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怎么解释,是谁害了以梁的,在以梁未归的这些时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梁口中吞着的字条,显然是要提醒什么的,但究竟又该怎么解释?
是以梁发现了什么秘密,才要记下来时,被人恰好发现,他才被人害了么,又是谁将他的头颅放回来的,他的尸身又落在何处了呢?
接连的骇异变故,使英无声心焦虑疲,思乱如麻。顷刻间,他只感到浑身乏累,他看着林以梁再无一点容色的苍白面颊,心中就大痛难当。慢慢的,他脸上的两行泪便如雨滴般的滚落。
他心里什么都想不起来,脑中一片混沌,他只感到胸中苦闷,那一口堵着的气也似要断在胸腔里接不上。
正当英无声要让自己静下心思来时,出他意料的,又蓦的从那案上头颅微张开的唇齿之间,突然就吐出了一道紫红色烟火,那烟火如一条飞驰的疾电,径直往英无声的身上蹿去。英无声避闪不及,当即出手格挡。只觉腕指大痛,他惊慌回臂,却将握着的纸团掉落在地上,还没及他多做反应,那纸团已被火光烧灼,只一瞬,已化作飞灰了。
英无声怕林白被伤到,当即后退着阻在林白背后,将林白护住了,且再看时,那一束烟火,却早消散不见了,而那林以梁的首级,也静静地再看不到半点的异样了。
屋中沉沉暗暗的被阴秋的湿雨云岚裹着,地上除了林白的悲哭声,什么异常也查觉不到。
英无声即刻里早已明白,必是什么东西不愿让他知道那纸团上写的‘绿竹林下,云湖深处,魔灵秘藏’的意思了,但这一切又是何人做下的手脚,这火气烟色是幻是魔,还是别的,英无声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英无声愈发真切的感觉到将有一场剧变即要发生了,自己似乎即要陷入到这场剧变的漩涡里去,或者已经陷了进去,英无声想起叔父的话,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离开。
他摸了把眼睛才要问林白之前发生的事,却看见从那林以梁的鼻孔里,竟又悠悠忽忽窜出了两股白雾。那白雾交缠盘绕,慢慢的就结在一处,渐变幻成一个人形模样,虚虚飘飘,如一片纸儿,又迎风一晃,直如真人大小了。
英无声不知那虚影将要如何,他避无可避,想来避也是避不掉的,侧眼看林白哭得眼泪簌簌,对身后之事全然不知,他便心中一发狠,横着身将它将他挡在桌椅之外。
他才要提醒林白作防备,如果那幻影要对人不利,便让林白逃去,他正欲说话,分心之际,眼光扫见那幻影渺渺茫茫,快得无与伦比,蓦然欺身而上,就伸出双臂,一下已掐住了他的脖子,如欲将他提得吊起来。
英无声惊怒无状,他拼尽气力紧紧的抓着桌角,但却没撑住,他心中恨骂着,试着要掰开那手掌,发觉那胳膊虽然虚薄暗淡,但却是坚硬如铁,他双手攀在上面,使尽气力,也竟是蚍蜉撼大树,哪里撕扯得动。
渐渐地,英无声被勒得几要窒息过去。他拼命的抬脚向那幻影的腰肋里踢去,却是如中无物,还哪里有什么动静。英无声心下大恐,他喉咙间越来越痛越来越紧,他就淡薄了意识,连白眼珠也不受控的只往屋顶翻去。
一时嘴角流出涎水,牙齿咬得格格响,舌头破烂,血沫也从唇边溢出来,似乎,他竟是要死去了,眼里已是黑暗一片,感觉周身血如洪流,尽往脑里冲去,耳中已尽是嗡嗡的轰鸣了。
他便呼喊,他想反抗挣扎,却已僵了身子手脚,哪里还能动得了。
正生死之际,英无声徒觉喉间松了一松,他忙急呼吸,却被呛了胸膛。眼光瞥过,迷迷糊糊的见着,一个如人般立着的白骨骷颅,正手挥长剑,和那虚影斗在一起。
那骷颅人剑法似乎极其厉害,他出招无形无影,起落如风如电。英无声还没看清,只感脖颈已松,瞥见那虚影似如战败,匆匆的往地下散去,隐入泥水雨地里悠忽不见踪迹。
英无声扶着脖项急看那骷颅人,见他正抬着无眼的面脸向自己看来,后就急急的往空里跃去,瞬间了无踪影。
英无声正满腹狐疑着,却在猝然之间,不知从什么地方,猛的又现出了数个面目狰狞的怪人。
一瞥间,似乎他们都是尖嘴深目矮鼻梁的模样。也未待看得真切,就见他们向着骷颅人隐去的方位,亦尾随着飞逝而没了,地面上霎时止有阴雨风声,除此外什么也都看不见了。
看他们来去匆迫的样子,似乎那几个怪人是为追逐骷颅人而来。
英无声尚不及多想,他才长出了一气,却猛然间眼前黑星乱出,吐了一口大血,一下昏死了过去。
这突起仓促,便将吓得缩在一边的林白惊回过神思,她哭唤了一声,猛得扑过去摇晃英无声,却全不顶事,情急里,林白只得在他的人中上以指甲死命的嵌下去,连肉也掐得流了血。
一阵钻心大痛电一般的传过脑际,英无声的心智就清明了许多,醒转过来。他大喘着气,抚着胸口惊骇的茫顾四看,地面除了脸上布满关切惑惧的林白外,却哪里还再有半个人。
林白急切着,带着哭腔说;“无声哥,你别再吓我,你怎么着啦?”
