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护士长就派了人过来查房,其实也是担心昭昭见客时间太长会太过疲惫。方瞭和郁殷童都是很有眼力见儿的人,和昭昭聊了几句约了下次再来后便同她道别了。
走出病房前,方瞭看了一眼被护士扶着重新躺回床上的少女,发觉她精神确实不济,面上神情十分疲倦,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揽着郁殷童就赶快往外走。
正当方瞭边走边出神的时候,旁边的郁殷童用力地拧了拧她的胳膊,疼得她一下子脸都皱成了一团,不客气地嚷了起来:“痛痛痛死了!阿郁你干什么哪?”
郁殷童满脸探究地看着她,朝前方努了努嘴:“喏,你看。”
方瞭一抬头,就看见穿着白大褂的白空念正站在前面的楼梯口处,表情平静,不知道是在等谁。
郁殷童偷偷一笑,冲她挤了挤眼,又朗声对白空念招呼道:“白老师好!”
方瞭瞪了瞪那调皮的家伙,但在迎向白空念时也立刻低眉敛眼,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问好:“白老师,您忙完啦?”
白空念向两人点头示意,然后也顺便跟着她们一起走下楼梯,闲闲地说道:“嗯,差不多快下班了。你们是回学校还是回住的地方?等我收拾一下出来,就顺道开车送你们回去。”
说完,他眼尾的余光斜斜地一飘,被正在细细观察他俩的郁殷童撞个正着。她连忙谄笑着摆摆手:“我想起来我过几天还有个试镜的机会,看来又得买新衣服了,从医院到商场挺近的我就自己走过去啦,你们……嘿嘿,你们两人自己回去就好了,不用管我不用管我!”
说着说着,她就加快了脚步,一步三跳地蹦下了楼梯,一路又转过身冲他们俩挥挥手,笑着抛下一句:“先走啦拜拜!”
声音与动作配合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容方瞭拒绝这个提议,穿着帆布鞋的郁殷童就已经蹿下楼梯跑得远远的了。
“这……”方瞭无语地望着她逃窜而出的楼梯方向,带着一脸尴尬的表情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白空念。
白空念却依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闲模样,似乎完全没受郁殷童的打岔所影响。他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对她道:“那你先在大厅等等我,我换好衣服就下来。”
方瞭当然不可能不同意他的提议。
方瞭在人头攒动的大厅等了没几分钟,白空念就出来了。
虽然已经开春,但最近正值倒春寒的天气,一早一晚都相当冷,方瞭自己出行随时都穿得非常保暖,尽管外表观赏的愉悦程度大打折扣,但一想到避免了感冒和后续吃药治疗浪费钱,她自己倒是完全不在意这一点点遗憾。
而白空念最近也没有再穿他那些千篇一律的西装,今天外面穿了件经典款的深灰色Chesterfield大衣,里面则是一件灰色暗格的衬衣,下面配长裤和黑色皮鞋,看上去倒也显得精神。
方瞭跟他一起从医院大厅走出来,短短一段路程中间就已经经历了无数路人的注目洗礼,其中还包括了不少医生和护士向这两人的组合投来好奇的目光。
白空念一路上也已经跟好几位同事点头打过招呼了。而且那些穿着白袍的医生们总会在跟他说完话后,再朝她送去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这让方瞭浑身不舒坦。
她平时并不是个怕事的主儿,但却担心这样是否会给白空念添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她当然也不会傻得跟白空念去提这种无聊的事。
好不容易在众人目光的洗礼中走出了锦医,方瞭暗暗舒了一口气,却发现白空念只是继续带着她朝街那边走,并没有要去停车场的意思。她忙跑了两步,追上白空念:“白老师,不是要去取车吗?要是还有别的事,您完全不用考虑我,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行了。”
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旁驶过,白空念招招手,示意她向自己这边站拢一些,才终于开口说道:“我今天没有开车来上班。”
语气里似乎还透着一丝笑意。
方瞭愣了愣:“那您刚才还说……”似乎是领会到了什么,她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那个人。
“吃饭了吗?如果没有,我先带你去吃晚饭,然后再送你回去。”他温和的目光在她脸上滑过,天色愈暗,街角的路灯也逐渐亮了起来,交织着车海中的灯光与霓虹,在两个人的面上身上都投下了暖暖的光影。
方瞭轻轻点了点头,在与白空念那双满是暖意的眸子相接的时候,她也不由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绿灯亮了,他们和行人们一起穿过人行道向街对面走去。
“有什么想吃的吗?”他的手轻轻拢在自己的肩上,小心地带着她避开穿涌的人潮。
“天气这么冷,果然还是想吃热乎乎的东西。”方瞭笑着回他。
“你该不会又想吃火锅了吧?上次看完电影出来就已经吃过一次了。”白空念的嘴角噙着笑,然后目光却在方瞭看不到的角度里瞬间变得冷冽下来。
从出医院之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影虽然藏得隐蔽,但是却也在他突然带着方瞭冲进过马路的人群中时露了马脚,虽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却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只是,他还不能确定,这个人究竟是属于白止还是白家哪一方。
心底深处,那份急躁竟怎样也无法彻底压制下去。
这种令他也乱了方寸的感觉,为何会总是在方瞭出现的时候就突然涌了上来呢?
