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一夜。半天儿因为心里装着事儿,睡一会醒一会,终于挨到天亮,马六在院子里忙活一阵,敲窗户叫他吃饭。
饭间马六一句话都没说,不时瞟半天儿一眼,好像为昨晚喝多失态耿耿于怀。半天儿心说这回完了,这小子以后肯定得更加戒备。不料放下筷子后,马六道:“今天我上弄点野味儿,你去不?”
半天儿当即答应。心里却在怀疑:这小子昨晚喝酒就偷摸少喝,想要把我灌醉,后来自己没控制住喝嗨了。今儿一反常态找我上山,没准儿有什么猫腻。我先且跟他走一趟,顺便试试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回屋后,半天儿把紫檀盒子藏好,玲珑函贴身带着,又找来一块石头包在羽绒服里放到原位,在上面放下一根头发,最后把门锁复原。
约莫半个小时,马六在院里吆喝一声,俩人出门直奔大山。
一路上马六没怎么说话,后来进林子。半天儿开口道:“还是你们这地方好啊!空气新鲜,逢年过节的还能上山弄点儿野味。不过马老板,我看你什么武器也没带,咱俩靠什么打猎呀?”
马六折断一根树枝,在手里拄着,“他妈的!这年头儿还能有啥武器,前几年派出所的来过一次,猎枪、猎刀全都收走了,咱老百姓就只能凭俩爪子抓兔子。”
“不是说咱们东北棒打狍子瓢舀鱼嘛!没准儿还真成!”
“成个屁!猎户要是没枪,那都得饿死。”
“那咱俩这不是白来么?”
“我还能带你干遛弯儿是咋地?”马六瞪着半天儿,“放心吧,前几天我下了套子,这回纯是上山收套。野鸡、兔子啥都少不了!”
“您可真神了。带我开开眼。”
俩人边走边聊,转眼出了林子,来在一块野地上。野地上的雪被风夯实,雪壳子上留下一串串小动物的脚印。
马六招手让半天儿跟着他,自己猫腰顺着一串脚印快速行走。约莫十几分钟,他直起腰向前看,而后手一指,“看着没?”
半天儿朝那边张望,见一簇荒草堆里躺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那是一只野兔吧?六爷,您也太神了!说有就有,跟变戏法似的。”
马六走过去,把那东西翻过来,见是一只翻肥的大野兔。野兔已经死了,浑身僵硬,俩眼干瘪。他翻开兔子脖子处的毛,抠出一圈铁丝,用手掰断,之后把铁丝从荒草上扯下来拴住兔子的腿,往后绑在自己的裤腰带上。
俩人继续上路,马六给他讲这种狩猎原理。其实野外生存这一套半天儿也都了解,他们团伙里,小九是侦察兵出身,相当于半个野外生存专家。
这种下套子的狩猎方式在东北等能见雪的地方比较流行,利用的是兔子等小型野生动物胆小,出去活动只走固定道路的秉性。落雪后,猎人上山寻找踪迹,在兔子脚印经过的荒草处放下一个可伸缩的细铁丝套子,两端拴在较结实的草上,或是用石头压住。等兔子再从这里经过,脑袋会伸进套子,随着它们挣扎,套子会越来越紧,直至把它们勒死。
同样的套子也能用来套野鸡,不过因为野鸡是飞的,下套时需要用玉米粒等食物引诱。
回到眼下,马六走在前面吹牛逼,半天儿在后面跟着捧。野地上还有几处陷阱,但都没有猎物。他们抽支烟稍事休息,钻进另一片林子。
高大的松木遮住太阳,又是山阴子,温度下降好几度。陆续走过几个陷阱,都没什么收获,马六有点恼火,脑袋上青筋爆炸,不停骂娘。
路过一棵树的时候,半天儿见一根树枝上垂下一个破旧的绳套,用手一拉,断成两截。他以为是以前猎人留下的把戏,没太在意。
俩人走走停停,转眼来到林子边缘,前方雪地上出现一团锦毛。
马六啐了口唾沫,忙不迭跑过去,伸手一抓,拔出来一只漂亮的大公野鸡。
半天儿看周围没有陷阱,便问:“这是什么陷阱?这么隐蔽!”
