道我是不会帮你的。”徐蔓严肃地说,“幸福应该是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去争取,而不是靠谎言来逼自己最亲近的人就范,而且你的欺骗还耽误了别人的时间,单凭这一点,就不会得到祝福。当然你可以选择继续找人帮你演戏,可是我并不看好这件事的结果。”

徐蔓说完,也不等孙翔回应,拿起包转身就走出了咖啡店。这个城市夜色迷人,徐蔓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虽然已是春天,室外却还是有些冷,然而,更凉的是她的心。

一再的铩羽而归,连王玉芳都觉得兴味索然,丁小兰却像较上了劲儿似的依然源源不断向徐蔓推荐男士。王玉芳碍于面子,不忍拂她的好意,只有逼着徐蔓去赴约,可相亲的对象质量越来越差强人意。有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的。有吃饭一分钱不出,最后还死皮赖脸让徐蔓开车送回家的。有左腿残疾,行动不方便的。最后,当她说一个年近50岁,离过两次婚的老男人应该和徐蔓很相配时,王玉芳终于爆发了:“小兰,我真的谢谢你了,小蔓的事还是不劳你再费心了,你说的那些人,咱一个也配不上,你就由着我们自生自灭吧。”

丁小兰当场就翻了脸,冷笑着骂了一声不识好歹,拂袖而去。

由于丁小兰为徐蔓数次做媒没有一次成功,这在她的红娘生涯中已是从未有过的失利,加王玉芳还不知感恩图报,大大伤了她的心。因此丁小兰在她们共同的朋友面前经常含冤诉苦,说话渐渐难听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又不是20来岁的青春少女,还端什么架子,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活该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王玉芳本来就不善言辞,现在更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只能不去争辩,每天躲在屋子里生闷气。其实,她不躲在屋子里也不行,因为丁小兰的能说会道,在小区里更有人缘,王玉芳已渐渐有了被孤立的迹象。那些人见到她,要么爱搭不理,要么冷嘲热讽,王玉芳又急又恼,满腔怒火和怨气有意无意间都撒在了女儿的身上。这也使得徐蔓的心情和处境比刚失恋时更糟糕了。

如今的徐蔓轻易不敢回父母家,听到电话响也会控制不住地打个冷颤。巨大的精神压力使她魂不守舍,有人跟她说话时,常常会浑然不觉。

“小徐,麻烦你给我几个数据,我想知道上个月生产用的原材料采购成本和现在的库存量。”公司分管生产的副总杨从文此时就站在她面前,可她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杨从文不明就里,只得提高音量又对着她讲了一遍。

在李梅的提醒下,徐蔓才好不容易从游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忙不迭地答应着:“好的,杨总,我马上把上个月的账调出来看。”

“不着急,你慢慢来。”杨从文点点头并转过身去向李梅打招呼,“李大姐,忙着呢?”

“没有,今天事不多。”李梅笑着回应,这个杨从文是从基层员工一步步升上去的,业务水平扎实,为人也极其随和,没有什么架子,公司的人都对他印象比较好,在他面前说话也相对放松一些,“我说杨总,你有没有什么同学、朋友还是单身的,帮我们小徐介绍一个,她最近刚失恋了。”

“李姐!”正在翻看报表的徐蔓羞红了脸,埋怨地看着李梅。

“害什么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众人拾柴火焰高,你必须得把消息放出去,才会有收获嘛,不然大家都以为你还在和范剑那个渣男在一起,有好的人选也不会想到要介绍给你。”

徐蔓没法反驳,只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李梅这个人一向快人快语,况且也确实是为她好,如果此时争持起来,就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

杨从文看出了徐蔓的窘境,故意转移话题:“小徐,我那边还有点事,数据你查出来后用OA传给我吧。”

“好的,杨总,你先去忙。”徐蔓连忙回应。

“杨总,别走啊,怎么一说到关键处就熄火了,这事你可得放在心上啊……”李梅还在热心地张罗着,无奈杨从文留给她的只余一个背影。

“李姐,我的事你别到处跟人说。”等杨从文走出办公室,徐蔓还是忍不住抱怨两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公司里有些人,一贯踩高捧低,如果让她们知道了,必然拿着我四处消遣。”

“我有分寸的,你看这些天除了杨总我还和谁说过?”李梅向徐蔓解释她的用意,“我是想着杨总和你年纪相当,身边的朋友岁数也应该差不多,他又是个稳重的人,做人做事都极为牢靠,我是信赖他才提的。一个人的资源始终有限,不适当依靠身边的人帮忙,终究会有寸步难行的那一天。”

“可是为了结个婚把自己弄得像件商品,真的值得吗?”徐蔓内心充满伤感,“如果不是为了安父母的心,我一个人过一辈子又有何不可?”