英无声摇了摇头,示意不要问,说;“大娘是怎么出事的?”
“我们才进家门,没防备就看见了桌上放着的我哥的头,我娘叫了一声就昏死过去了,再没醒过来。”林白哽咽着哀哀伤伤的说。
林白摸着眼泪说;“无声哥,这都是怎么了,我哥到底是被谁害了啊。”
英无声心底也茫然,他低垂了头沉默,用眼里的空洞应答了林白。好半天,他见终归是什么异常也再没有了,只得对林白说;“小妹,这儿不能再呆下去了,镇子上处处透着诡异,要出事,赶紧料理了你哥和大娘的尸体,我们得紧着离开,等过些日子,如果能消停下来,我们再回来找大姐。再查探是谁害了你哥。”
林白说;“我们走了,大姐要是回来了怎么办呢,我得留下等大姐,我得再找找,我得知道是谁害了我哥,我要给我哥报仇啊,他死得多可怜!”
英无声只得说;“那杨伯已经死了,是我和你哥亲眼见到,我刚才去过马二爷家,他也是我和你哥见到,也是早死了的,但才刚在他家院门口,我却看到他像往日一般的出现,他们已都是鬼魂了,方才我命在须臾,你救回我,那是因为有什么看不见恶东西潜伏在暗里,他们要扼死我。”
林白听英无声这么说,便被唬得面脸更加煞白,她疑恐的朝屋下各处去看,只有在阴暗潮冷的地上躺着的母亲死尸和旧木桌上的二哥静静地头颅,别的却只是不见。
林白说;“无声哥,他们为什么要害你呢?”
英无声说;“肯定有原因的,但我还猜不明白。”
英无声说;“我叔父七天前就离开了,他好像知道很多事,他有很大的能耐,但他从没让我知道过,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他临走只说要我等七天,七天后如果他没回来,就让我及早离开这儿,今天已是第八天了,我担心会有更可怕的事出现。”
“我们势单力孤,没办法自保,更没办法对付那些鬼怪,我们得赶紧走,再耽搁怕就晚了,指不定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英无声皱着眉眼看着林白,说;“小妹,你明白么,我说的你懂么?”
林白哽咽着点了点头。
英无声说;“大姐的去向眼下先别去想了,说不准大姐已经像你哥一样被害了,你心里要有准备,我曾答应过你哥要照看你和大娘,大娘现在没了,我只得带你一起离开。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几天里黄月山上一定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林白看了一眼母亲的尸体,又看了一眼兄长的头颅,悲痛又不甘的说;“无声哥,我哥我娘死的好冤,难道他们就要白死了么?”