马六掏出绳子把野鸡也捆上,回答道:“野鸡这玩意儿差劲,有时候太冷就把脑袋插雪里取暖,自己被冻死了。”
半天儿觉着有意思,伸手道,“这个我拿着吧,我也出份里。”
马六本来已经把野鸡递过来了,可他眼神突然一变,又把野鸡插回原位,双掌合十,喃喃道:“仙家莫怪,仙家莫怪。”然后拉着半天儿逃也似的远离那棵树。
忽起的一阵小风掠过两人耳旁,好像谁在窃窃私语。十几米后马六才慢下来,半天儿不解地问:“六爷,您刚才是怎么了?那棵树有什么猫腻儿么?”
马六长舒一口气,好像刚逃离一场灾难。他停下,回身一指刚才那棵树,“看着没?那树上那个破布条套子。”
半天儿费了好大力气才看到野鸡附近一棵树上垂着一根跟他进林子时扯断的那个绳套一样的套子,“那套?那玩意儿怎么了?不是以前猎人做的陷阱么?”
“屁!”马六眼睛瞪得跟牛眼睛一样大,“那是黄鼠狼子上吊的地方。那野鸡是大仙儿打牙祭的,谁也不能碰。”
“黄鼠狼子上吊?”半天儿摸摸脑袋,感觉不是自己糊涂了就是马六糊涂了。
“你啥也不知道,别搁那问了。”马六嫌弃地说,慢慢朝山上走。
“别介六爷!”半天儿紧紧跟着,“您给小的讲讲,让小的开开眼界。”
“你不害怕?”
“这有啥好怕的?”
“把你那烟再给我一根儿。”马六伸手。半天儿恭敬地给他点着一支烟。马六吸一口,张嘴道:“要说这事儿还是搁刘家村起来的。昨晚儿我跟你说他们村闹僵尸,你还记着不?”
“记着啊!三年五年就有一回。”
“对。乍把儿(刚开始)闹僵尸那阵子村里找了一个叫姓马的老太太算过,那老太太出马的仙家是一只黄仙儿,仙位叫黄翠花。仙家说闹僵尸跟这双龙镇的黑龙有关,给出了个主意——”
“等一下六爷,黑龙又是怎么哥说法?”
“是个传说。说早年间这地方来了一条黑龙,兴风作浪,年年闹饥荒,老百姓被祸害死不少。后来又来一条白龙,把黑龙咬死了,才又太平下来。双龙镇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懂了,您继续说。”
“马老太太请仙家上身,仙家一看,说是当年两条龙打架的时候黑龙滴到地上三滴血,这三滴血煞气重,把方圆几十里的死人都变成僵尸,隔三差五闹上一闹,为当年的事儿报仇。仙家给出一招儿,说找到这三滴血的地方,钉上三根三十年以上的三尺桃木桩,三年后,煞气除尽,就不能闹僵尸了。”
“这么邪乎?找着了吗?”
“刘家村男女老少全体出动,找了一年才找齐这么三个地方。这三个地方的松树长得老高了,支楞巴翘的,跟龙爪子一样,那的树拿刀一砍,直往出冒黑血。”
“真的假的?”
“我也听老辈人讲的,有没有这么邪乎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有这么个事儿。找着后,村里就到处找三十年的桃树,按规格砍成树桩,钉上去了。”
“那肯定是没好使,要不现在肯定不能闹僵尸了。”
“你咋知道现在还闹僵尸?”马六问。
“您昨晚说的嘛!您忘了?”半天儿赶忙补充道。
“我说了么?”马六皱眉。
“说了,您昨晚喝多了,可能忘了。”
“别管了。用笨招儿寻思也不能好使,黄鼠狼子道行再高还能斗得过龙么?打那三根木桩子钉上起,村子里接连发生三桩邪事。这第一桩就是黄鼠狼子上吊。”
“怎么个上吊法?”
“你不是看见那上吊的绳子了么?自从钉完桃木桩,十里八村很多猎户都说上山的时候看着树上吊着东西,走近看,都是那大个儿的黄鼠狼子,最大的都赶上小猪了,长着白毛,脖子套着红补丁条子,俩眼直勾勾地,跟吊死鬼一个样。”
“那也太吓人了。第二桩呢?”半天儿不由得抖了抖。
“这第二桩,钉桃木桩子的那三个人都得了怪病。先是胳膊上长黑鳞,差不多一个月长到全身,就瘫巴了,拉到外面看,大夫说五脏六腑都长了治不了,最后三个玩意儿咽不下去东西,活活饿死了。”
“第三桩是什么?”
