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霞听到母亲好像在房里骂人,还有开衣柜抽屉,以及行李箱滚动的声音,接着是经过房门口的脚步声。母亲好像在客厅停下来了,这时候听到父亲破口大骂“干什么呀臭婆娘,老子凌晨才躺下……”,然后是拍打真皮沙发的声音,还有母亲夹带哭腔的尖叫怒骂:
“不要脸的臭东西,玩女人就算了,那狐狸精看上去跟女儿差不多大,你这个贱男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砰——
然后是狠狠的摔门声。
曾霞坐在床上,双手抱膝,冷冷地笑了笑,心里嘟哝道:这样你都还不离婚,真不知道谁更贱。
起身上厕所,斜睨了客厅沙发上的父亲一眼,她怎么看都觉得父亲像一头死猪。这头死猪怎么还不死?最好染上一身的艾滋病,然后两口子一起去死吧。
上完厕所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心里不断抱怨:都怪早上学校打来的破电话,星期天一大早突然叫集合,讨厌!我才不会去,星期天是属于自己的“freetime”。
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件事会不会跟警察有关呢?警察昨天就上门来找过她,还去过酒吧找到了曾鸣,她怀疑今早的集会是警方在搞鬼。
曾霞又想起了那个打她哥的男子,猜想他跟贺玲那个病秧子到底什么关系。
她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了,给“姐妹帮”的其他三人逐一打电话,询问早上临时集会的内容,打了一轮电话,才得知另外几人也都没去。
曾霞电话里同“姐妹帮”约好,中午在她家酒吧见面,挂电话之前,她分别嘱咐另外三人,说的都是同一番话:“周五晚上的事谁说出去,谁就全家死光光!”
贺嘉徘徊在第三中学校门外,凝视着陆续走出来的学生,由于对案情的细节不了解,这时候他看谁都像嫌疑犯。当付燕青从学校广场走过来时,贺嘉赶紧走到马路对面,站在人行道上窥视着刑警。
呜——呜——
手机震动响了。
“喂,是贺嘉吧?”
“你是?”
“我是你学姐,那晚我们在推理协会见过。”
“是你?你从哪儿弄到我的手机号?”
“我要弄到你手机号还不简单?”
对方在电话里说话的语气让贺嘉有些反感。
“我现在没空跟你玩侦探游戏……”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对方的声音随即充满了悲悯,“我听说你妹妹的事了。”
“你听谁说的?”贺嘉问,脸上的表情变得多疑。
“我怎么听说的你先别管,但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而且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你到底想怎样?”贺嘉不耐烦地质问。
“我手上有尸检报告和鉴证报告。”
“你……”贺嘉拖长了音,“你到底什么人?”
“我可以把东西给你,你说个地方,我们一会到那碰头。”
贺嘉觉得不可思议,暂时又是一头雾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吧,那请你马上到三中校门口,”贺嘉说,“谢谢。”
“行,那待会见。”
电话挂断以后,那女子的声音还回荡在贺嘉耳边。
正午的太阳光也驱散不了天空的雾霾,城市的高楼大厦仿佛都被云雾环绕般,在贺嘉看来,自己放佛置身于谜团中,所有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正无助的时候,只见过一面的高年级学姐突然伸来援手,这感觉就好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人突然见到财神从天而降,这种惊喜感极不真实。
自己的存在或许也不真实。父母莫名其妙离婚,高考意外落败,然后上了这所全国三流的破警校。科学明明证实早晨锻炼对身体弊大于利,尤其是像他贺嘉这种人,不习惯吃早餐,空腹进行高强度晨练的伤害很大。他给校领导写了情况说明,可学校以“不服从集体”和“无纪律性”为由,给了他留校察看的处分。他也不妥协,学校便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守纪律就要勒令他退学。偏偏这时候,他的妹妹又遭遇不测,一时间感觉自己已深陷厄运中,想要挣脱出来,却有心无力。
“怎么样,东西带来了吗?”贺嘉问,双眼盯着草婷手上的牛皮文件袋。
草婷向贺嘉表示哀悼,“发生这种事,还请节哀顺变!”