白空念有些害怕了。
结果两人最后还是去吃了方瞭喜欢的火锅。
饱餐一顿后,两人又沿着街边散了会儿步,方瞭最后拗不过白空念,还是任他拦了辆出租车送自己回家。
方瞭下车后,冲坐在车里的白空念摇了摇手,关切地道:“我到了,你让师傅开走吧,不然等会儿路上又该堵起来,你回家也不知要多晚了。”
白空念笑了笑,抬了抬眼角,示意她快点上楼。
方瞭知道他非得要看到自己进门才放心,便也不再坚持,飞奔似地冲上楼梯,跑得气喘吁吁,只花了不到半分钟就进了屋。
在急促的脚步声后,又听到一声关门的动静,白空念这才吩咐司机将车开走,他的表情也在那瞬间先归于平静,之后却又笼上了一丝阴郁。
听到楼下车子传来的动静,知道他确实已经走了,方瞭背贴着玄关处的大门,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笑意。
从她开门到现在,郁殷童在里屋等了半天也没看到她进来,便端着杯白开水踱步出来,斜着眼睛用一种调笑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方瞭才不会跟郁殷童客气,直接瞪过去:“你在看什么?才过了几个小时你就认不得我了?”
“啧啧啧啧。”郁殷童围着她转了大半圈,咂嘴叹道,“看看你这凶巴巴的样子,再想想下午你在白老师面前那个温良乖巧的德性,我说,重色轻友这四个字都纹在你方大小姐的脑门上了,你也不能怪我这么惊讶咯。”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方瞭有些不自觉地干咳一声,赶紧蹲下身子换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啦,跟白老师约会玩得高兴吧?我下午的反应是不是很机智?”郁殷童一脸了然地用胳膊掇了掇她,“刚才也是白老师亲自送你回来的吧,嘻嘻。以后你俩要是成了,结婚的时候可千万记得请我这个大媒人喝杯感谢酒呀。”
“喂喂喂,你越扯越离谱了,结你个大头婚啊!”方瞭打了个寒颤,“白老师是怕这么晚了我一个人回家太危险,他这是担心学生的人身安全问题,哪像你不管想什么都会绕到风花雪月上面去。”
“不是吧!现在才八点,就算是鬼也没有这么早出来游荡的。而且我们这公寓虽然旧,可是地段还是很安全的,外面街上都有监控,前面五百米就是派出所,还能再怎么安全呀?”郁殷童直接拆台道,完全不信这种说辞。
很快她又挑了挑眉一脸八卦地凑了上去:“咱俩谁跟谁啊,你谈恋爱难道还想避着我啊!快说快说,你都跟白老师发展到哪一步了?亲了没?牵手没?表白没?”
“唉!”方瞭长叹一声,举手投降,“我怕了你了。我跟白老师真的没什么,就是一起吃了晚饭而已。他连话也很少说,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我警告你,之后要是见了白老师,你可别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小心我到时候饶不了你。”
说完这一通,她便踩着拖鞋绕过郁殷童进了里屋。
留下郁殷童一个人捧着杯子盯着她那急匆匆彷如逃窜般的背影,露出了悟的微笑:“骗不了我,这两人肯定有鬼。”
方瞭他们大三下学期的课少之又少,已经有部分同学开始忙着找实习的事情了,还有些人一看没课比以前多了些自由,便忙着到处疯玩,现在能够待在画室里安安稳稳画画的人也就不剩多少了。
方瞭跟高砂看起来都比前几学期过得更悠闲。比起实习的事,方瞭更在意大四毕业作品的准备,而高砂根本不在意实习和毕业,一心一意只想着怎么画画跟谈恋爱,两人混在画室的时间便比之前多了许多。
中午吃饭的时间已经快过去一半了,他们俩忙着画画,竟然都忘记了下课跟午休这回事。最后,还是给两人打了无数通电话都没人接的郁殷童捏着手机冲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们都臭骂了一顿,这才成功押着两个家伙乖乖去食堂吃饭。
“你们俩是不是有些颠倒了呀?刚入学的那两年不好好上课,现在开始找工作了,你们倒好,开始埋头苦学了。学就学吧,画就画呗,饭总还是要吃的吧。”在走向食堂的一路上,郁殷童都对着他们唠唠叨叨个没完。
“是是是,郁大小姐说得对。”高砂点头如鸡啄米一般奉承着。
方瞭听着二人你来我去的对话,觉得有些倦意。
经过走廊拐角的同时,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她突然感觉脚下步子一滞,伴随着郁殷童的一声惊呼,她的脸就这么直接撞上了前方的一个物体。
受到冲击,她一时没办法收力,在感觉自己快要被自己的脚绊倒的时候,她顺势用双手胡乱一捞,紧紧捉住了前面害她差点摔一跤的障碍物。
“砰!”