“快别说这样的糊涂话了。”李梅恨铁不成钢,“结婚生子从来不是为了父母,而是为了自己。人类是群居的动物,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父母终会先走一步,到时候你才知道身边有一个人绝对比没有好。小徐,听大姐一句,放下你的自尊吧,天上不会掉馅饼,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做出任何事情都无可厚非,不要被所谓的面子束缚了你的手脚。”

“是吗?”徐蔓虽然还是持怀疑态度,但思想明显有些动摇,“我再想想。”

徐蔓这一整天又被这个意外的插曲搞得心神不宁,什么事都做不好,等到快下班了才想起来明天是发薪日,而人事部送来的工资表还没核对呢。她只得强迫自己放下杂念,集中精神把工作做完。

等所有数据全部确认无误后,徐蔓发现都快10点了,她揉揉酸痛的眼睛,伸了个懒腰,拿起包走出办公室。

地下车库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辆车,徐蔓远远地看到自己的车孤零零的停在一隅,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形单影只,突然感到很凄凉。她轻声叹了一口气,可在这空旷的环境下一切都被放大,这声叹息也显得格外沉重。

徐蔓有气无力地走到车前,才发现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汽车左前轮瘪瘪的。一时间也顾不上多愁善感了,忙蹲下去仔细检查,原来有一颗极小的钉子嵌在车轮里,应该是早上在来的路上压到的。由于钉子太小,漏气缓慢,所以没有及时发现,直到现在筋疲力尽、夜色茫茫时才让她看见,真是雪上加霜。

徐蔓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筹莫展。本来她一直是个独立自强女性,如若换在以前,徐蔓不是打电话找熟悉的修理厂求救,就是直接找辆出租车回家,第二天再来处理。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心灰意懒,什么办法也不想,只会呆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徐,你怎么了?”一个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徐蔓茫然地回过头去,看清站在身后的是杨从文,她扯扯嘴角算是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再也装不出一丝情感:“杨总,你也还没走啊?”

“这两天的生产计划有些紧张,我刚弄完,准备走了。”杨从文随口问道,“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我?我,我也是刚好要走。”徐蔓并不打算多说。

“好的,那你路上小心点。”杨从文转身欲走,突然一眼瞥见徐蔓的车子有问题,“小徐,你的车胎坏了。”

“是的,坏了。”徐蔓木然地回应着,仿佛与自己无关一样。

杨从文看看她,关切地说道:“我送你回去吧,明天找人来换胎。”

徐蔓推辞:“不用了,我出去打车就好。”

“你等我一下,我把车开过来。”徐蔓这个样子杨从文怎能放心,他不由分说就把车开到徐蔓面前,又是招手又是大喊,“小徐,快上车呀。”

徐蔓只得上了车:“那麻烦杨总了,我住碧水小区。”

“我知道。”杨从文将车驶离车库,和徐蔓商量,“可是我还没吃晚饭,你也没吃吧,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

“我不想吃。”徐蔓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但是我很饿呢,我知道有一家烧烤店的牛肉不错,也许你会喜欢。”说完也不等徐蔓回答,直接按照他设定好的路线行走。

那是路边临时搭建起来的一个棚屋,座无虚席,各种划拳声,谈笑声不绝于耳。两人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座位,杨从文让徐蔓坐下,自己出去点吃的。

虽然人多,上菜速度倒一点也不慢,他们面前的桌子很快就摆满了。杨从文拿起一串烤肉递过去:“吃吧。”

好辣,徐蔓才咬了一口,眼泪就要下来了,她也不去喝水,继续将烤肉往嘴里塞,这样也好,可以肆无忌惮的流眼泪,而且这里声音够嘈杂,就算弄出一点异响也不会有人注意。徐蔓边吃边哭,这段时间在相亲过程中遭遇的种种委屈和辛酸让她意志消沉,母亲莫名的责难更是令她痛心疾首。徐蔓越想越难过,哭得肝肠寸断,没一会儿,眼睛和嘴巴都肿了起来。

杨从文默默地吃东西,不发一言,看着徐蔓发泄得差不多了,就结了账,轻声唤她:“走吧。”

两人一路上没有任何交谈,杨从文把徐蔓送到楼下,跟她告别:“早些休息吧,明天又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徐蔓点点头,今晚这肆无忌惮的痛哭让她的情绪得到释放,堵在心里多日的闷气也舒畅了许多。是的,明天是一个新的开始,她要和现在这个徐蔓说再见,就像李梅说的,找伴侣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她要重新开始,她要为了自己继续努力、奋斗!