贺嘉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谢谢”。接过印着“档案”二字的牛皮纸袋,一看就知道是从文具店刚买的,倒是对草婷的礼貌和用心多了些许好感。快速拆开封口绕圈的白线,从里面抽出了一小叠复印的A4纸,上面图文并茂记录着一些尸检和鉴证的情况,黑白油墨印刷虽然看起来像素很低,但是仔细看也能阅读到需要的信息。
“我用手机翻拍然后复印的,不是太清楚,不过还能看……”草婷说,用手给自己脸上扇风。
“学姐,你怎么发现这案子跟我有关的?”贺嘉问,将看完的一张复印纸换到最下方。
“这个以后再说吧,”草婷说,“我知道警察的规矩,你应该什么信息都得不到,所以我想了一晚上,决定把这些东西给你。”
贺嘉抬起头,脸上的疑惑被草婷的真诚给打消了,点了点头,再次道谢。
尸检报告上说,解剖后的死亡时间精确到了周五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最令贺嘉感到发紫的是,报告上提到妹妹的左手被凿下时,人当时还活着,虽然生前遭遇过机械性窒息,人却没死,而最终死因判断为失血过多。
活生生被人用螺丝刀凿断手掌,那得承受多大的痛苦?贺嘉双眼湿润,心里有种万箭穿心之痛,一只复仇的野兽正在内心咆哮。
“我上午打电话给田阿姨(法医),问清楚了关于这方面的原因。”
贺嘉默默地凝视着草婷。
“法医给出的推论是假死。”
“假死?”贺嘉问,似乎想到了什么。
草婷以为贺嘉不了解,便做了一番详细解释:
“假死状态由于呼吸、心跳等生命指征极其衰微,需要借助仪器才能检测。假死的人从表面看几乎完全和死人一样,这期间大脑也没有知觉,即便是遭遇强烈伤害也不会醒过来。媒体也报道过,一些在火葬场死而复生的人其实就是假死,目前医学对这方面的研究还不深,你一时难以相信也能理解。”
“不,我相信。”贺嘉说,他想起来了,妹妹出生时患了一种罕见的贫血病,后来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体质一向很弱。假如妹妹处于假死状态,而不是活生生被分尸,也算是没那么痛苦了吧。
贺嘉收起文件后,向草婷点了下头,感觉像是微微鞠躬的样子。
“谢谢,如果没事我先走了。”贺嘉说,正要转身的时候,却被草婷叫住:“请等等。”
贺嘉转过头来,淡淡地凝视草婷。
“你如果打算私下调查的话,我愿意做你的帮手。”草婷说,她认为贺嘉不会拒绝,因为这个时候有人支援绝对好过于单打独斗,越是理智冷静的人,越明白这一点。
贺嘉微微蹙眉,点了点头。
“现在可以开始吗?”
“可以。”草婷爽快地答应。
旧城区“菊乐”社区的小街道上,四周的建筑都很破旧,周围都是火柴盒般的多层建筑群,周围连一个监控摄像头都没有。江一波家所在小区名叫“菊园”,一道红白色的车栅栏横在两道铁门之间,车栅栏右手边有一个门卫亭,只能容纳三张椅子和一张电脑桌大小,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大爷坐在里边,看上去双目呆滞,几乎不看进出的行人和电动车。
草婷见门卫老头糊里糊涂的模样,心里不抱任何希望。
“大爷,跟你打听点事。”她很从容,个高显成熟,从小受父亲影响缘故,言行看上去也有些女警的做派。
“什么事?”老大爷问,嗓音极为低沉,好像有口痰一直卡在喉咙。
“星期五晚,也就是前天晚上,有个女孩来过这儿,您看看相片……”草婷掏出贺嘉妹妹穿着高中校服的照片,“个头大概……一米六,很瘦,长发垂肩,穿着照片上这种校服,背着白色双肩包……”
“你们是……”老头拖长了音,上下打量草婷跟贺嘉。
“我们是派出所的,寻找出走少女。”草婷说,她脑子转得很快。
“哦,刚参加工作吧?”老大爷问,草婷点点头,贺嘉在一旁不动声色。老大爷看了看照片,“这个丫头来过这儿好几次。”
草婷既惊讶又怀疑,谁知道老头是不是胡说八道?眼下处处都有睁眼说瞎话的人。
“周五晚上她来的时候,您有印象吗?”草婷问。
“大概八点左右吧,穿着校服,还向我打听那个小鬼……九栋二单元一楼那个江波。”
“江波?”草婷问,转过脸望着贺嘉,捂着嘴低声问:“是不是叫江波?”
