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在子时后才回到宫中,今夜的雨大得不同寻常,在圣城的历史档案中记载,每一次大雨总会有大事发生,神总是在雨天忽略他的子民们,今夜的圣宫照样不平常,在紫光未回宫之前,热巴已经派遣了几百人出城寻找,当得知紫光回来,他与江舟子便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紫光一回宫便躺在地板上,他的内心无法获得平静,想不通那沃峡谷的人到底会去哪里?要知道,除了洞山长老外,其他人几乎一年四季白天黑夜连谷也不出。
热巴和江舟子一进来,看见的便是紫光如此颓废的样子。
葛木尔呢?热巴大吼一声,但偌大的宫殿却无人应答。
那沃峡谷的事是你们谁做的?紫光听见自己询问的声音。
你去那沃峡谷了?热巴的神色变得严肃,他不喜欢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更何况紫光的行为是违规的。
圣城的规定,圣王回宫后,是不能再回出生地的,除非得到神示。
那沃峡谷的居民都搬到哪里去了?紫光再次追问。
你知道你的任性会给圣城子民带来什么样的灾祸吗?热巴上前一把将紫光拎起来。别拿圣城七百万人开玩笑,神选中你,不是让你任性的。
我从来没让神选我,是你,还有你,紫光指着热巴和江舟子说道。
你们选中的我,如果因为我,那沃峡谷的居民有任何的不测,这个继承人我可以不做,你还记得你来接我的时候说过什么吗?你说只要我跟你回圣宫,你会保证那沃峡谷人的安全,但是现在你食言了,那沃峡谷一个人都没有了。紫光对着热巴控诉。
没有人能够永远保证另一个人永远安全,他们有自由迁移的权利,那沃峡谷不是神的子民,圣宫不会派人专门保护,我虽然不知道那沃峡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休想用他们来威胁我,你的命运从你跟我回宫那一天已经注定,这是不可逆的,无法更改的。热巴态度强硬,他统领圣宫俗务多年,特别是上一任圣王圆寂后这十七年,他一个人带领着圣城往前行,他化解了五十次的纷争与危机,保证了圣城七百万子民的安全,他的权威是毋庸置疑的,在圣宫从没有人能够威胁他,即使是圣王也不行。
那如果我反悔呢,那沃峡谷的人已经不在了,你们也没什么可以威胁我了,这个神的继承人,你们还是另找高人吧。而我,属于那沃峡谷,我要去找到他们。紫光却不吃热巴这一套,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这一切,冲动之下,站起来就要走。热巴抽出要种佩剑,横在了紫光脖子前。
你若离开,我今天便能让你圆寂。热巴咬牙切齿的说道。
热巴大人,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把剑放下。江舟子惊慌的将热巴的剑拿开,并拉着紫光到一旁坐下。
我的圣王大人,冲动让人失去理性,失去理性会让你做出错误的决定,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秘密,也不会有人会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要那沃峡谷的人还在圣城的领地范围,便可以将他们找出来,到时候他们为什么会走,你完全可以问个清楚,而至于你圣王,就算你一直牵挂着那沃峡谷的居民,但人与人之间有多少缘分,聚散离合,生老病死,这一切都是有定数的,都是神的安排,凡人是无法跨越的,而圣王你可以,你按照神的指示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便会跨越凡人的一切喜怒哀乐,取得亲近圆满,到那时,你将不会再因为某一个人的离开某一次分别而痛苦,你将带领众生跳出这七情六欲之苦。
但是我现在很痛苦,你们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承认,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凡人。紫光咬牙切齿的说道。一群被神诅咒的人,他们搬离那沃峡谷,还能往哪里去?千百年来,从来没有那沃峡谷人迁移的事,我不相信他们会主动离开,一定是你们做了什么。自从我来到圣宫以后,我一直配合你们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是你们亲手打碎了过往圣宫给我的印象,在我还在那沃峡谷的时候,我便知道很多圣王的事迹,一个为了子民而甘愿在凡间经历普通人生老病死之苦的圣王,他是圣洁而伟大的,圣王是伟大的,那他身边的人至少也是光明磊落的,可自从我到圣宫之后,你们的所作所为,让这些美好全都消失于无形,我看见的是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紫光一股脑吼出了自己心中的所有不满,对他来说最痛苦的并在于圣宫与那沃峡谷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方式,而是理想的破灭。
