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瞭?”一下班就来病房看姑婆的白空念察觉到动静,缓缓放下手里的饭盒,侧身看向门口,“你下班了?”
方瞭站在门口向他笑了笑,然后便走过来,靠近他站着:“我已经吃过饭了。”
虽然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她过分闪烁的目光和有些灰败的脸色却令他有些意外。不过这时候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任由方瞭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开始替姑婆削苹果。
今天她的状态果然很奇怪,以往无论是削什么水果她的动作都很熟练,即使有点粗暴,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削两厘米就断一截。白空念一直在旁边小心地观察她,发现她的手在握着水果刀的时候竟然有些颤抖。
“可恶!”方瞭对着再次在她手中断掉的苹果皮懊恼地叫了一声,“又断了!”
“阿瞭。”白空念淡定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她没来得及抬头,手中的苹果和刀就被他小心地抽了出来放在一边。她有些心悸,不敢与他对视,只好继续低着头,两只手尴尬地搅来搅去。
隔了几秒钟,他才再次对她说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谈一谈。我们出去吧。”
嘱咐了护工几句后,他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出了病房。
方瞭试图挣扎,却怎样都无法摆脱他的手,只好任由他拖着自己朝走廊尽头走去。半路上遇到几个护士,她们都用某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白空念自然能够视若无睹,方瞭却比之前更觉不自在。她在心底懊恼地想,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好不容易走到走廊的窗边,白空念这才停下了脚步。他在距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站定,然后松开了手,却依旧用那种不太温柔的目光盯着她瞧。
“到底,有什么事啊?”方瞭不自然地搓了搓被他握过的那只手,硬着头皮看了他一眼,却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只好呆呆地望着他。
“我找高砂要了你的银行卡号,你的学费和姑婆这个月的住院费已经打进去了。”白空念不由自主地向她走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她完全被他身体的阴影遮盖,虽然拼命抑制,却还是不停地发着抖,这副模样显得既渺小又可怜。
听到钱的事,她又抖了抖,随后将双手抱在胸前,努力表现出气势,却还是没有开口说出半句话。
“有关你的消息,无论是好与不好,我都只能从别人那里听说。对于这件事,我已经忍受得够了。”白空念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不容抗拒地将她的身体扳正,对着自己。
被他那道混杂着种种情绪的目光一触,方瞭只觉得自己像个恶贯满盈的罪人,好像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一样。
“如果不是高砂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学费的事,也许你真的打算什么也不让我知道。我很抱歉自己给了你这么不可靠的感觉……”他继续说着。
方瞭忙打断他:“不,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想找你要钱,不想打扰你。你每天工作那么累还要天天陪我待在医院,我已经麻烦你够多了,我……我只是不想跟你谈钱的事。”
“我今天,去找过我母亲了,为了借钱的事。”她嗫嚅着,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一会儿又低下头看地,“如我所料,她没有答应我,并且还把我骂了一顿,要是换做十三岁那一年,我肯定会反驳回去,不闹个天翻地覆不会罢休。不过谢天谢地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我突然发现,她骂我的那些话一点都没有错。”
“方瞭。”感觉到他的双手抚过颊边,然后轻轻捧着自己的脸,她面上一红,赶紧垂下眼避开与他对视。白空念也不再勉强,只是温柔地摸摸她的脸,揽过她的肩,两人依偎在一起。
他将下巴轻靠上她的额头,微微阖上眼,低声地说:“我想让你知道,你可以依赖我。而我必定会帮助你。”
“嗯,我知道。”她抬起手用力拥住他,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忍住哭腔应道。
真好。他身上有自己熟悉的味道,混合着须后水与沐浴露的淡香,还有他本人的气息。
只要拥抱住他,就感觉自己好像永远拥有了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结果这天晚上,方瞭跟着白空念回了他的家。路上,他们还去超市逛了一圈,他买了不少她喜欢吃的东西,大包小包地提了满手,到家之后他感觉自己的手有点酸。
“你的拖鞋在鞋柜右边的第一层。”在将食物拎去厨房之前,白空念笑着嘱咐方瞭。
因为这段日子有各种需要忙碌的事,她很久没有过来了。
方瞭笑笑,朝他猛地点点头,然后弯下身解鞋带。
“饿不饿?”白空念在厨房问道,“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不用了。”方瞭走进客厅,径直坐倒在沙发上,她现在累得只想赶快躺下,双眼一闭,然后什么也不用考虑。
“喝杯热牛奶吧。”过了一会儿,白空念端着杯牛奶过来,不容拒绝地塞到她手里。
方瞭就在他格外严厉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喝完了那一整杯牛奶,再乖乖地把空杯子递还给他:“我好累,我现在不想动了。”
难得看到她撒娇的模样,白空念翘起嘴角笑了笑,接过玻璃杯走回厨房,脸上漾起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不过等他洗完杯子回来,那只小猫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一只脚搁在沙发边沿,另一只脚上还挂着拖鞋,荡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叫人看得真有点悬。
真可怕,哪有人会像她这样拥有秒睡的技能呢。这家伙的本性,果然是只猫。
白空念望着她趴在沙发上只露出的那一半脸,目光低垂。他手背上的水珠还没有擦去,此刻有几滴正沿着皮肤滑下来,融入指尖。
他晃了晃手,将那点滴水渍隐去,然后弯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朝卧室走去。
一直到将她平稳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贪睡的小猫咪依旧没有醒。然而在梦中,她却仍然一副紧蹙眉头的苦闷表情,好像现实中发生的一切已经漫延到了梦境里的那个世界。
白空念看着她苍白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拧灭了床前的台灯。
第二天一早,方瞭起床后就赶去上班。这天休息的白空念开车送她去了公司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医院,而是打电话联络了一个人,约他在某处见面。
白空念将车停在市中心的一处停车场,然后便一直在车旁等待。
那个人来得很迅速,也许是他一向没什么正事可做的缘故。他远远看见车旁边的白空念,便笑着扬手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走近后,白止依旧带着他那副可憎的笑容对白空念道:“你这么主动找我,我可真感动啊。”
“你认为本市交通事故发生的泊松分布值如何?”白空念淡淡地道。
白止笑眯眯地回:“你可真有闲情逸致啊,我的脑袋早就不装这些东西了,你怎么会问我这些呢?”