“江一波。”贺嘉说,看起来很平静。
“是,”老大爷说,“我们都叫他江波,瘦瘦小小的……”
草婷点了点头,对老头信任感也逐渐增加。
“女孩儿离开时,您注意到了吗?”
“嗯,我看见了,学生行头的丫头在这里不多见,我们这里是安置房,老人和打工的居多,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上学的,就那么几家人,我都认得。”
“确定吗?”草婷问,“她几点离开的?”
“我想想啊……开垃圾车的老黄最后一班十点左右,那丫头在这之前走的,她走了后我抽了一根烟,上了趟厕所,老黄才开车离开,算起来应该是九点四十五左右。”
老头精明的推算让草婷大吃一惊,“她朝哪边走的呢?”
“出门右拐,走的时候好像很赶时间。”
“你们这小区有监控吗?”
“嗨,我们这一片很和谐,哪需要什么监控,我老头子的双眼就是监控!”
“……”草婷感到无语,看了看贺嘉,他在一旁没有任何反应,草婷心想:还应该问点什么呢?这家伙怎么一句话都不说,难道我问的这些话他很满意吗?
随后,草婷自作主张询问起了江一波一家人的情况,门卫大爷聊起了江一波的母亲,说的都是关于黄芩的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在茶坊上班,整天都浓妆艳抹等等,最后才聊到江一波的继父,据说是个六十多的老头,半年前刚病死。
“大爷,那女孩离开后,你有见到江一波离开吗?”草婷问,她按照警校所学知识,按例排查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
“我没看见。”老头斩钉截铁道。
“当晚,江一波的母亲出去过吗?”
“没有,那女的最近半年来倒是很检点,下班后很少见她离开。”
门卫抬起头,好奇道:
“同志,江波一家人是不是犯什么事了?”
“我随口问问,多了解点信息而已。”
门卫大爷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先前同黄芩一起回来的江涛是陌生面孔,所以有特别留意过他,江涛比穿校服的少女要先离开一阵子。
“大爷,这小区还有别的门吗?”草婷问。
“没有,就这道门。”
丁字路口右手边有一条岔路,看着像一个深巷,入口放着石墩障碍物,间距勉强够摩托车通过。巷子两边都是高耸的墙体,乍看像古城墙似的有些残旧,细看又是现代的砖墙,却又比一般的建筑围墙高出许多,目测大概有三、四米高,是一条旧城区还没来得及拆建的贫民窟胡同,大白天的却渗透着阴森的“怨气”。
岔路口这里刚好有一间二四十小时营业的小超市,透明的玻璃门,收银台的位置一目了然。说是小超市,其实也就是一间杂货店。两名女店员站在收银台处。草婷走进去,跟其中一名年轻的女店员打听,对方不假思索地说,周五晚的确有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走进了深巷。
草婷将信将疑,提出想要调取监控,但这一路走过来的几间杂货店均没安装摄像头,她此刻并不抱希望,果然,店员告知摄像头并未正常投入使用。为什么在犯罪率高发的旧城区,人们的防范意识反而那么差呢?正因为防范意识差,所以犯罪率才高发吗?草婷蹙眉,望着皮肤焦黄的店员。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对方却不耐烦地咂巴两下嘴。
草婷掏出贺玲穿校服的照片给女收银员,让她仔细看看确认一下,收银员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错不了,就是她,当晚还背着白色书包。”
另一名年纪大些的收银员也凑过来,说:“旁边这个巷子晚上没人走的,那天晚上见那个丫头走进去,我们还聊了一阵,对吧,小娟?”
年轻收银员点了点头,表情有些敷衍。
“巷子很可怕吗?”草婷问,语气有些不以为然。
年纪大的收银员倒是一下来了精神,回答说,这个巷子名叫“洞子口”,解放前曾是枪毙人的刑场,一直以来都是犯罪率高发之地,前不久就有一个年轻女子在里边被人抢劫杀害,近段时间都没人在晚上单独进出。不过,还是有一些女人在里边走动,后来就是这些女人传出巷子里有女鬼索命找替身的邪门事。
草婷也来了兴趣,“既然传说有鬼,为什么晚上会有女人出入呢?”
年纪大的收银员不屑地说,那些进出巷子的女人都是街头的“流莺”,还说周五晚上,她们见贺玲穿着校服走进去,以为是卖春的学生妹,巷子里偶尔能见到学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