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显示对这次约会的重视，知春把一条压箱底的宝姿长裙给翻了出来，裙子是她考上大学后一位表姐送的，颜色太鲜亮，她一直没好意思穿。
长裙上绘着落霞的色彩，她刚穿上身，整个人立刻像傍晚时天边的彩云一样燃烧起来，瞬间点亮了寝室，舍友们都看呆了。
“天哪！知春，你穿上这条裙子简直像个明星！”
“是哦是哦，原来谢知春这么漂亮，平时怎么一点看不出来啊！”
恭维之声扑面而来，知春便笑道：“所以说做人呢，最重要是低调，关键时刻才能制造惊喜！”
小花喃喃地说：“杨宇看见你这个样子，第一反应肯定是晕过去！”
陈翠坦言：“知春，其实杨宇配不上你，你该找个更好的！”
知春立刻反驳：“我觉得杨宇很好，人不可貌相，你们都太看重外表了。”
但大家还是为她可惜：“太便宜杨宇了！”
只有小鸽站在知春这边：“我相信杨宇会对知春很好……至少不会背叛她。”
小鸽是过来人，她一开口，其他人就不好意思提反对意见了。
林媛一直默默注视着知春，几乎不发言，好像有什么心事。
知春走到她跟前，坐下：“林媛，你怎么不高兴？”
林媛笑笑：“没有啊！”她帮知春把额前的散发往后拨了拨，低声问：“你真的决定了？”
“当然，君无戏言！”知春笑嘻嘻的，一脸轻松，“走吧，咱们先去吃晚饭！”
吃着晚饭，林媛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收拾得漂漂亮亮的知春，仿佛如鲠在喉。
但她天生是是藏不住心事的人，饭吃得差不多时，林媛到底没忍住，还是艰难地问了出来：“知春，岑医生……的心意你应该知道吧？”
知春正喝汤，垂着脑袋，没说话。
“你难道……一点都没考虑过他？”
知春头也没抬：“不考虑。”
“可他……”
“林媛，我真不是为你，我是为我自己，我不喜欢冒险……我只求自己能掌控的东西，”知春飞快扫她一眼，又低垂眼帘，“我说过，岑医生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媛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看知春并无探讨的兴趣，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吃过晚饭，两人在食堂门口分别，知春整装上阵，单刀赴会。
其时尚早，她沿着学校弯弯曲曲的小径走走停停，散步似的穿过教学楼，又穿过篮球场，还隔着护网看了会儿里面的篮球比赛。
一路上，知春既没感到兴奋，也没觉得不安，好像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当她想到杨宇时，脑海里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对方真切的面貌来，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男朋友的男生，在她心中却面目模糊，只有一个隐隐绰绰的轮廓。
知春使劲回忆了一遍杨宇教自己打乒乓时英姿飒爽的模样，以及他在月下吟诵《秋日》时的深沉，很快，真切的感觉又回来了。
身旁逐渐喧嚣，行人也多了起来，知春已经走过西门，只要再穿过一片栽满紫叶李的小树林，就抵达校礼堂门口了。
身后忽然传来自行车的铃声，急促清脆。
小道狭窄，知春下意识地往边上躲了躲，给人让路，但觉耳旁一阵风过，有道影子迅速超过自己，随即又在前面离她不远的地方硬生生停住，车头猛打一个回旋，车胎刮过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又戛然而止。
知春吃了一惊，游离的神思一下子集中起来，她收住脚步向前望去——拦在她面前的是一辆极为普通的黑色自行车，而车上的人在她眼里却极不普通。
岑慕彬跨坐在车上，单脚着地，还在微微喘息，大约是赶路赶得太急。
看见他，知春一下子懵了，呼吸顿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你怎么……”
岑慕彬用目光牢牢锁定她，嘴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别去。”
知春更加混乱，根本无法思考，她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这个人，否则会很危险！
慌乱之中，她朝四周看了看，唯有右边沿河的那条小道上没什么行人，她想也不想就逃了过去。
岑慕彬找到她之后就一点不着急了，重新踩动车子，晃晃悠悠跟在知春身后，既不阻拦，也不超越。
知春发足狂奔了一阵，忽然意识到自己跑多快也比不上自行车，便又慢下脚步。
她没有什么方位意识，平时也从没走过这条沿河小道，眼见前方快碰到围墙了，便胡乱拐了个弯越过一顶桥。
这里是学校最南面，很荒僻的地方，桥下没多远是个正待修葺的旧园子，野草弥漫，杂树丛生——她已经无路可走。
在她身后，自行车轮胎滚动时链条发出的嘎啦噶啦声一直就没断过，那声音不远不近，但始终没有退却的迹象，知春心里的委屈忽然沸腾到顶点。
她站住，转身，冲着岑慕彬大声嚷：“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岑慕彬停在桥上，无言地望着桥下的知春，他心爱的女孩，此刻却满脸是泪。
“你没出现的时候，我跟林媛一直好好的！”知春哭着控诉他，“后来她为了你都不肯理我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我们好不容易才恢复以前的关系，可你又来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是她告诉我的。”岑慕彬平静地说。