英无声说;“报仇不急在一时,小妹,这你应该明白的,你我得快走,得逃命,那才有活下去的可能,才有机会报仇的。”
林白用手背摸了腮上的泪珠,说;“无声哥,那我都听你的。”
英无声说;“黄月山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天上的雨好像都落在了黄月山中,我猜祸事就在这一两天内,给马喂些水草,我去刘二的店里给你哥和大娘订两口材木,不择时日了,葬下你哥和大娘我们就离开。”
英无声说;“小妹,不要再过多伤心,这都无济于事的,于事无补,你明白的是不是。”
林白强忍着难过说;“无声哥,我这就收拾。”却突然间猛得扑进英无声怀里,悲伤压抑苦闷哀戚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就放声长长久久的哭了出来。
英无声再没劝,也止不住的掉了无数泪珠子,就任着林白紧紧的抓着他的肩膀,到终于哭累了平息下来。
两人将地上的尸体抬着放正了,英无声见林以梁的头颅再无祸怪,便也并放在了一起。林白最后看了一眼,就又忍不住哭着掉泪。找了被子给盖上了,摸着泪花去收拾行装马匹。
英无声要去刘二家那边,却将林白也喊上了,说让林白一个人呆着不放心,林白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相跟着往刘二家去。
大雨没停,巷道里到处流着哗哗的积水,街口的一些破旧老屋已被大雨冲塌了房面,一些泥椽瓦片就散乱的丢在青石板路上。但街面上没有一个其余的人走动,除了雨声与黄月山里的河声,街面上什么也听不见,连先前的鸡犬鸣叫声也再听不见了。
林白拽着英无声的衣袖,英无声就将她牵住了,两人相离了半步并排走着,淋过英无声头上斗笠的雨水落下去,又流过林白的肩头。两人都穿着被大雨浸透的湿衣衫,两人俱觉深秋淫雨的寒冷,感到也只有彼此的最后手心里才仅剩了世间的余温。
正走着,英无声却猛然止了步,林白也急从雨里看见,一个裹着黑袍黑衣黑斗篷的人影在前头的拐道里转弯进去了,那人手中提着一口宽大的黑铁弯刀,消瘦长身,动止之间状如鬼魅。林白便也一下认了出来,这人好像正如自己在晨间从英无声院中恍惚里见到的那个一样。
英无声便拉着林白贴到墙根前,低声说;“这些人行藏闪烁,鬼鬼祟祟的,也并不是本地人口,我们先跟着他去看看,我好像曾在梦里见过这个人,我们瞧瞧他去做什么,看能不能得到点什么有用的线索。”
林白怯怯的说;“他拿着刀呢,无声哥,我们还是不要看了吧。”
英无声说;“不要紧的,我们远远的跟着,如果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离开了,以后回来,要是这里又发生别的变故,断了线索,就不好办了。”
两人遂收着步子隔着一箭之地紧紧的跟着,就见那黑影不回头的直往巷后李铁男家的院中去。
那是座独门独院,是李铁男和父母分家另过后李铁男新盖的房子,处地偏僻,平时止有李铁男和媳妇伍妹儿两人住着,小两口恩爱,平时未见口角,若不走近,极难听到从那里传出的任何声音响动。
就见黑衣人大步阔走,那雨水却不湿他的衣袍,雨水滴过他提着的黑色弯刀,雨水里似乎也带了逼人的寒气。
到李铁男的住宅前,那人更不敲门,就直接推开走进去。英林二个均感奇怪,又不敢径直跟进院门里去,瞧着院墙边有株伸出枝桠的榆树,英无声便先攀上去了,伏着身,却好见到院中屋里的动静,他遂将林白也拉了上去。两个人大气也不敢出的窥视着院中即要发生的事。
便见那黑衣人穿过雨水径直往正屋里去。台阶上迎下来李铁男,他毫无言语表示,身子僵着似的跪倒在黑衣人面前了。黑衣人面上遮着只露了两个眼窝的罩子,全看不见额脸,就全不理会李铁男,却直走向堂中去。
英无声心底隐隐觉得又要生出祸端了,听得林白说;“无声哥,你看那李铁男的样子像不像我娘的,他跟镇上的那些人都好像。”
英无声说;“你也都看出来了,我早有怀疑,恐你害怕,就没告诉你。”
两个人从房上启开的窗格看进去,望见伍妹儿和那黑衣人说着什么话,之后便仰躺着睡到了一张迎在门口亮光里的长条木桌上。
二人均感不可思议,不知那黑衣人要对伍妹儿做什么。
两人目不转睛的看,那黑衣人口中叼了弯刀,伸出蒲扇般的一双大手,只一把已撕扯开了伍妹儿胸前的衣衫。说也奇怪,伍妹儿竟不挣扎,胸口那一片白花花的肉便鼓鼓涌涌的跳出来,银格生生的晃眼。