徐蔓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认认真真的梳洗、打扮,当她精神焕发的站在镜子前做最后审视时,不禁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徐蔓对着镜子露出自信的微笑,她相信生活一定会给她一个同样的表情。

由于今天发工资,一上午都忙得不可开交,快吃中午饭时才有一点时间,她跑到地下车库,准备打电话找人来换车胎。

可是一到车前,徐蔓傻眼了,车胎并没有坏,她拼命地眨眨眼睛,再看清楚,自己的车胎确实好好的,没有一点漏气的现象。她围着车走了一圈,发现驾驶室的车门上塞着一张纸,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寥寥数语:昨天是我让老板多放辣椒的,对不起,我把车胎补好了当做赔罪,希望你心里破损的地方也能早日修补好。

徐蔓眼眶一热,同时也有一股暖流在心头荡漾,但她知道自己仅仅可以感动,千万不能有感觉,因为杨从文早在7年前就已结了婚。

那场婚礼,徐蔓至今记忆犹新,不仅仅是因为新娘长得美,还有她那时时刻刻都在响的手机。

杨从文的妻子是从事外贸销售的,这种工作由于时差的原因,忙起来真是不分昼夜,偏偏她又是个工作狂,主动加班加点已成了一种习惯,就连结婚那天也是电话不离手,在敬酒的时候还边接电话边用英语和客户商谈细节,令一众宾客瞠目结舌。听说办完婚礼后一天假都没有休,第二天就直接飞到日本参加产品展销会了。

如今公司的人说起杨从文的婚姻来,都是羡慕加嫉妒,说他有福气,找到一个既漂亮又超级会赚钱的老婆,生活水平蹭蹭上去了好几个档次,令周围的同龄人望尘莫及。

杨从文却极少和同事谈论他的家庭,只是他也很喜欢加班,经常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徐蔓并没有兴趣去刺探他人的私生活,却也知道两人至今没有小孩,不过现在的丁克家庭越来越多,这对于他们的婚姻来说,甚至连个瑕疵也算不上。

徐蔓把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当作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她不会因此与杨从文走得太近,因为她并不想与任何已婚男人扯上关系,就算是玩笑般的暧昧也要在出现苗头之际及时掐断。

经过如此这般的权衡打算,徐蔓便刻意回避杨从文,即使在日常工作中也有意识的保持距离。两三次后,杨从文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礼貌的配合着,客气而疏离。两人在不经意间有了默契,却都没有发现这份默契使他们表面上越走越远,内心实际上是越靠越近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公司还安排徐蔓和杨从文去丽州市参加一个行业内的研讨会。

徐蔓接到通知后,还在考虑着是不是应该找个借口把它推掉,隔壁办公室的出纳吴茜就跑过来拐弯抹角的表示不服气:“徐姐,怎么好事尽让你碰上呢,去年去进修学习的人是你,今年公费旅游还是你。”

徐蔓解释:“这次是开会,不是什么公费旅游。”

“你当我是傻子啊,谁不知道这类研讨会本质就是吃喝玩乐,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就偏偏落到你的头上?”

“小吴,想不通是吧?”坐在一旁的李梅忍不住插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杨总是生产方面的专家,徐蔓在财务方面术有专攻,他们在整个行业里都算是小有名气。所以呢,即使是一个吃喝玩乐的研讨会,也要有真本事,你以为领导会不顾企业形象,随随便便派两个像你这样的人去?”

吴茜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尖叫起来:“像我怎么了?像我怎么了?”

“哎呀,你别那么大声,我不过就是打个比方,可能不太恰当,不好意思啊。”李梅嘴上这么说,脸上却连半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也没有。

“哼,有什么好稀奇的!”吴茜瞪了李梅一眼,“我明天就请公休假让我妈带我去丽州市旅游你信不信?”

