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吉布森。”吴忌屁股还没滑入座位，已经给汉斯下了一个指令。
“几天不见，怎么又憔悴了？”林霄绕到吴忌身旁坐下。
“是吗？我看上去很憔悴？”
“眼睛肿，腮帮陷，这还不憔悴？”
吴忌摸摸自己瘦削的腮帮：“可能是最近饮食不规律吧。”
林霄嗤之以鼻：“说得好像你以前饮食有多规律似的。”
“对了，最近杨杰还有来吗？”
“有，昨天还来过，不过喝得少了，但嘴更碎，话更多了。我宁可他多喝酒少说话。”
“喝得少了，是个好兆头，鞋子呢？”
“什么鞋子？”
“他的鞋子擦干净了吗？”
“这个我没有留意。你怎么问这个？”
“哪天你看到他又穿锃亮的皮鞋出来喝酒，说明他离官复原职不远了。”
“是吗，这么肯定？”
“应该不会错。”
“一杯吉布森。”两人正说着，旁边传来这么一句话，两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样貌英俊的帅气小伙子拉开了吴忌身旁的座位，吴忌注意到他的左耳戴了一枚镶有黑色宝石的耳钉，这种宝石吴忌曾经见过，很有可能是……
“黑曜石？”吴忌盯着年轻人的耳钉道。
“眼力不错，就是黑曜石。”年轻人回答，声音很干净，但口音有点海归的腔调；从着装上看，他的家境应该很不错：范思哲（Versace）的新款黑色羊绒衫外套了一件灰色的盟可睐（Moncler）羽绒服，黑色的纪梵希（Givenchy）休闲长裤下穿了一双阿迪达斯（Adidas）的新款zero系列限量版设计师运动鞋。
“哦，这双鞋全球只卖五十双！”大概是吴忌刚刚提到了鞋，所以林霄首先低头看了一下年轻人的鞋，然后发出了这么一句惊叹。吴忌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双鞋，他不由自主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年轻人抿嘴一笑：“运气好，买到了一双，你穿几码的鞋？”
“我吗？”吴忌反问一句。
年轻人点点头。
“42码。”
“真巧，跟我一样。你如果不介意我穿过两次，我可以把我这双鞋送给你。”
话音刚落，林霄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送，送，送给他？吴忌，原来你和这位……青年才俊是朋友啊！你真是深藏不露啊，演技什么时候飙升这么快，装陌生人装得跟真的一样，快介绍介绍，这位是？”
吴忌一头雾水。“我装？我需要装吗？逗你玩？我这是第一次和这位……青年才俊见面。”
这回轮到林霄懵了。“请问……他说的是真的？你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
年轻人摇摇头。“应该是第二次吧。”
“第二次？”吴忌反问。
“第一次应该是在一年前，79年的9月份，秋天。”
“是吗？在哪？”
“就在这。不过当时你坐在这个位置，但我坐在后面不远处的卡座。”年轻人转身指了指一旁的卡座位，“你确实可能不记得了，当时我们也没有像这样聊过天，我光听你一个人说话了。”
吴忌理了理年轻人的话。“这不叫光听我一个人说话吧？这应该属于偷听吧？”
年轻人笑了。“偷听还不至于，公共场合下我名正言顺地听到你说的话还算不上偷听吧。”
“算了，我都忘了我说了什么。”吴忌摆摆手，这时，汉斯已将两杯吉布森端上来，分别递给两个客人。
“你也喜欢喝吉布森？”吴忌朝年轻人的酒杯努了努嘴。
“这还要拜你所赐，”年轻人朝吴忌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然后自己喝了一口，“当时我向这位老板要了一杯你喝过的鸡尾酒，结果我就喜欢上了这款鸡尾酒。”
经他这么一提醒，林霄的记忆渐渐复苏了。“哦哦，我想起来了，你确实来过，黑曜石耳钉，你就是那个耳钉男，我刚刚就觉得你的耳钉特别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了。说起来，我觉得你的脸也非常眼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
