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时,男生已经把书搬回来了,老潘站在讲台前面说着话,见她们两个回来,一脸同学们相亲相爱真好啊的欣慰表情,然后示意她们赶紧入座。
“刚开学,我知道你们都烦我这么说,但是呢我还是要说几句哈,等我说完,学委叫人把书发下去,然后你们就自习哈.......”
常炜看着这个慈祥的中年男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没完没了了。
正想着今天该怎么度过时,一个男生晃晃悠悠地从窗口路过。
松松垮垮地穿着校服短袖,领口第一颗扣子开着,头发还有些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着的原因,那个男生路过常炜靠着的窗户时,常炜明显感觉到自己周身暗了一下,她抬头一看。
正是刚刚坐在楼梯上的男生,他好像是刚洗完澡,空气里他沐浴露的味道一晃而过。常炜突然意识到,他奇怪的点在哪了。
是不是每个人的气场都是不太一样的,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生,像是在海面上漂浮的一艘船。桅杆挺直,船帆破碎,船桨不知所踪。
但一瞬间,她又回过神来。
李湘湘也看到他了,她低下头悄悄地和常炜说,
“那个是隔壁班的谢赟。”
“是不是超级帅,可惜他对女生都淡淡的。”
“而且他有点奇怪,感觉挺难接触的。”
“不过也正常啦,他爸妈好像有点....的。”,李湘湘的表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怎么说?”.......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他初中同学说的,不知道什么事情,他爸妈以前去他们学校大吵大闹。他妈甚至还拿着刀,说要把他砍死,自己再自杀什么的。”
“....哦”,常炜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的应了一声。
常炜想了一下那个奇怪的男生,便马上抛到脑后去了。
一个上午很快就结束了,“诶对了,我都没问,你住宿吗?”李湘湘跟在常炜身边,挽着她的手问道。
“啊,我不住宿。”,常炜不自然地动动手。
“啊,好可惜,我还以为你会到我寝室呢”,李湘湘有点遗憾。
“家里比较近,公交十分钟就到了。”
“哇,真好,我家到这里要半个小时呢。”
和李湘湘走到食堂,常炜突然想起班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生那一句“做作”,觉得有点好笑。
李湘湘作为一个人际交往技能点满了的话痨,哪怕常炜的反应淡到爆炸,吃饭氛围冷到冰点,她还是滔滔不绝地讲着关于这个学校,或老师或学生的各种八卦。而常炜吃着饭,将食不言贯彻到底,只会在李湘湘提问或是需要应答时开口说一两个字。
常炜几乎没有朋友,唯一的朋友是一个整天喝酒惹事的疯女人。很奇怪,小学开始,她就学会了虚与委蛇,她和他们做着表面上的朋友,彼此互相吹捧夸赞,努力支撑着死党闺蜜基友的虚假面孔。只是她现在累了,维持一段关系太累了,特别是虚假的关系。
吃完饭后,她和李湘湘回到教室。她和李湘湘的座位比较后面,还有墙壁挡着,李湘湘看了看楼道,关上门窗后,把手机掏了出来。
“ok,我们学校虽然老师不怎么管,但是要是太明显,手机还是会被收的,还要吃处分。”,李湘湘撇撇嘴,一副十分看不起的样子。
既然如此,常炜也坐了下来掏出了手机,屏幕一亮就看到一条银行卡到账信息。
5000,常炜心里正纳闷着,就看到一条微信跳了出来。
“炜炜啊,钱打你卡上了,我有事去一趟s市啊”,是老常。
搞什么?
“你去s市干嘛?你钱不是还完了?”
又他妈骗我?常炜心下一阵烦闷,本来来这里她就很不爽了。
老常这些年一路赌一路输,输光家底不说,还把妈妈输跑了,房子,车子,老婆,输的一个不剩,青州也理所当然的呆不下去了。
操。
下午,常炜去找老潘,说自己想请一天假,老潘大手一挥,假条马上就批了。常炜拿着假单,站在校门口时,还有一种不真实感,怎么什么都不问就给批了,她连借口都想好了,说是刚来这里水土不服。
和送她出来的李湘湘挥了挥手,常炜掏出手机往家走。家离学校很近,毕竟屁大个地方,除了学校大了点,其他的街道都很别扭的挤在一起,在这里住宿的人实在是少的可怜,家长都管不住的人,指望这个学校半吊子的管理系统能管的老老实实就是天方夜谭。
下了公交,穿过一条条胡同。常炜在几栋一模一样的旧房子之间辨认了一下,左拐。
常炜看着这栋老常名下唯一的不动产,无语到极点。
她不知道该庆幸这个房子根本不值钱,还是悲哀自己他妈竟然住在这个破地方。
这个房子,就是“十九世纪没卖出去,二十世纪又砸在手里的赔钱货”,她低下头自嘲地笑笑,掏出钥匙开了这个“十九世纪”很是流行的门。
走到二楼打开门,屋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积满了灰尘,很明显老常一开始就没打算住在这里,常炜走进那个应该是自己房间的地方,打开放在木板床边上的一个偏小的行李箱。行李箱里塞满了衣服,一个化妆包在里面挤的变了形。
想了想,她掏出手机看了看,15:56。来学校之前,老常帮她领了校服,老常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挺靠谱,常炜笑了一下,但是他的父爱也仅限于此了。
常炜走出房间,想稍微打扫一下,找遍整个房子都没看到一把扫把,只有一把干的发硬的拖把。走到浴室拧了拧喷水头的开关,把拖把打湿,这种古董房子有热水器是今天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事情。
等差不多拖好了地,又收拾了一下房间和“浴室”,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她看着开了灯还是很暗的房间,叹了口气。要在这个地方呆两年。
她坐在刚铺好的床上,已经十七年了,她回到了老常称为老家的地方,对于老常,她谈不上恨,她只是怨。小时候日日噩梦已经把她所有的感情消磨殆尽了,她坐在这里,好像飘在空中,踩不到地面,靠不到边。
她走到窗边,推开生了锈的窗子,摸索着点了一支烟。透过烟看着这片房子,一栋紧挨着一栋,房子里隐约有灯光,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这个地方,有着一种被外来人屠尽的寂静,甚至她和老常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看见有人在那些窗子前面站着,看着,却没有人出来说话。
看着那些目光,她只觉得全身发毛,如至冰窖。
这种寂静很快被一阵噼里啪啦声打破,顺着声音看去,是对面楼里。
一阵又一阵歇斯底里的声音咔咔地刺着常炜的耳膜,她看到对面楼层有人走到窗户旁看,和她对视一眼后,又转身走开。过了一会,她看到有人推开门走出来,暗的发黄的路灯打在那个人的脸上,她发现,是那个船。
把烟碾在窗台上,常炜突然觉得有些累。
这个城市,这条街道,这个生活。
灭了烟,转身离开的常炜没看到,正往前走的那个船,转过头看了一眼被风从楼上刮下来的还带着火星的烟蒂,还有那扇整条街道里,唯一开着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