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上的指纹都擦掉了,吴大强也跳楼自杀了,你为什么还要说出真相?”
“我身体虽然不干净,但我心并不脏——如果这个男人为了我坐牢或是挨枪子儿,我可能都会继续隐瞒真相,可是得知他跳楼自杀的时候,我控制不住……”
这是一间特殊的拘留所,里边有一张单人床,墙上有两个通风口,都用纱窗阻隔了蚊虫飞进来,还配了一把电风扇。天花板上一盏吊灯,散发出暖色调的昏暗灯光,电风扇吱吱嘎嘎作响,脸色苍白的徐丽贞向付燕青交代了一切。
周五晚,吴大强离开以后,邓瘸子从天台上下来,蹑手蹑脚进入屋子,见到徐丽贞以后,顿时火冒三丈。
“你这个贱人,老子留意你两月了,你竟然背着老子怀了那个男人的孽种,你想跟那个男人私奔,你们一点钱也不想给老子,没那么容易!”
邓瘸子一个狠狠的耳光将徐丽贞打翻在地上,然后对她拳脚相加,“不给老子钱,老子打掉你肚子里的野种……”
瘸子一瘸一拐的扶着桌子,还抡起一只脚,用力踩踏徐丽贞的肚子。
“别打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会给你钱的,会给你钱的……”徐丽贞奋力护着肚子苦苦哀求饶命。
“果然怀上了!”邓瘸子确认了似的,反而打红了眼,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老子不要钱了,老子就要你跟野种的命……”
“救命……救命……”徐丽贞发出两声尖叫。
回过头来找钱包的吴大强进屋后,见到这种情形,飞起一脚踹开了邓瘸子,吓得后者惊慌受挫,撒腿就往门口跑,吴大强一把将他揪过来,用粗壮有力的胳膊勒住瘸子瘦弱的脖子,愤怒到狂暴状态的吴大强,使尽浑身力气,一直到邓瘸子的双腿一蹬,整个人失去知觉后才撒手。
吴大强蹲在地上扶起徐丽贞,女人依偎在他的怀里,一直用双手护着肚子。
“孩子真是我的?”
徐丽贞哭着点了点头。
“他……他……死了吗?”
“不知道,你能站起来吗?”
徐丽贞点点头。于是吴大强将她扶起来站着,她发现吴大强的右手被抓伤了,心疼地问:“你手怎么样,血痕抓得好深……”
“皮外伤,不碍事,我去看看那狗日的死了没有——敢动老子的种,弄不死你!”
吴大强伸手去探一探瘸子的鼻息,这时候邓瘸子突然瞪大眼珠子,狠狠一脚踹中了吴大强的胯裆,疼得他双手捂着下体,差点痛晕倒。邓瘸子张开利爪,用手去掐吴大强的脖子,就在这时候,徐丽贞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向邓瘸子的脑袋。
一下,两下,三下……
一直到血流成河,脑袋被砸的像摔碎的西瓜。
徐丽贞多年的怨气似乎全都给发泄出来了。
吴大强缓过气来以后才抢过她手中的烟灰缸,将徐丽贞扶到角落坐着。他眼珠子四处转了转,先是一把掀翻桌子,桌上的杯子摔碎到地上,然后把烟灰缸上的指纹和血迹清洗干净,衣服裹着烟灰缸,往地上狠狠一砸,水晶烟灰缸摔碎了。
“你赶紧换一身衣服,去洗一下,再晚些时候你悄悄离开,我来善后!”吴大强说。
“万一被发现……”
“迟早都会被发现——老子坐过牢,现在的警察厉害得很,不过你记住,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保住老子的种,还有照顾好我妈……”
三天前,徐丽贞原本也按照计划将杀死邓瘸子的罪名推到吴大强身上,但是草婷接到付燕青打来的电话,被告知吴大强在现场跳楼自杀了。
徐丽贞得知这个消息后魂不守舍,原本贺嘉跟草婷都已经离开了,没想到徐丽贞却追出来,主动坦白了真相。
“你那天如果不主动告诉贺嘉他们的话,我们也不可能知道案子的真相,我个人虽然同情你,但不得不依法逮捕你。”
付燕青说话时,脸色感觉挺沉重。手指上一直夹着一支没点火的香烟,每次想要放到嘴边点燃时,他都看了看徐丽贞的肚子,然后放下了另一只手的打火机。
徐丽贞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后悔的神色。
这间房是拘留所的特殊单号,通风效果好。有一张单人床,上边床单被褥叠放整齐,室内还挂着冷气机。