年轻人微微颔首。“可能在一些八卦媒体报道里，我出现过几面。”
吴忌突然笑了。“竟然会是你，真是没想到。”
林霄急忙问：“谁？是谁？”
“这位可是大人物。”吴忌放低声音，来回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偷听他们说话，轻声道，“我们锡安首富方亿恒的四公子方宸冬少爷。”
经此一提，林霄恍然大悟。“是他是他。方少爷，您能来我这个小店，我真是荣幸之至啊！”林霄立刻上前握手。
“老板客气了，我挺喜欢你这个酒吧风格的，所以每次回国，都会来坐坐，还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人，我觉得是我的荣幸。”
“你说的有趣的人该不会是指他吧？”林霄指了指吴忌。
这是吴忌第一次被人用“有趣”来形容，通常这个词会被用在泰山身上。
“我很有趣吗？”吴忌质疑道。
方宸冬微笑着点点头。“我对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一点是，你提到了伊壁鸠鲁悖论。”
“伊壁鸠鲁悖论啊。”吴忌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那么一次在凯利琼斯酒吧提到过。
“这个悖论我好像也有印象。”林霄微眯双眼努力回想。
“你想通了吗？”方宸冬又喝了一口吉布森。
“什么想通？”
“这个悖论怎么解？”
这么一说，吴忌倒有些兴趣了。“这悖论还有解？”
“当然有。”
“这我倒没有去查过。”
“我也没有查过。”
“那你的意思是？”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悖论就是第一次碰到你的时候你说的。我在美国是学生物化学和分子生物学的，不是搞哲学的，不过平时也会看一些哲学书，但邻域很窄。”
“那你说的解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吴忌好奇道。
“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它的解法我用的是另一个哲学家的思想，所以不能算是我凭空想出来的。”
“说说看。”
“如果是上帝想阻止恶而阻止不了，那么上帝就是无能的；如果是上帝能阻止恶而不愿阻止，那么上帝就是坏的；如果是上帝既不想阻止也阻止不了恶，那么上帝就是既无能又坏；如果是上帝既想阻止又能阻止恶，那为什么我们的世界充满了恶呢？”方宸冬先复述了一遍伊壁鸠鲁悖论，然后给出了一个解，“因为上帝死了。”
吴忌听罢，不禁笑了。“因为上帝死了。呵呵，这倒不失为一种破解之法，因为上帝死了，所以这个世界充满了恶。”
“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
“上帝死了。”
吴忌没有回答，喝了一口酒。
“我相信。”方宸冬抿嘴一笑，“我曾经相信过这个世界有上帝，但是后来，”方宸冬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我再也不信仰上帝。吴忌，上帝死了，这是一个新世界，welcometothenewworld。”说罢，方宸冬用酒杯碰了一下吴忌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看来你也是那个德国佬的崇拜者。”
方宸冬问汉斯又要了一杯吉布森。“德国佬？你说尼采？你刚刚用了‘也’，难道你也是尼采的崇拜者？”
“我不是，我前不久看了一本推理小说，那本书的作者似乎也是尼采的粉丝。”
“哦，什么书？”
“《九十九种意外死法》，作者笔名叫冬石。”
吴忌觉察到方宸冬在听到这个书名的时候眼神发生了一丝变化。“你平时看推理小说？”
“哦，当然，还很喜欢看。”
“那你看过这本推理小说吗？”
方宸冬笑而不语。
吴忌转头问林霄。“你看过吗？”
林霄摇摇头。
“有人觉得推理小说都是些不切实际的空想。”吴忌说着捣鼓了一下手机。