知春怔住，连哭都忘了，想起吃晚饭时林媛那心不在焉的神情，这才恍然，她刚刚慌了神，都没细想岑慕彬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地方找到自己。
岑慕彬下了车，随手将车子往桥栏杆上一靠，径自走向知春。
“林媛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决定……她说，你很想尝尝恋爱的滋味。”
知春低着头，不看他，只是轻声啜泣。
“知春，你喜欢我，最好，不喜欢，也没事，但我要你把尝试的机会给我，因为我喜欢你。”他嗓音低沉，含着异样的郑重，“我只喜欢你，除了你，从没喜欢过别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给我机会，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知春的泪水从眼眶里钻出来，滴到地上，越来越多，完全不受控制了，她意识到自己离溃败只有一步之遥。
“可……为什么会是我呢？”她口气虚软，充满了无奈与不自信，仿佛一条已无力挣扎的鱼。
岑慕彬伸出手，轻轻托起她下巴，温柔地凝视她的眼睛，半晌，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知春的面颊，缓缓拭去湿漉漉的泪水，他的声音也变得轻柔无比：“你身上……有家的味道。”
知春一下子泪崩。
忽然之间，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还有隐隐的痛，所有自我保护的防线都在瞬间垮塌，她终于彻底放弃抵抗，张开双臂，主动抱住岑慕彬。
就承认了吧，她也是喜欢他的，很早很早以前。可她就是这么没出息，畏首畏尾，怕得罪朋友，怕让自己受伤。
岑慕彬紧紧搂着怀中这柔软的他渴望了许久的女孩，他闭上眼睛，轻柔而满足地叹了口气，一股柔软的，前所未有的温暖情绪缓缓在心底蔓延开来。
夜色渐深，双亭河水无声流动，河面依旧盛满星光，像一首看得见的乐曲，欢快跃动。
知春与岑慕彬并肩坐在河堤台阶上，河水就在他们脚下涌动，轻拍石阶，反复无休。
此前，知春去了校礼堂，在门口找到正在等她的杨宇，她怀着万分歉疚的心情和杨宇说明了情况，讲话时，她都不好意思看着杨宇的眼睛。
杨宇望了眼等在不远处，始终盯着这边的岑慕彬，明白自己毫无胜算。他是个聪明的男孩，失败在即，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选择保持风度，微笑退场，也因此，知春对他愧疚弥甚。
“如果你以后对我不好，我就回去找他——只要他不介意。”知春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这个念头，你最好想都别想。”岑慕彬瞥了她一眼，并不紧张，但也没笑，“我不会给你机会。”
知春舔一口手上的棉花糖，朝严肃的岑慕彬扮了个鬼脸。
棉花糖像绕在她手上的一大团白雾，显得很夸张。这是他俩出校门后，岑慕彬拗不过她，在街边给她买的。
岑慕彬看她像个孩子似的吃得香喷喷，忍不住问：“很好吃？”
“好吃！”知春点头，“你要不要尝尝？”
她把棉花糖伸到岑慕彬嘴边，他脑袋一歪，躲开：“我不吃小孩子零食。”
知春撇了下嘴，把手缩回来，津津有味地继续舔舐：“小时候我看见别的小孩吃这个，特别眼馋，可我妈说路边的东西脏，不许我吃。”
说到这里，她对岑慕彬笑：“还是你对我好。”
“偶尔尝尝可以，但不准多吃。”岑慕彬忽然朝她勾勾手指，“过来。”
“怎么了？”
“你脸上都粘到糖了。”
知春当真，便听话地靠过去，岑慕彬却探身过来，出其不意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她的嘴唇又香又甜，那种味道很特别，是棉花糖特有的焦糖香。
知春被偷袭，然而这次她居然没脸红，只是瞪了岑慕彬一眼，眼眸里满含笑意。
“以前看到别人在外面亲热，觉得他们脸皮真厚，也不怕被人看见——原来你也是厚脸皮。”
岑慕彬笑微微地盯着她：“只要你在我面前，我眼里就看不见其他人。”
他大言不惭的情话让知春的脸还是红了起来，心里却甜丝丝的，仿佛棉花糖香软的气息全沉淀在了那里。
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吧？
“你知道吗？上次在主任办公室，”知春眼望河水，想着那天的情形，心跳略略加快，低声说，“那个……是我的初吻。”
“我也是。”
“真的？”知春不信，“可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岑慕彬眯了眯眼睛：“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知春耸肩：“而且你胆子怎么那么大，我当时，都快吓晕了！”
岑慕彬唇角弯起，微微挑眉：“主任教的，他说，遇到棘手问题不能退缩，也别忙着给自己辩护，话太多招人厌，尤其在对方生气的时候……直接行动最有效。”他朝知春笑笑，“我只是在他的理论基础上略作发挥——在学校时我一直是优等生。”
知春嘟了下嘴，有点气馁：“可我觉得自己笨笨的，和你不配哎！”
“没关系，以后家里只要有一个聪明人就够了。”
“……”
岑慕彬夺过知春手上的棉花糖：“别吃了，小心肚子疼。”
知春正要抗议，岑慕彬忽然揽住她的腰，把她搂到自己身边，手移到知春的后脑勺上托住，一低首，使劲亲下去，这一吻不再浅尝辄止，绵远而悠长，深情款款。
知春先还担心被人看见不好意思，挣扎了几下，没成功，便放弃了。
跟着这个人，她的脸皮大概也会越来越厚的吧……
在他们脚下，河水悠悠，无声前行，里面流淌着的，仿佛是永无止尽的幸福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