林白轻呼了一声,羞得把头低在英无声的臂弯里再不敢去看了。英无声也觉面上有些烧,但他没收回眼光,他只盯着黑衣人的动静。
英无声心中想到,那黑衣人诡异无常,来去了无踪影可凭,他这般大的雨中悄然而致,岂会是要去轻薄一个农家已婚的女子。
英无声正待惊疑,就见那黑衣人已退去了自己的半截短衣,把那伍妹儿小衫也解了,遂将伍妹儿污了。
“这些畜生!”英无声悄骂了一句,他不解那李铁男为何始终不去搭救媳妇,就连头也没抬一下。他猜定是李铁男与那黑衣人,与伍妹儿之间必是有什么交易吧。
林白只看了一眼,羞得已恨不得即刻逃离,林白便低声说;“无声哥,我们走吧。”
林白正要跳下树去,却被英无声猛得一把按住了肩头,听英无声说“你看”。林白心里慌乱,只不敢抬头,半天见英无声再无声息,它颇感好奇,循着目光再看过去时,便惊得差些叫出声,差点从树桠上掉下去。
就见那黑衣人已重新裹穿上了衣袍,他一手持着刀,一手按着如死般不动的伍妹儿,只一刀下去已刺进了伍妹儿身子里,腾出手,将伍妹儿的心脏都挖了出来。
林白和英无声骇然到极点,英无声怕林白过度惊吓后喊出来,紧紧的捂住了林白的口。两人大气也不敢出的盯着。看那黑衣人还待怎样。
只见那黑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黄纸和一个碧绿色的瓶子来,纸上似书有符印的样子,瓶子也如一般药丸之瓶大小。就见他揭开瓶盖,将一物倒入了手掌。那物蠕蠕而动,却是一只虫子,他看了一眼,将那虫子驱入伍妹儿的胸膛内,后把那黄纸往伍妹儿的伤口处一贴,吹了一气,刹那里,遂看到伍妹儿血似也止住不流了。
就见半响后,伍妹儿竟从桌子上缓缓坐起,也不再搭理黑衣人,端了盆碗自去忙了。而黑衣人,仍旧没看李铁男一眼,就提着伍妹儿的脏器走出来。
二人一时回不了神,英无声一个懵,不留神从树上直跌了下来,他朝林白低声说了句跑,一把将跳下的林白接住了。二人撒开脚丫子从那后街巷里狂逃出来。
看那黑衣人没跟着,二人方才敢歇定了喘气,林白说;“无声哥,他是谁,镇子里的人么,看背影不像,我从没见过,我哥会不会是他给害了的。”
英无声说;“我也没见过,我好像在梦中遇到过一次,就是今个早上,他差些杀了我,是你跑来,把我喊醒,他就不见了。”
英无声说;“那伍妹儿,怎么被挖了心肝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呢?”
林白低眉说;“无声哥,你别说她了,我们快些离开这吧,我先前以为我哥是被人害了的,可能是我猜错了。”
二人说着话又急匆匆往刘二家的那边去,不一时已到,英无声上前唤门,院中似有房门开启的动静,但好久,却并不见有人出来,英林两人心下疑惑,英无声又敲喊了一会,亦是无人回应,英无声抬动门栓侧开个缝缝看去,眼睛就直了,再也挪移不开。
英无声便看见,原来那院中屋檐下的台阶上,正有一个和才在李铁男家见到的黑衣人一般模样的人,他正将刘二按在了向光的桌岸上,撕开了刘二胸膛上的衣衫,就只一刀,已将刘二的内脏剖了出来,待以同样的手段炮制了刘二后,见刘二行动自如,那人执刀提肉,往空里一跃,人便不见了。
就见那刘二如无事般的整整衣衫,竟迎出门来了,英无声咽口唾沫,心里暗说;“没了心肺的人,厉害不到哪去吧,且看看刘二他是怎样的了。”
英无声悄声让林白先跑,但林白没有动,英无声只得将林白拉得靠在身后了,一棵心突突跳着,只静静的听院中行来的脚步声。
门打开,刘二站出门口,英无声退了十数步,听刘二说;“吆,是无声啊。这大雨天的,有事么?”
英无声嗯了一声,直勾勾的盯着刘二的面脸看去,只见那刘二虽是言语无异,但眼里也尽是死鱼的白了,眼珠子也都冰冷僵硬,正是与清早在街上见到的那干人一样,与杨伯的也一样。
英无声豁然惊觉,怪不得在晨间见着那些人时觉得不对,原来他们都是一样,可能竟和这伍妹与刘二一样,皆是被人取了心肠了。
英无声见状便急摆手,他也不多话,说声走错了拉了林白便跑。庆幸刘二没赶来,二人只跑到自家院外方敢驻足,才站定,听得里屋中厨房灶具响动,二人疑惑的往里张看时,只见林大娘拎着水桶,正往锅里添水呢。
林白便带了哭音惊呼了出来,才要叫第二声,却被英无声将她的唇死死的捂住了。
又是白昼显形的鬼么,难道镇里的人都死绝了?英无声似一下掉在了八层冰眼里,落了个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