我尊敬的圣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世界太过狭隘,天下何其大?圣城七百万居民,雁国上千万居民,还有无上上国龙国,而你却只盯着那沃峡谷几十个人,为此不惜丢掉圣王的身份,就算你是神选中的继承人,但神也不会无止境的纵然你,他给你的机会和时间都不多,你若再这样不知好歹,迟早会被自己的傲慢反噬。你可以为那沃三十几个人而不顾圣城子民的利益,作为圣城的副领主,仅次于圣王的主事者,我也一样会为了圣城七百万人的生命而不惜一切。
热巴声如洪钟,他说完后,紫光甚至听到了房间里的回响。
圣王,我不得不说,热巴大人是对的,你不要错误的将那沃峡谷几十人的命运当做你的使命,你的使命是圣城的七百万子民。江舟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一种无力感充斥着紫光全身。
我欣赏你们自以为是的崇高和伟大,有一天你们若将我杀了,我也绝对不会怪罪于你们,但是那沃峡谷的人必须要找回来。
轰隆一声闷雷传来,江舟子吓得惊跪在地。
你是神的继承者,你不能乱说话,因为,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实现,你今日若预言让我们杀你,这意味着终有一天,圣城将陷入内部纷争,自相残杀,雁国毕竟会趁机将圣城吞并,届时,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圣王,请您正视自己的使命,不要因为私欲而影响大业,成圣王者,必须灭人欲而成大治,这是命运,请你不要再试图与命运抗争,那沃峡谷的人走了,若有缘自会再相见,若无缘,就算你寻找一生,也将不得相见。是是非非,相遇别离,神早就做好了安排。您实在不应该贪恋这世间的儿女小情。
我就贪恋了,我说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想做什么圣王,你们若真想我好好做圣王,那就按照我的意思,把那沃峡谷的人找到。紫光怒吼。
你越执着,越会让你在意的更早的离开你,你得到的永远跟你所想的是相反的,你逃离神给你指定的命运,就必须用你所在乎的一切去抗争与交换,你应该想一想,这是你所期待的结果,你能够承受这样的结果吗?你以为你可以,但最终不是这样的,这就是命运,无法逃离,无法抗争。
热巴很激动,平日里他很少这样大段大段的说话,作为一名武将,他的强项在于执行力,但今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戒,看得出来,面对任性而又不知轻重的圣王,他是真的生气了,但这是一场注定难分胜负的争执,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退让,可谁也不能说服对方,更不能动手干掉对方,或许有一方真的会出手干掉对方,但至少不是现在。
就在此时,葛木尔抱着白狼跌跌撞撞的进来。白狼的尸体已经僵硬,毛发也已染成鲜红,紫光看着,血缘瞬间凝固,当场便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年轻力壮的圣王,因为自己的一头狼而呕心吐血,热巴、江舟子和葛木尔三人都吓住了,连忙要扶紫光坐下。但紫光已经跌跌撞撞奔向葛木尔并从他手中将白狼抢了过来。
紫光在白狼的身体上抚摸了又抚摸,不得不承认白狼已经没了生命的迹象,不管是热巴还是江舟子还是葛木尔,都不太能理解紫光对白狼的感情,因为他们不知道,白狼是从紫光出生便陪在他身边的,有多少次在寒冷中微紫光取暖,为紫光觅食,对紫光来说,白狼不仅是一头狼,更是朋友家人。
是谁干的?紫光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是我的失职,等我赶到时,白狼已经成这样了,我将负责守卫的武士都询问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可疑,雨水太大,地上脚印和现场可能留下的线索也都洗刷一空。葛木尔回答。
堂堂圣宫竟然护不住一头狼,把执勤的侍卫全都叫来,我要一个一个亲自审问。
圣王,这不是您的职责,圣宫没有圣王审问下属的先例,这些俗务,应该交给相关负责人去完成。热巴阻止。
我说了,我要一个一个的亲自问,把他们给我叫来,如果找不出杀害白狼的凶手,我将不会再履行任何圣王的职责。
雁国的国王和他的王后还有公主王子,此刻就住在圣宫,圣王您此时说不履行职责?热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再问了一次。