徐丽贞再次开口时,竟然惭愧地低下了头。
“对了,吴大强的母亲那边,请拜托相关部门帮忙照顾,老人家岁数大了,也吃不了几年闲饭……”
“放心,贺嘉跟草婷两个年轻人已经去办这事了。”付燕青点点头说道。
徐丽贞用手轻轻摸了摸肚子,透过墙上的通风口看着外边的黑色天空,脸上反倒露出欣慰的表情,从她的位置刚好可以见到一轮明月。
罗志文时不时用眼珠子斜视着付燕青,表情有些不自在。刚好走到了刑警队走廊转角处,四下无人,付燕青一把揪住罗志文的衣领,将他粗鲁地抵到墙上,多亏背上的肉厚,才让这猛地撞击没伤到脊椎。
“老付,你这是哪根筋不对?”罗志文愤怒地大吼道。
“不怕被人听见就再大声点!”
付燕青冷冷地说,同时,揪过矮胖子原地转了半圈,然后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冲着罗志文脸上就是一拳。矮胖子踉踉跄跄,嘴角顿时流出了鲜血。
“你他妈干什么呀?”罗志文恨得咬牙切齿,怒目圆睁瞪着付燕青,声音却没有刚才大。
“你他妈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付燕青怒目瞪着对方,“蛇皮口袋上的指纹,为什么只有受害人的右手指纹?如果吴大强绑架了受害人,怎么可能没有左手的指纹?”
如果吴大强是凶手,为什么案发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凶器也扔掉了,却偏偏在家里留下绑架受害人的蛇皮口袋?付燕青冷静思考过后,再联想起罗志文上次信誓旦旦就把吴大强给抓了,显然是栽赃制造伪证。
“你怀疑我?”罗志文也是满腔怒火的样子。
“是你!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去了太平间,将尸体右手指纹弄到了口袋上——你为了早些破案,制造伪证陷害疑犯,你这个王八蛋!”付燕青抡起拳头扬在空中。
“你他娘有什么证据?你凭什么说是我做的?”
付燕青放下了拳头,怒目瞪着自己的搭档。
“再说了,吴大强本来就是杀人犯!”罗志文不以为然地拍了拍衣领。
“吴大强根本没杀人——是你这王八蛋,为了贪功陷害他,放着嫌疑巨大的江一波和曾霞不去查,就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你怕惹麻烦,所以就想找有前科的吴大强来垫背!”
“够啦,付燕青——别他娘的不开窍,现在谁他娘活的容易啊?你以为都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告你,现在好歹也破了一起凶杀案!”罗志文怒气冲冲的样子,抹了抹嘴角的血渍。
“你该不会还想把这个屎盆子扣到吴大强脑袋上吧?”
“付燕青!搭档两年了,你他娘的根本没正眼瞧过我吧!老子没你想的那么坏!我告诉你,你想闹大这件事——行,去老林那里打小报告吧!”
罗志文这话似乎另有深意。付燕青顿时冷静了下来,转身迈着箭步朝老林办公室走去,敲开门后,向这位主管侦查的副队长一五一十举报了有人制造伪证陷害疑犯一事。
“好,我知道了,”老林态度十分冷淡,两个黑眼圈肿胀的像是好几天没睡过觉,人看起来甚至有些沮丧,“我下来会查清楚的,你别管这事,精力全部用到案子上。”
付燕青离开了办公室时,感觉自己像条丧家犬。他一拳打到了墙壁上,指关节擦破了皮,血珠冒了出来。
“错怪我了吧?”罗志文像是故意在这里等在楼梯口。
“你难道没参与?那为什么知情不报?”付燕青皱着鼻子瞪着搭档。
“你要我当汉奸?我跟你说——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讲原则的。实话跟你说吧,纪委那边已经盯上老林了,他的这碗饭也算吃到头了。”
矮胖子叹了口气,顿时坐到楼梯口上,掏出根烟点燃,猛抽了一口。嘴角已经肿了。
“老林干了那么多年还是个副职,支队长一直由副局长兼任,他心里肯定不甘……”
“你到底参与没有?”付燕青睨视着搭档。
“信不信由你——”罗志文捂着嘴,“别说老子不想升职了,就算想也不会用这种方法!”
