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有一幅蜡笔画,里边有四个小人,有黑色胡渣子的爸爸,穿褐色裙子的妈妈,红裙子的小姑娘,这三个小人的嘴角都朝上翘着,笑的天真幸福,唯独那个穿蓝色短裤的小男孩,他的嘴角是一条“横线”。
“哥哥,你怎么不爱笑啊?”妹妹童年的声音再次传入耳畔。
贺嘉把视线从画上抽离,落到了妹妹的台式电脑上,他走过去启动电脑,试图登陆妹妹常用的上网聊天软件。登陆密码输入了妹妹的生日,提示密码错误,他皱起了眉头。
贺国文走进房间,声音干涩低沉,说话有气无力。
“今晚就留在这里吧,我把你的房间收拾好了。”
“不了,我再待一会儿就走。”
“贺嘉,我知道你对爸爸有很深的误会,玲玲现在没了,”贺国文哽咽道,“你心里一定更加恨我……”
“我不恨你。”贺嘉说,平静的表情看起来更让人心寒。
贺国文缓缓坐到床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对了,贺玲在学校被欺负的事你知道吗?”贺嘉问。
“我出差之前,发现她有些闷闷不乐,我问过她,可她不愿意跟我说,说自己的事要自己解决,我刚啰嗦几句,她就跟我急眼……”贺国文说,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憔悴不堪,“我当时正忙,没顾得上……”
贺嘉没说话。他现在对案情一点都不清楚,唯一的方向只有妹妹被人欺负这事。那个打了很多耳洞的问题女生再度浮现脑海。
“聊天软件的密码你知道吗?”
“玲儿说她记性不好,所有要加密的密码都是我跟你的生日……”
贺嘉的两根手指放在眼角,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父子俩神同步似的,都愧疚地低下了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叮咚——叮咚——
一阵急促的门铃响起。
贺国文起身离开了卧室。隔了一会儿,两个男人出现在卧室门口,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一个圆脸身材矮胖。
罗志文把贺国文叫去了客厅,付燕青见贺嘉坐在电脑跟前,也没打招呼,直接用命令式的口吻,说:
“正好,你把受害人的聊天记录打开看看。”
贺嘉面无表情,动手敲击键盘,输入了一串数字。付燕青皱了下眉头,心里嘟哝,这小子理智过头了吧?
登陆聊天软件后,检查了最近联系人一栏,发现了几条未读信息,其中有一条引起了付燕青格外的关注:
“你到家了吗?”
黑脸刑警看到这聊天记录的时候,感觉眼前突然一亮,仔细看了看时间,是昨天晚上23点03分。
“查查这个网友的信息。”付燕青说,被烟熏黄的食指指着显示器。
贺嘉愣了一下,用鼠标点击这个名叫“湖心的石子”的网友资料,其中真实名称一栏里写着“江一波”。然后查看了妹妹跟江一波早些时候的聊天记录,全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对话,好些话题都跟父母离婚有关。
“这台电脑我们暂时不搬走,你们也别随便动,如果有需要我们还要来查看。”付燕青抬手看了看表,“你跟你父亲早点休息吧,这案子一有结果我会通知你。”
医院的夜晚往常都特别的静,现在住院楼14楼的过道上却不太安静。一个看上去娇小的中年女人,长了一张娃娃脸,她正和一个留着平头的中年男人在说话。
“总算捡回一条命,李师傅,这回多亏你及时把人送医院。”
“没事,嫂子,老江这人很厚道,平时也经常帮我,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谢谢李师傅,谢谢。”
“不谢,命保住就对了,等你们再办喜酒的时候,可记得请我啊!”