李梅猛点着头:“我信,我信,你妈对你一向娇纵得很。”

吴茜得意起来,把头一抬:“那可不,任何要求我妈都会答应我的。”

李梅可能是和吴茜八字不合,反正从吴茜上班的第一天开始,两人就互相看不惯。李梅说吴茜人小鬼大,心眼多。吴茜说李梅拿腔作势,装清高。李梅说吴茜明明又矮又胖,还自诩为白富美,不自量力。吴茜说李梅一把年纪了还穿红戴绿,老不正经。

现在,李梅看着吴茜不可一世的样子,更是窜出一头无名火,她忍不住说道:“小吴啊,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其实我真的觉得对一个长得丑的人溺爱根本就是一种陷害。”

吴茜呆了一会儿,随即变了脸色,她大声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接着说:“难道不是吗?一个女人要么漂亮,要么温柔,活在这世上,总得要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优势。你已经长成这样了,还被你妈惯得和贤良淑德半点边都沾不上,以后该怎么生存啊?我看着都替你着急!就像一个男人,如果长得丑,最好就要想办法使自己有钱,倘若两样都没有,只能等着被这个社会无情地抛弃了。”

吴茜气得脸都变了形,冲过来就要扯李梅的头发,徐蔓连忙跑到两人中间,死命拦着,嘴里不停地劝说:“算了,算了,一人少说一句。”

“你才丑,你又老又丑!”吴茜隔着徐蔓骂李梅,几次伸长了手要去抓对方的脸。

“我老、我丑又怎么样?我儿子今年都要高考了。”李梅伸长脖子反击,“不像你,27岁了还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就是因为根本不可能会有男人看上你!”

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强大,吴茜不再叫骂,蹲在地上大哭。旁边办公室的同事早被她们的吵闹声吸引过来,站在门外议论纷纷。李梅此时也意识到话说得太重了,看着痛哭的吴茜不知所措。

徐蔓扶起吴茜,轻声安抚,又示意围观的同事赶快散开,说得口干舌燥才使吴茜渐渐恢复平静,徐蔓把她送回办公室后又劝慰了半天,等重新坐到自己座位上时,气喘吁吁,比大干了一场体力劳动还累。

李梅看看她,心虚地问:“小吴怎样了?还在哭吗?”

徐蔓白了她一眼:“你真是说话不经过脑子,这么伤人的话说出来有什么意思?”

“当时气昏了头,脱口而出,我现在也后悔得很。”李梅满是懊悔。

“小吴人年轻,有时候确实是任性,可她千错万错,也是一起工作的同事,撕破了脸谁也不好过。”

“我刚才一直在想,其实小吴就是话多人懒,也没有什么大毛病,真不该那样说她。”李梅虚心接受批评,“等过一段时间,我会去道歉。我这个人就是性子急、脾气暴,你以后得多提醒我一点。”

徐蔓撇着嘴点点头,眼睛望向窗外,陷入了深思。之前一直在为要和杨从文一起出差的事心神不宁,经过这番吵闹倒觉得也无所谓了,她控制不了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那不如泰然处之,淡然面对未知的未来。

到了丽州市的第一顿晚餐就遇到了麻烦。

由于杨从文业务精湛、为人谦逊,因此在整个行业内口碑极佳,白天报到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围着他寒暄,此时在会务组组织的晚宴上,来敬酒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每一个人都热情过度,一上来就先干为敬,几个回合下来,杨从文已无从招架。徐蔓急得在一旁帮忙解释挡酒,却是收效甚微。

眼看杨从文越喝越多,醉态渐显,徐蔓暗自惊慌,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杨从文最后即使不烂醉如泥,也必定不能清醒着走出餐厅,到时候难免丑态百出。她和杨从文既然是一同来的,就不能袖手旁观,还得想个办法令他脱困。

徐蔓坐在一旁,眉头越皱越紧。一筹莫展之际,手机蓦地铃声大作,她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是个400开头的推销电话,正欲直接挂断,突然灵机一动,她快速按下拒接键,却又把手机贴到耳边佯装接听。

装模作样地嗯嗯啊啊半天后,徐蔓站了起来,一把夺过杨从文手中的酒杯,显得十分着急:“杨总,快别喝了,总经理刚才打电话来问一个生产上的数据,说是打你的电话你总也不接,公司那边等着要呢!”