“我只是很奇怪,自从你回来之后,我身边就已经出了两次交通事故。一次是我,一次是一位老人。虽然我并不能确定这到底是意外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但你不认为,这概率大得有些不正常吗?”白空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老人?喔,你说的是小方瞭的姑婆吧!”白止促狭地冲他笑了起来,心情很舒畅的样子,“我听说她出车祸的事了,我也很遗憾。不过我想这次也跟你上次一样,只是意外罢了吧?你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两次交通意外都找不到肇事者的半点踪迹,没有有效的目击者,没有监控。如果不是提前进行过伪装与准备,想要在制造事故后无声无息地逃走,在这个城市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你觉得这只是巧合?”白空念挑起一边的眉,不咸不淡地道。
“难不成你还在怀疑是我?”白止夸张地瞪大双眼,憋不住似地笑出声来,“你对我的偏见可真够深的,我不记得我对你的态度有多么傲慢啊。”
他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皮夹克,笑嘻嘻地看着白空念没有表情起伏的脸:“我的良心还没有到全被狗吃了的地步,我怎么对一个素不相识而且身体不好的老人出手呢?阿念,连你都这么看我,我可真够伤心的呢。”
嘴上说是这么说,但白止的表情却没有半点难过的迹象。
白空念冷冷地盯着他:“十六岁的女学生你不是也能出手吗?你还会在意良心这种东西?”
白止的表情微微一愣,似乎是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件惨案,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继续痞笑着说:“我只是按照雇主的要求点到为止而已,选择自杀的人是她自己,不是我。而且……”
说到这里,他意外地顿了一下,表情里闪过一丝迟疑,然后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那种假笑:“而且我都为此坐了一年牢了,用你们这些人的话来说,就算是赎罪,也早就已经结束了吧。”
他向着白空念粲然一笑。但眼底却冷得像是结了寒冰。
虽然对方瞭姑婆的病情十分关心,但在方瞭的劝说下,高砂还是放弃了去医院探病的打算。就算去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看到方瞭那张悲戚的脸,他反而会更加难受。
开学后,他并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去找实习,甚至也没有准备参赛作品,从方瞭那里得来的绘画比赛报名表早就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他每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是蒙头大睡,就是猛打一天游戏,晚上买了酒和零食回来大醉一番,第二天又抱着画板乱抹乱涂。所幸还有郁殷童有事没事会过去陪陪他。
经历过上次的告白后,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见面。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这个禁忌就悄悄自动解除了。他们都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与从前一样。
交谈、相处,都小心地避开那些不愉快的话题,似乎这样就能让关系回到过去似的。
郁殷童也劝过他,反正也是画画,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准备一下比赛呢。
高砂当时正愣愣地看着画板上自己勾勒出的草稿。
长发,窈窕,没有笑容。画上那张似曾相识的女子侧脸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赶在郁殷童也发现端倪之前,他赶紧用画笔蘸上颜料,狠狠地涂抹掉了那个影子。
郁殷童挤出一个笑,特意走开去,帮他倒了杯水回来。
高砂一直这样画到了晚上。郁殷童这段时间也不拍戏,偶尔接几个杂志拍摄的工作,虽然日子过得很悠闲,但她心里却焦急得慌。她不想回到隔壁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房间,便一直待在高砂这边陪着他,就算两人不怎么说话,但至少她还能近距离地看看他。
当窗外被一片暗色薄暮笼罩,高砂画着画着,突然站起来把笔一扔,对郁殷童说:“走,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她有些惊讶和欣喜地望着他的脸,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