不错,我不管什么雁国国王,我只知道,你们赶走了那沃峡谷的居民,还杀死了我的白狼,我为何还要帮助你们去跟雁国谈什么和平协议,如果我的家人和朋友都不在了,这个世界和平不和平,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再说一次,你的职责是守护圣城七百万子民,而不是那沃峡谷的几十人和一头狼。你所做的一切,是神托付给你的使命,神将世人托付给你,你必须要负责。热巴咬牙再说一次。
那是你说的,我不接受,神将世人托付给我,有没有问我的意见,我告诉你们,我只想做我自己,谁也别想改变我的决定。紫光狂吼。
气氛再一次凝结。江舟子深叹一口气。
葛木尔,去把今天守卫白狼的所有侍卫全部叫过来。
江舟子掩藏不住的惆怅,他为圣宫服务超过四十年,翻遍所有圣宫档案,从未出现圣王拒绝自己身份的先例,前十任圣王,唯一担心的便是自己不能履行好使命,不能为子民们造福,从没有一个人考虑个人得失,可如今的圣王,只考虑个人得失,难道圣城真的要遭遇灭顶之灾吗?想到这,江舟子的脸色不得不更加沉重。
很快,两个侍卫便在葛木尔的带领下进来了。是两名年轻的士兵,大概是第一次与圣王还有热巴、江舟子三人近距离接触,两人看起来十分拘谨。
你们叫什么名字,今天下午都干了些什么?紫光语气严厉的质问,两人紧张的对视一眼。再看一眼葛木尔。
看他干什么?我要你们自己说。紫光怒吼。
个子较高的哪一位连忙回答。
回禀圣王,我叫星奎,是圣宫护卫队的单兵。今天下午我一直在岗位上,雨下的很大,但我并未擅离职守,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回禀圣王,我叫琛慧,是圣宫护卫队的单兵,下午我与星奎一直在岗位上,直到葛木尔大人来,我们从未离开岗位一步,今天下午雨下得特别大,我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你们就安排了两个单兵去保护我的白狼?紫光质疑。
单兵是等级最低的武士,主要职责是站岗,由于阅历低能力不高,往往被派遣在一些不重要的场所站岗,五个单兵为一小组,五组为一队,五队由百夫长进行管理,这是圣宫护卫队的组织架构。
今天圣宫招待贵宾,大量护卫队队员被派遣去保护贵客安全。热巴解释。
在圣宫,我身为圣王,我最亲密的朋友难道不比贵客更安全?
热巴低头,没有为自己辩解。这件事上是他的失职。
你们说没有可疑人员,从头到尾也就葛木尔出现过是吧?紫光再问两位单兵,两人点头。
葛木尔,难道白狼是被你杀的吗?
葛木尔吓得马上跪地。
圣王明察,小的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圣王你的事。
圣王,此事太过蹊跷,若真有人要杀白狼,一定会避开所有人耳目。江舟子劝道。
还请上师大人告诉我,在圣宫,什么人能够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杀死白狼而不被发现?同时还半点线索也不留?
回禀圣王,圣宫紧紧护卫队便有两万人,再加上八千侍女侍卫,很多人都具备实现这一目标的能力。
那就一个一个的查,我不管用什么办法,通灵也好,严打招供也好,总之必须把凶手找出来。你们不查,我就亲自来查,白狼不会就这样死掉。
紫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众人都面面相觑。
好,我答应你,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请你先履行好圣王的职责。最后热巴妥协。
什么时候把凶手交给我?
一个月之内,一个月之内一定给你一个交代。热巴说道。
紫光想了想点点头。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找到凶手,我要你亲自带他到我面前。
所有人都离开了,紫光抱着白狼回到寝宫,他拒绝了葛木尔将白狼拿去埋葬的请求,葛木尔所谓的埋葬,不过是让秃鹫将白狼的师徒吞噬的一干二净,他决定将白狼埋在寝宫内,他挖了一个可以容纳白狼身体的坑,还在上面种上一株梅树,弄好后,紫光就一个人坐在树下,这让他想起那沃峡谷的那片梅园,那是那沃峡谷唯一能够生长的树木。
从知道那沃峡谷的人搬走那一刻起,到白狼的死,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流失,他知道他的身体会新生出一些东西出来,但他并不喜欢,或许这会让他更坚硬,可却不能减轻他的疼痛,那沃峡谷虽然困苦,却很少有生离死别,这是紫光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生离死别,原来这样难受。
紫光趴下身体,脑海中浮现自己与木桑在梅林奔跑的画面,黑柔的发丝拂过嘴角,他闻到了梅花的香味,还有雪花的味道,那是木桑的味道,只要一想到这样的画面,紫光就觉得心脏鼓得满满的,他以为会这样一直到老。但失去太猝不及防,就像破碎的镜片,永远拼不回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