“总经理的电话?”杨从文疑惑地看着她。

徐蔓催促道:“杨总你可得快点,我听着电话里总经理都发火了。”说完微微抬了一下眉毛向杨从文发出提示。

杨从文瞬间明白了,他掏出手机飞快地看了一眼,马上装出大惊失色的样子,对着来敬酒的人抱歉地说:“真对不住,我得先走一步,我们总经理打了10多个电话给我,一定是很着急的事,我要回房间去处理一下,咱们改天再喝。”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和徐蔓已经小跑着离开了餐厅。

走出餐厅后,杨从文极力夸赞徐蔓:“小徐,你还真是机智。”

徐蔓心有余悸,愁眉苦脸地说:“今天这个阵仗太可怕了,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后面几天我们又该怎么办?”

杨从文笑着安慰她:“过了今天就没事了,大多数人也只会在第一天接受会务组的用餐安排,之后都是各找节目,你完全不用担心。”

“那就好。”徐蔓脸色稍霁,“杨总,我看你红头胀脸的,很难受吧,还是赶快回房间去休息一下。”

杨从文摇摇头:“回到房间被空调一吹,肯定会更不舒服,不如到外面去走一走,散散酒气。”

徐蔓也不反对,礼貌地回应:“那好吧,我就先回房间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杨从文没料到徐蔓是这个答复,不由得一愣:“你不一起去?”

“不去了,外面又闷又热,我还是回去吧。”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麻烦你陪我走一会儿吧,用不了多长时间的。”杨从文索性直接发出邀请:“我喝了酒,一个人在外面走也真是有点发怵。”

徐蔓只得跟上他的脚步,此时如果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彼此间并无交谈。此时正值傍晚,丽州本地的居民也刚好吃完晚饭出来散步,不时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大多成群结队,谈笑风生,看起来格外温暖。徐蔓走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听着耳边传来陌生的方言,有种恍惚的感觉。

“这个时候西明不过是乍暖还寒,丽州却这么炎热了。”杨从文转过头来和她说话,一般没有话题,都是先从天气谈起。

徐蔓用手扇着风,也努力想找些话来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杨从文突然停住,指着不远处建议道:“刚才都是在喝酒,几乎没有吃东西,我们到那边去找点吃的吧。”

徐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有一排路边摊,此时才发现腹中空空,确实是有点饿了。两人在一家卖担担饺的摊位前坐了下来,各自点好餐后,就坐着发呆。没过多久,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杨从文忙着去端,送到徐蔓面前时,笑着说了一句:“这次我可没有放辣椒。”

想起那天的狼狈,徐蔓终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这么一笑,尴尬的气氛得到缓解,杨从文趁机找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来说,两人毕竟是同龄人,之前关系也不错,话匣子一旦打开就说个没完没了,方才的拘谨在谈笑间烟消云散。

隔壁桌一个2岁左右的小孩趁大人不注意,踉踉跄跄地四处乱走,走到杨从文附近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徐蔓连忙抱起他,又哄又劝,小孩胖乎乎的,虎头虎脑,煞是可爱,徐蔓温言细语,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不一会儿,孩子的母亲走过来向他们道谢后将孩子接了过去。

这本来只是一个小插曲,却不知触动了徐蔓的哪根神经,她安静下来,没有了说笑的心情,不时往孩子那边看上几眼,羡慕又向往。

杨从文问道:“你很喜欢小孩?”

“是啊,非常喜欢。”徐蔓点点头,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落寞的神情,“我一直希望能早早结婚生小孩,不曾想阴差阳错,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孑然一身。”

“其实每个人过的日子,都是冷暖自知。”杨从文似乎感慨万千,“你看着他们享受天伦、其乐融融,说不定每天为了生计奔波而互相埋怨,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真心。”

徐蔓固执地坚持:“结婚以后至少不再孤单,凡事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心里会踏实许多。”

“有时候结婚了才会让人更加孤单,孤单不是身边没有人陪伴,而是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本该觉得亲切却常常感到陌生。”杨从文脸上泛起一丝无奈,“生活有苦有甜,并不是每段婚姻都是甜蜜的。”

“那么你呢?你的婚姻生活也不幸福吗?”话才一出口徐蔓就后悔了,今日同杨从文单独出来散步已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现在又问这么敏感的问题,简直是自找麻烦。