“唉哟……”一声有些别扭的痛呼,听起来真是十分熟悉。
方瞭看清自己撞到的那人是谁后,脸色一白,赶紧松开手,跳到一边去,脸上却还是避免不了露出心虚的表情。
庄正本来在他们这一行人前面好端端地爬着楼梯,刚拐过走廊一角,还没来得及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被身后的方瞭撞了个趔趄,幸好白空念在旁边伸手扶了他一把,否则他也有可能就这么一路直接栽下楼去,撞个头破血流什么的。
“方瞭!又是你!你怎么走个路也这么横冲直撞的呢!幸好今天撞的人是我,要是撞倒个老头老太太,人家体质弱骨头脆,倒在地上就爬不起来了该怎么办?你负得起责任吗?你就不能改改你那个莽撞的性格,做事小心一点!”作为受害者的庄正飞快转过身,一看始作俑者竟是方瞭,便立刻拿出老师的架子,开始训斥起她来。
“对不起对不起,庄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没看清楚路。真的对不起。”方瞭也知道这回责任全在自己,忙低声下气跟他认错。
眼角一瞥,就看见白空念正静静站在庄正身边,她心里一阵悸动,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一点。
“我也不是要怪你,只是希望你能沉稳一点。”庄正看她认错态度这么好,也的确是无心之失,便不再跟她计较,转而看向了站在旁边的高砂,继续教训了起来,“还有你,高砂,你们这几个人都是大三的学长学姐,再过不了几天就是要出社会工作的人了,做事绝对不能再像大一新生那样冒失了,知道了吗?”
高砂忙也拽过郁殷童和自己一起点头称是。
白空念看着三个小家伙满脸郁卒的模样,禁不住笑出了声:“算了,你看你这老师的架子摆得这么足,他们三个哪还敢不沉稳啊。你们……”他的目光略过方瞭低垂的脸,明了又灭,“是要回去午休?”
“不是啦,白老师,我们几个还没吃午饭呢,正要去食堂抢饭。”高砂笑嘻嘻地说道。
“这么晚了还没吃午饭?”白空念的眸光动了动,“那你们快去吧,估计食堂剩的东西也不多了,别被我们耽搁了。”
“谢谢白老师庄老师。那我们就先走啦!”拍了把方瞭的肩,高砂惦记着食堂的菜,赶紧向那两人道别。
方瞭也接着向他们说了些客气的话,然后便跟着高砂一起走下楼梯。
越过白空念身边时,她没有抬起眼看他。
直到下了好几级台阶,正要拐过下一层楼梯时,静站在上一层楼梯口的白空念突然出声唤道:“方瞭,等一下。”
“嗯?”方瞭远远抬起头,看向站在顶端的那个人。
他敛了神色,平静地望着她说道:“这一周去看昭昭之前,我开车来接你……你们。”
“好的。”方瞭没多想,直接就答应了,然后又向他点点头,继续朝楼下走去。
一直在他身侧的庄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回到办公室之后,庄正关好了门,这才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已经悠闲地坐下的白空念,忍不住皱起了眉问道:“我说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古怪得很,看看你刚才跟方瞭那家伙说话的表情,我突然全都懂了。你这是要暗度陈仓哪!”
白空念挑起眼往他脸上随意一扫:“你是美术系的教授,国文基础差一点也没什么,不过,随便乱用成语可是会招人笑话的。”
“什么成语不成语的,你少跟我东拉西扯。”庄正急了,连语速也一下快了起来,“你们俩一个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另一个客气得都快把‘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刻在脸上了,方瞭那家伙是这么有礼貌懂得跟老师客套的人吗?肯定是你们俩有事儿!你就别哄我了。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空念的目光冷了冷。他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便又翻开桌上的那本书认真地看了下去。
看他的样子,庄正也知道自己是没法从他嘴里再撬出更多的消息了。他疲惫地轻叹一声,也只能坐回自己的位置,忙着继续处理学校派给他的那一大堆杂务。
过了许久,庄正偶然抬起头,却看到对面的白空念正盯着前方的某一点出神。
对,他很确定那是出神,而不是在思考什么。
他跟白空念是多年的朋友,熟悉对方的习惯,更了解原因为何。
“如果做不到完全的保护的话,是不是就应该早一点远离?”白空念突然开口,问的却是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庄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掂量了半天,最后却只是低声说了句:“自以为是其实也是一种逃避。不要犯这种错啊,阿念。”
白空念怔怔地看向他。
庄正的眼睛里,竟然时隔多年,再次出现了淡淡的怜悯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