“呵呵，不看推理小说的人没有童心，没有创造力，没有想象力，他们改变不了世界，不用去理会这种人的话。”方宸冬从汉斯手里接过第二杯吉布森。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推理小说的。”林霄感叹一句，刷了一下存在感。
“那是因为他就是这本推理小说的作者，冬石先生。”
“什么？真，真的吗？”林霄目瞪口呆。
方宸冬轻轻拍起手。“侦探果然是侦探，这都被你发现了。我哪里露出破绽了？因为我和冬石都是尼采的崇拜者？还是因为刚刚我没有掩饰好的眼神？又或者因为我为推理小说过分的袒护？”
“以上三点是在我怀疑你就是冬石之后加深此猜论的论据。”
“哦，那你是从哪里开始怀疑我就是冬石呢？”
吴忌迟疑了一下。“可能说出来会扫了你的酒兴。”
“那我倒更想听听了。”
“快说呀，吴忌，别卖关子了。”林霄也跟着怂恿。
吴忌犹豫片刻后，喝了一口酒。“笔名。你的名字中有一个‘冬’字，和‘冬石’的‘冬’是同一个字，而我记得你不仅是方亿恒的最后一个儿子，也是他的私生子。”吴忌说着摇了摇手机，“刚刚你从汉斯那拿第二杯吉布森的时候，我用手机查了一下你的生母的名字，她刚好姓石。我想这就是笔名冬石的来源吧？”
吴忌说完，原本以为方宸冬会因为提起他是私生子的事而不高兴，但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反而一脸欣赏地看着吴忌。“你是第一个破解了我的笔名之谜的人，吴忌。”
“哦，是吗？那是我喜欢胡思乱想罢了。”
“你看，我就说了喜欢看推理小说的人有创造力，有想象力。不过冬石还有另一层含义，你有兴趣听吗？”
“说来听听。”
“DS，冬石的拼音首字母合起来就是DS，你知道DS在元素周期表中代表什么元素吗？鐽，它是第110号元素，所以也叫警察元素，它非常不稳定，是元素周期表中最不稳定的元素。我很喜欢这个元素代表的含义。一个极不稳定的警察元素，是不是跟你很像？我听说你曾经也做过警察，吴忌。”
吴忌很惊讶他会这么评价自己。“我看起来很不稳定吗？”
“在我眼里所有打着正义旗号的人都极不稳定。”
“为什么？”
“他们不知道黑暗的力量有多么强大。每个人都有黑暗面，没有绝对正义，只有相对正义，在你给一个所谓的罪犯定罪的时候，你都站在了他的道德的对立面，这反而证明了你内心也有黑暗面，否则你如何得知对方是黑暗的？一个不曾经历过黑暗，不知道什么是黑暗的人，怎么来评判黑暗？黑暗根本就是每个人内心都有的东西。所以创造出这样的人类的上帝本身就是邪恶的，好在他已经死了。”
吴忌听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个诡辩家！林霄也听得心里阵阵发凉。
方宸冬喝了一口酒，带着挑衅地语气问了一句“还要我继续吗”？
“继续。”吴忌应和道。
“黑暗的力量，The power of dark，很有意思，在英语中，power，也即力量，这个单词还有‘次方’的意思。所以The power of Dark还有黑暗的次方的意思。如果我在次方前再加一个n，就成了黑暗的n次方。这就是黑暗的力量，n次方，它可以无限扩大直到将一个人整个吞噬。正义在黑暗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甚至一个人正义感越大，反过来他被黑暗吞噬的时候，爆发的黑暗面也更大。所以我说所有打着正义旗号的人都极不稳定。而在这些打着正义旗号的人当中，过去是警察，现在是警察和侦探首当其冲。‘当你与怪兽搏斗的时候，要谨防自己也变成怪兽。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吴忌，切记不要变成怪兽哦。”
“黑暗的n次方，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吴忌回味着方宸冬的话，还想说些什么，手机却响了，来电人是于晨。
“于晨，你查完了？”吴忌看了一眼时间，22:12。
“不是，是第三个死者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