一对孤男寡女,又身处异乡,本来关系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任何一句话说不好,都会变成挑逗的暗示,进而成为暧昧的借口,倘若控制得不好,终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很怕杨从文会说出夫妻感情寡淡,婆媳关系不睦之类的陈词滥调,届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是会心灰还是会心动。

幸好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杨从文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说:“无所谓幸不幸福,自己选择的路怎样都要走下去,何况她是一个很好的拍档。”

这句话等于什么也没说,却又有太多可以引申的意思。徐蔓不再言语,只能低下头专心地吃饺子。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对我如此戒备。”杨从文认真地说,“我承认我欣赏你,但是如果我的欣赏使你变成一只惊弓之鸟,我觉得很遗憾。”

徐蔓的脸像发烧一样又红又烫:“杨总,我,我没有……”

“不,你听我说完。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杨从文打断她的话,“那天在停车场看到失魂落魄的你,同情心不由自主地泛滥,我想帮助你,想在你无助的时候给你一点力量。我以为是无害的,你却避之不及。事实上我懂得分寸,也会掌握距离,可是我们现在却连之前普通同事的关系都无法维持,我实在是感到很不安。”

徐蔓心里清楚,她之所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是因为动了心,如果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何至于战战兢兢。越在意就越放不开,越放不开就会越做作,越做作就可能产生越多的误会,原来一直是她想得太多、太复杂。人生苦短,有今生无来世,萍水相逢本来已是一种缘分,又何苦人为地将之斩断呢。

杨从文在这个夜晚,开诚布公地说出了他的态度,徐蔓不禁释然放怀,她嫣然一笑:“杨总,是我自寻烦恼。”

杨从文微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我也是想了很多天才明白这个道理。”

徐蔓凝望住杨从文,后者坦然与她对视,有些东西仿佛在发生变化,她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杨从文估计得没错,果然到了第二天,已没有多少人在酒店的餐厅用餐,基本上是当天的议程一结束,就纷纷作鸟兽散。而徐蔓经过昨夜的长谈,也放下了心中芥蒂,能坦荡的和杨从文单独相处。两人利用空闲时间,相伴在丽州城的大街小巷觅食,虽然对这个城市都不熟悉,却常常在误打误撞中获得意外的惊喜。这段时光美好而短暂,以至于徐蔓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常怀疑它的真实性。

当然,无论怎样珍惜,终于还是迎来了归期,他们怀揣不可告人又无法磨灭的甜蜜回忆返回西明,并且坚信自己能像从前一样工作和生活。

回来的第一天,徐蔓就忙着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等到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发现李梅和吴茜竟然亲热的坐在一张桌子上有说有笑,她惊诧万分,还以为看错了,边揉眼睛边走过去,正在犹豫间,吴茜已主动对着她招招手:“徐姐,来这里坐。”

“你,你们……”徐蔓想笑得自然些,无奈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藏也藏不住。

反倒是吴茜大方的表示:“我们早没事了。”

徐蔓充满好奇:“我是不是错过了很多重要的大事件?”

李梅笑着解释:“哪有什么重要的大事件,那天本来就是我说话太难听,所以后来就主动去找小吴道歉喽。”

“不、不、不。”吴茜抢着说,“其实我也蛮过分的,而且我回去想了很久,确实自身有很多问题,李大姐肯说出来也是为我好。”

徐蔓张大的嘴一直没法合拢。

“现在像小吴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谁不是眼高手低,有几个人肯听我们一句半句。”

“李大姐,你那天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身边就是口蜜腹剑的人太多了,听不到一句实话。”

两人互道衷肠,情真意切。

李梅指着吴茜碗里的菜说:“你那两块肥肉千万别吃,虽说你皮肤白,可是一白遮九丑,可也架不住一胖毁所有啊,现如今,你的当务之急就是减肥。”

吴茜挑出肥肉,嫌弃地扔在一边,猛点着头说:“我现在控制饮食,加强锻炼,一定会在相亲那天焕然一新的。”

“相亲?”徐蔓忍不住插嘴问。

“是啊,我帮小吴介绍了个对象,正好此人在外地,一个月后才回来,我让她抓紧时间重塑一下形象。”

徐蔓莫名产生一丝不快,笑容渐渐僵硬。

此时恰巧杨从文走了过来,随口问:“你们几个在乐啥儿?老远就听到笑声。”

吴茜羞涩地说:“也没什么,李大姐帮我牵了条红线,我正打算到了正式相亲那一天请徐姐陪我去呢。”

“那可不行。”杨从文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到时候人家看上小徐那么办?”