“真的?”
“你跟我搭档两年了,你摸着良心问你自己,我罗志文在大是大非面前,哪回站错了队?你也不打听下,以前在西村派出所,人送外号西村波洛,我也就这些年心越来越累了!”
付燕青缓缓坐到罗志文身旁,也掏出根烟点燃,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就你还波洛,你要瘦点就自吹福尔摩斯了吧——你个老油子,我要当了领导,一定把你调到山上守派出所。”
罗志文也笑了。
“你以前拼了命才从山上调过来,孔老二说过,己所不欲,勿……什么来着……爱谁谁谁吧!”
呵呵——
两人异口同声笑出了声,笑声中满是饱经沧桑的无奈。
“老林人其实也没那么坏,对工作也认真负责,他怎么就干出了这档子事……”付燕青感叹道。
“这就是人,是人就会犯错!”罗志文猛吸了口烟,“现在好了,经过这么一折腾,这案子越闹越大……”
付燕青当然明白。队内出了这种重大违纪事件,大幅度的人员调动在所难免,现如今上有纪委下有舆论,嫌疑人受害人还都扯上未成年,里里外外都在给破案制造麻烦,而且线索原本就少得可怜……
他的眉宇之间竖起了两道深深的沟壑。
午后,空气闷热,护城河边也少有凉风掠过。一位老太太在河边清理垃圾,不管是值钱的还是不值钱的,统统从河岸边捞起来装进麻布口袋里。
一些“同行”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老太太——从穿着打扮来看,就不像捡垃圾的人,现在什么破烂都捡,值钱的不值钱的混在一起,到废品站能卖什么价钱?还隔三差五就来河里捞东西,这种养尊处优的老太太闲得慌吧!
老太太却不管别人的目光,一路沿着护城河捡垃圾,累了的时候掏出智能手机,查看“微信”。
“你捡那些垃圾卖不了钱。”一位捡废品的大妈走上前跟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一边捞起岸边的装满泥土和脏水的塑料袋,斜睨了说话的大妈一眼。
“我跟你们说不清楚。”她说话的态度显得为人有些尖酸刻薄。
“嘿!你这人,我好心跟你说……”
“我也好心跟你说,这世上很多人都好心办坏事,我时间宝贵,一会儿股市开盘我还得炒股去,没工夫跟你多说。”老太太语气古怪。
“说话颠三倒四,有病吧!”
“你们才有病,懒得跟你们说。”
老太太甩手离开,看见河岸水面有一团像是白色泡沫垃圾一类的东西,于是慢慢走到河边,发现又不像是泡沫,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大清楚。
岸边正好有一个“偷钓者”在垂钓——护城河沿岸是禁止垂钓的。老太太二话没说“借”了别人的一个抄网,一网下去就抄起那堆“垃圾”。
偷钓者瞪了老太太一眼,语气有些不满道:
“你这老太婆怎么回事?招呼也不打就随便动别人东西,还把我的抄网给弄脏了……”
话没说完,老太太立即唇枪舌战,以牙还牙道:“社会主义下仍然有你们这种挖墙脚的人,这要放当年,你可是要挨批斗的!”
“神经!”偷钓者哭笑不得的样子。
老太太发现“垃圾”还有些分量,等她把东西捞上岸放到脚边时,她顿时感觉大脑一阵眩晕。
那是一只人的断手,准确说是断手掌。毫无光泽的灰白色,从手腕处往小臂方向五厘米左右处断裂。被水泡涨后,像是巨大的灵长类动物的手,光食指就有成年人脚拇指那么粗,狰狞的伤口已经严重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