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五月八日,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了,当时国人激愤,于世正准备小学毕业,对这样的大事件只是停留在听听而已的层面,虽然知道欺负中国人的都是坏人,但也仅限于此。紧接着,零一年,美国本土发生了“9.11”事件。这时,于世已是初三学生,对事物的判断有了自己的看法。于世听着老师们在课堂上就恐怖主义事件分析时,内心反而平静了许多。于世憎恨连累无辜群众的恐怖事件,不过对美国也一直没有多少好感,总感觉他们是仗着自己的经济实力作威作福。
于世喜欢语文、历史,对我国古代的“王霸之辩”了解一点,认为美国就是行霸权,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在想想,于世的想法稍显幼稚,但总算能够跳出“好人”“坏人”的定义去判断事物了。
这些事是国家大事,对当时的于世而言,比不上爷爷的去世给他的久久震撼。
零一年九月底,爷爷病重,于世被唤回家。当时爷爷紧闭着眼,不停地吐气,儿女个个紧锁着眉头面色沉重。于世眼中的爷爷,既熟悉又陌生,骨瘦如柴,穿着干净的白背心,盖着被子,身子蜷缩成一团,一口接着一口轻微的吐气。。
“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些矛盾,爷爷还在我家,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于世忽然冒出了这样奇怪的念头。
自从爷爷到了大伯家,于生兄弟俩虽然曾被堵在门外不让见爷爷,但几年过去了,两家人还是有一定来往。每年春节,即使于世十分不愿意,于生也拉着他去给爷爷拜年。
这时,经常听到母亲对父亲讲:“世娃子‘气缸大’,这样不好。”
于世明白,母亲的意思是,小孩子对大人之间发生的事不能老在心中纠结。可,于世心中总有一股气,觉得大伯全家欺人太甚。于世上初中那几年,两家关系进一步缓和了,有时候拔麦子、打场、过喜事都互相尽力帮忙。有一天,父亲将曾经送到大伯家的家具又拉了回来,还是父亲拉着车子、母亲在后边推着,不过架子车已不是七八年前的架子车了,家具也已不是以前的油光锃亮的模样了,样式变得老旧、许多地方油漆已然脱落。
于世十分不解,过去这么久了,家里已经买了大彩电和新式的家具,还拉它们回来做什么呢?
这一点,于生反而看得明白:“这是父辈们生活的形式。父亲和大伯都慢慢变老了,以前他们兄弟赡养老人生出的是是非非,也都早已成了过去。我们做小辈的应顺应和遵从这样的处理方式。”
联想着近年来自己心中对大伯家和爷爷的不满,于世看着床上的老人,一幕幕情景浮现在眼前:
想到小时候,玩累了回家,总会看到爷爷蒸了一锅土豆在炉子上,热气直冒,土豆都裂开了花,就像于世开心的脸蛋。
想到牵着黄牛、端着烟锅,佝偻着身子慢慢从远处走来的情景。
想到无论冬夏,爷爷总是坐在大伯家房檐下专门搭起的板床,慢悠悠抽着黄烟,一口又一口,口水下来了,就拿粗糙的手掌习惯性抹一把。窑东的冬天天寒地冻,但爷爷依然坐在外边的板床上一口一口抽烟,听母亲说,是因为大伯家的儿媳妇闻不惯黄烟的味道。
“也许当时爷爷也没有想到大冬天也要到外边抽烟吧……”于世有点心痛。
待于世看完爷爷最后一眼,父亲让他出去,不一会儿爷爷平静地走了。
过了好多年,于世悄悄地问母亲,爷爷去世时为啥一个劲儿吐气却看不到吸气呢?母亲说:“按照老古式的说法,一个劲儿吐气只是想在最后关头将一生的苦难尽数吐出。”
父亲也讲过旧社会长大的爷爷是吃过大苦、日子可是一个一个挨着数过来的人,只是苦之“大”没告诉他。
爷爷兄弟五人,他排行第四,村上人都称呼他为“四爷”,于世的大爷、三爷都上过私塾,而且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方圆十几里很有名气。二爷、爷爷和尕爷没上过一天学,主要在家劳作。窑东县干旱少雨,均以旱地为主。于世家有几十亩旱地,分布在地湾村周边的山山屲屲,都是爷爷带着牲口一点一点开垦出来的。
爷爷曾说,他年轻的时候,窑东这一带雨水还是相对多的,至少庄稼不会被晒得大片大片枯死。到了八十年代,雨水渐渐变少,土地也慢慢荒芜了。许多人家都会有选择的将一些庄稼长势不好、坡陡地远的土地自动荒芜。于世记得小时候,父亲总会指着一片山坡说:“这儿以前是爷爷开出来的地,那儿长草的陡坡原来也是地,土豆挖出来后稍不注意就滚到坡底下了……”
于世曾经问过父亲:“那些连人都站不稳的斜坡,是怎么耕地的?怎么拔麦子,又怎么拉到打麦场上的?”
父亲笑而不语,望着远处荒凉的群山,许久才说:“为了吃饱饭,大家都是拼了命想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