杨从文的话徐蔓和吴茜都只当玩笑,李梅却心直口快地回应道:“怎么会,小徐是长的好看,可哪里比得上小吴年轻,年轻才是最大的优势。再说对方也反复交待过,给他介绍的对象,年龄千万不要超过30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蔓再好的涵养,此刻也崩不住了,她站起来冷冰冰地说:“突然想起来还有几份报税单要打印,你们慢慢吃。”

转身的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虽然徐蔓心里也清楚李梅说这些话并非有意针对她,但李梅说的话颇具代表意义,在大多数人看来,她早已是明日黄花,残败不堪。这也怪不得李梅总念叨要帮她做媒,却一直不见动作,原来长相、能力这些统统不是问题,皆因年龄才是那道跨不过去的障碍。

身后传来吴茜细微的声音:“李大姐,你这么说徐姐会难过的。”

李梅依旧大咧咧的:“才不会,她的心眼没有那么小,再说我又没说错。”

是的,她没说错,而且正因为她说得没错,才更加显得残酷,往往就是这随意说出来的一句话,会道出血淋淋的真相,再让这真相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向人的心窝。

杨从文看着徐蔓瘦弱的背影,犹如经历着切肤之痛却又无可奈何。

徐蔓的精神受到重创,情绪低落,因此当流感在公司肆虐横行时,她不仅没有幸免,病症还比众人都要严重些。四肢乏力伴随着全身疼痛使得她什么事也做不了,王玉芳不得不专门搬过来照顾她。

在社区诊所输完液后,王玉芳搀扶着虚弱的徐蔓往回走,眼看还有几步路就要到家了,暴雨倾盆而下,尽管王玉芳竭尽全力为女儿遮风挡雨,可徐蔓还是淋了个半湿。一进家门,王玉芳顾不上自己,忙着为徐蔓换干衣服,又拿来热水袋给她取暖,徐蔓却仍然战栗不止。

王玉芳痛彻心扉,紧紧抱住她,声音哽咽:“蔓蔓,蔓蔓,我可怜的女儿。”

徐蔓何尝不心痛母亲,她有气无力地说:“妈,我没事,你快去把湿衣服换了。”

王玉芳坐着不动,心里越发难过:“你要是有个兄弟姐妹,我和你爸也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徐蔓簌簌地流着眼泪,轻声唤道:“妈妈……”

“蔓蔓,不如我们就把标准降低一点点,那些离过婚不带小孩的也考虑一下。”王玉芳每说一个字,心都会被刺痛一下,“我知道是委屈了你,只是再拖下去对你只会更加不利。爸爸妈妈总要先你而去,你现在这个样子,叫我们如何放得下心!”

“妈妈,你别这样说……”徐蔓泣不成声。

母女俩抱头痛哭,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显得那么凄凉、那么绝望。

一夜的狂风暴雨,天亮之前,徐蔓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既然找不到老公,就去抢别人的老公。

徐蔓不动声色地破坏着与杨从文之间的君子协定。

她在他面前显得更活泼娇俏,悄悄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生病会及时送上灵药,听说他遇到困难会主动发去开导鼓励的邮件。杨从文本就心有所属,哪里经得住这花样繁多的巧合、偶遇,不经意间便渐渐陷了进去,情难自禁。

徐蔓说不清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有时也觉得这些行为无疑是在飞蛾扑火,几次想要悬崖勒马,但只要一想起那个雨夜无尽的黑暗,就义无反顾地向着这条不归路走下去。她既期待又害怕成功的那一天,甚至希望地球就此毁灭,将她的罪恶和欲望湮灭。

眼看就要得逞了,却突然传来杨从文辞职的消息。徐蔓不信,跑去他办公室看,竟已人去楼空,她气急败坏,抓住秘书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杨总怎会走得这般匆忙。”

秘书没发现她的失态,耐心解释着:“我也是才得到消息,听说杨总的爱人调职去了镜城,他只得跟了过去,那边找到的接收单位,说是急需用人,逼着他今日就去报到就职。杨总连夜买的机票,这边的手续都是交待给其他人帮忙办理的。”

徐蔓不相信:“你事先毫不知情?”