“这第三桩就是马老太太的死。她被邻居发现的时候啥也没穿,光着屁股躺在炕上,瘦得皮包骨头,俩眼睛瞪得跟大眼儿灯似的,嘴也吓歪了。她旁边躺着一只黄鼠狼子,个头儿比她还猛,浑身上下全都是白毛。”
“跟人一样大。是那黄翠花?”
“那就是呗!谁也没见过大仙儿长什么样。自那以后一直到现在,十里八村都看不着黄鼠狼子,都说那时候给死绝了。老猎户们都说,要是看着吊着绳儿的树旁边有野物,千万别拿,那是大小黄仙儿的食儿,谁拿了保准晚上找家去。”
“不听不知道,一听真吓一跳。”半天儿咧着嘴,后脖颈子的汗毛时不时就竖起来。
“害怕了吧?”马六轻蔑地说。
“嗯。”半天儿如实回答。
前面的山势越来越陡,眼看着到了晌午马六还没有回家的意思。半天儿问:“六爷,咱俩现在去哪啊?我有点冷了。”
马六上下打量他一眼,“完蛋玩意儿,早知道就不应该带你来。挺一会儿吧,到山顶上那观龙台看看,那儿有狍子,我年前下了踩夹,看完就回家。”
半天儿一听顿时又来了精神,“这观龙台又是个什么地方?”
马六不耐烦,“你咋这些问题呢?”半天儿嘿嘿一笑,没好意思再问。不一会儿,马六又主动回答说,“就是一大片破石头,不知道谁弄的,也不知道为啥叫观龙台。”
之后一路沉默,经过一大片光秃秃的山坡后,远处便看见一大片青石。青石平整,把山头儿都铺平了。
站在山头上向四周看,视野无比辽阔,大小山头连绵不绝,仿佛起伏的兽脊。双龙镇仿佛就在山下,一小撮孤独的房子。
山上的风比山下大很多,俩人冻得透心凉。马六顶着风朝山坡下面的林子走,半天儿却迟迟未动。
“你干啥呢?赶紧跟着!”
“马老板,你下陷阱的地方离这远吗?”
“就搁下边儿,咋地了?”
“不远你自己去吧。这儿风景好,我多呆一会儿。你完事儿回来找我。”
“净他妈事儿!你等着吧,别让风给你吹走了。”说着马六继续赶路,半天儿转向西南方向,继续观察刚才他无意间看见的一处景观。
半天儿常年跟老刘混迹于盗字行,耳濡目染,明白些风水堪舆之术。初登观龙台,他见周围山势连而不序、雍而不围,便知有龙脉雏形,现在仔细观察,见那西南方向高耸着一座嶙峋石山,石山前方又有两座山头呈关门之势,再捋顺周围大小山峰走势,起伏错落,主次分明,众山推出,以那石山为首,正应了“一贵青龙高耸,二贵白虎双拥”的口诀,因此断定那石山和两座关门山之间的山洼是一块藏风藏水的宝地。
观龙台?半天儿暗暗合计:莫不是说观的这条龙脉?再说脚下这片青石明显是古人留下的遗迹,以东北对西南,山势风向尽收眼底,如果不是当年有人在那风水宝地搞些动作,谁会费劲在这里修一片石台?
这会儿,马六扛着一截牲口的腿回到石台附近,“还看着呢?”
半天儿道:“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辽阔的地方,心都敞亮了。哎?马老板,您怎么光拿了一只腿呀?”
马六把那截牲口腿放下,“可惜了,一只正当年儿的小嫩狍子,被狼啃了大半个。就剩这只腿了。”
“这还有狼?”
“咋没有?这最近几年还少了呢?搁以前狼都进村。”
“那咱俩赶紧走吧,别再遇上了。”
“走吧,这个点儿,到家就晚上了。”
俩人往山下走,快离开石台的时候,半天儿问道:“哎?马老板,我听栓子说着附近还有一个叫石马村的地方,我怎么没看着呢?”
马六观望四周,挥手一指,“就搁那边儿,山挡上了。那也是个邪性的地方,十年前就剩几个老猎户了,现在估计也是个死村儿。”
半天儿见马六的手正指着那龙头的方向,心中更有眉目。他暗暗记下这个位置,预备日后跟老刘他们聚齐再到这一探究竟。
这一趟东北得了宝盒,又探得一处龙脉,半天儿心中满是欢喜。可不知怎的,下山下到一半儿,他忽然感觉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马六骂骂咧咧地把猎物都接过去,给他找根棍子拄着。他勉强维持到镇子里,整个人虚弱得像没了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