“哎……多丢人啊,”黄芩说,她下意识摸了摸空空的无名指,“哪有人复婚还摆喜酒的。”
“你们两口子分分合合不容易,”李师傅说,他也注意到黄芩的无名指上没戴婚戒,“到时候让老江给你买个大钻戒。”
黄芩尴尬地笑了笑,表情有些羞涩,扭头看了看旁边。
一位少年坐在病房门外一张长椅上,一直埋头看一本摄影杂志,他抬起头看了看黄芩,空洞的眼神里有些厌恶的情绪。母子俩四目相对时,黄芩竟有些怯懦地低下了头。
“天不早了,李师傅在医院陪了我们一天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那好,我就先走了,你们也忙了一整天了,早点休息。”
“好嘞。”黄芩说,转过头望着少年,“波仔,快跟李伯伯说再见。”
少年埋着头,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借助过道昏暗的灯光,目不转睛看着手中的人体摄影杂志。
“唉,这孩子,估计担心他爸爸,吓着了,您别见怪。”
“没事,没事,那我先走了,”李师傅说,转过头望着少年,“波仔,伯伯先走了。”
少年纹丝不动。黄芩这时候已经疲惫不堪,也无暇理会儿子。她看了看病房,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跟前夫复婚,但是出了这种事,她心情极为复杂。
江涛昨晚跟她见面时,提出想要复婚,但黄芩当时顾虑太多,再嫁的丈夫才刚刚死了半年,如果急着就跟前夫复婚,人前人后太容易招惹闲话。更何况丈夫死之前,她其实一直都跟前夫暗地里私会,自己过不了心里的坎,所以犹豫不决,但前夫今早在工厂出了意外,今早在工厂加班,一个不留神手指卷入了车床上的齿轮,也是设备太老化的缘故,结果三根手指被碾碎了,幸好及时送来医院做了截肢手术,才保住了性命。
黄芩反复考虑到儿子的将来,仔细盘算自己的现状,不得已只能答应跟前夫复婚。
一阵手机铃声想起:“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黄芩朝前走了两步,接听了电话。
“喂……是我……是,我是江一波的妈妈……”
少年再度抬头看着讲电话的黄芩,她下意识朝另一边走了几步。
“你是波仔同学的哥哥?哦……通过家长通讯录找到我电话……什么?你妹妹离家出走了?”黄芩很惊讶,下意识看了看儿子江一波,“难道是昨天离开我们家那个女孩?……是啊,我们回家时见到了一个女生在家,说是波仔同学……对呀,走的时候好好的啊……没什么不对劲,还挺懂礼貌的……当时,差不多九点多吧……现在见面吗?……也不是不方便,只是我儿子他爸今天在单位出了事故,我和他还在医院……”
挂了电话后,黄芩嘴里嘟哝道:“怎么会这样?”
值班的护士走了过来,热心地问:“你是不是有事要离开呀,要帮忙就跟我们说一声。”
“不用,谢谢了,”黄芩说,接着叹了口气,说:“说是孩子班上有个同学离家出走了,我昨晚还在自己家里见过她,这些孩子真是的……”
“唉呀,这些半大的孩子,真不知道在想什么,”护士心有同感,“对了,你忙了一天了,去病房里躺躺吧。”
“好。”黄芩说,感觉有气无力,刚转过身来,看杂志的少年正站在她身后,顿时吓了她一跳。
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黑洞般冷漠的眼神瞪着母亲,瞪了一会儿,然后又像一具没有灵魂的丧尸般朝病房走去。
技侦科长草海夫将本案的材料带回到了家中。多年来他都养成了亲自动手汇集材料的习惯。他将本案有关的鉴证报告做成简报。到了凌晨,法医室那边解剖的初步结果也出来了,他跟田法医简短通过电话后,把尸检结果也附在简报中。
法医通过解剖,确认了死者死于失血过多,而非机械性窒息。致命伤便是左手被分尸,但体内没有药物麻醉的迹象。从现场勘查来看,尸体并未遭到到捆绑,被分尸时也无挣扎痕迹。那么凶手怎么可能在人活着的时候,用螺丝刀凿掉左手呢?
很少碰到这种情况,这点还需要刑技科内部作进一步的研究。
草海夫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因为女儿在警校读大三住在学校,自己在家呆的时间也少,除了寒暑假,他长时间都以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这份清静,机密的文件材料也经常性放在书房,抽屉也没有上锁。
草婷跟一帮高中同学唱完K,又一起去吃了宵夜,散的时候已经凌晨五点了。她轻轻转动钥匙,进屋后尽量不发出声响。听到老爹如雷的鼾声,她明白这是连续鏖战的副作用,肯定有大案发生。习惯性地潜入书房,轻轻关上门,打开台灯后,看见了书桌上的材料。
草婷脸上困意全,翻了翻各种报告,顿时柳眉深蹙。
认尸报告的签名栏,第一栏写着“姚慧芳——关系人——母亲”,第二栏写着“贺嘉——关系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