“我也觉得很意外呢,之前毫无征兆,杨总还说最近生产任务重,大家都辛苦了,下周要组织部门里的人一起去郊游。”

“他竟然不辞而别……”

徐蔓的脸色一定是难看极了,秘书吓了一跳,关切地问:“徐姐,你不舒服?”

“不,我很好。”徐蔓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比任何时候都好,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好又能示弱给谁看?”

“嗯?徐姐,你在说什么?”徐蔓边说边走,声音又近乎耳语,秘书听不清楚,本想再多问两句,碰巧有人过来要份文件,她只得返回办公室查找,一转身也就把徐蔓的事忘了。

夜幕降临,徐蔓蜷缩着身体,窝在电脑椅上动也不动。自从回到家看了杨从文发来的邮件,她保持着这个造型差不多快有3个小时了。没有笑容也没有眼泪,徐蔓的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自己何其不幸,34岁还待字闺中,又何其幸运,在行差踏错之际,遇到的那个人是杨从文。

邮件徐蔓只看了一遍,一遍就足够了,足够留下深刻的烙印,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鞭子在抽打着她的灵魂,让她那个曾经不堪的念头,显得滑稽至极。可以感受到杨从文写这封邮件的时候,心情也一定是沉重无比,字字句句情深意浓,在徐蔓的耳边不停萦绕——

“徐蔓,对不起,是我不够勇敢,当面对越来越无法控制的情感时,选择了逃避。不是没有想过和你开始,可是我们这段感情本来就不光彩,如果开始了该怎样继续?继续了怎么去结束?结束后又将如何忘记?一桩背负骂名的婚姻不会得到祝福,反而会承受无穷无尽的精神压力,我不想多年以后你我在彼此的埋怨中将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消磨殆尽。我当然也可以留下来,但是我并不想要一场不负责任的艳遇,把你一生的清白和名誉搭进去,唯有离开,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或者说,其实一切都是借口,我早已习惯了做一潭死水,可以偶尔泛起涟漪,却绝对经受不住惊涛骇浪。原谅我这个懦夫,原谅我的胆怯和退缩,只能祈盼下一世,你我动情时,我未娶、你未嫁。”

楼下不知是哪个夜归的人喝醉了,只听见他声嘶力竭地唱到:

“只是你又何必,

狠心将一切都抹去,

你绝情飘然远离,

连道别的话也没有一句……”

徐蔓终于号啕大哭起来,她像一个满心欢喜去听交响乐的观众,正沉醉于那跌宕起伏的华丽篇章中,乐曲却戛然而止,留下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寂寞患者独自面对那个突兀的休止符而黯然心碎。

杨从文离开这件事带给徐蔓的打击远胜过之前与范剑的分手,而且范剑的事能说,杨从文的事却无从说起,痛苦憋在心里几乎成了内伤,一天天折磨着她。

王玉芳并不知晓女儿萎靡不振的真实原因,只以为是那次流感让她元气大伤,为了给徐蔓调理身体,干脆让徐建国也搬过来暂住,天天变成花样做好吃的。在父母的悉心照顾下,徐蔓终于慢慢回过魂来,杨从文的名字在公司里越来越少被提及,这个世界确实是缺了谁也不会停止转动,而徐蔓心里的那个伤口,只要不去触碰,似乎是痊愈了。

随着徐蔓精神的恢复,相亲的事又重新被提上日程,纵使有一百个不愿意,这终究是她要面对的现实问题,离开的人是离开了,留着的人依然得按照世俗的方式继续活下去。

王玉芳和徐建国搬回去的那一天,反复交待徐蔓:“不要一下班就回家,多出去玩玩,结识一些新朋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到合适的那个人。”

徐蔓舍不得父母走,撒着娇说:“妈妈,你们别回老房子住好不好?我也不要结识什么新朋友,我们三个在一起就够了。”

“胡说八道,我才不要和你一起住。”王玉芳佯装生气,“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生活,别指望我给你做一辈子的老丫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蔓红了眼圈,“我就想好好孝顺你和我爸。”

王玉芳转过身去收拾东西,不想让徐蔓看到她的眼眶也湿了:“要孝顺就赶紧找个人嫁,赶紧让我们当上外公、外婆。”

徐蔓顿时泄了气:“这件事急也急不来,还是顺其自然吧。”

王玉芳无可奈何地看着徐蔓,不再言语,她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要解决女儿的难题,只能采取实际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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