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王老呔荣归救张富
公元一九二九年的春天姗姗来迟。张富望眼欲穿的火磨还没有运到,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这种等待,就如同一个人苦苦思念自己的情人一样,每日如影随形的尽是难言的渴盼、挣扎、寂寞、酸楚和哀怨,那样的日子有多难熬,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这一天,皮货口张家老房骑兵一连一排驻地大院里,鲍庭玺着一身黑色骑警制服。三十二个骑兵同样换上了黑色制服,站成两列横队听鲍连长训话:“我说的也不少了吧,过去我也没少说吧?你们怎么就那么懒呢,一不用你们巡逻,二不用你们站岗放哨,一天就那么点儿训练功课累着你们了吗?这点儿盐税为嘛不催不缴?一排长出列!上边儿说了,皮货口的边境贸易什么都可以不缴税,就是这个盐不行!哪个国家不靠盐保税?呢吗口、倒木沟、独木河都有我们这种骑兵任职的盐税警,人家税缴得都不错!上边儿说了,就我们这个皮货口的头难剃!从今天起,一排长要带着全部弟兄下去收税,谁不交就收他的货、封他的买卖,听懂了没有!宋排长,不是我说你,发财捞实惠的事儿你都不会干,你还有嘛用?心眼儿活泛点儿,弟兄们还怕没钱花吗!我说一排长,你听懂了没有?”
宋景斯把身子一挺:“报告连长,我明白一点儿!”
一个月眨眼间过去了。金花高丽皮货口商业街旁的柳树伸展着嫩绿的枝条,杨树花絮满天飞舞。
东兴贸货栈门前,骑兵独立一连连长鲍庭玺同几个连部的官兵勒缰下马,齐刷刷地站在那里。商业街上,一排排长宋景斯率领着三十几个穿黑制服的“骑警”逐个店铺收缴盐税。
一枝花从街对面的宣家馆子走出来,把一张椅子放到鲍庭玺跟前:“我说鲍连长啊,你这身衣服怎么还换色儿了呢?收税就收税呗,我咋听说你手下有的老总跟俺们吹胡子瞪眼睛的?”
鲍庭玺一屁股坐了下去:“按理说,你这个一枝花还挺懂人情,不过呢,你要是帮着那些奸商说话,我可就给不了你面子啦!去去,忙你的去!”
一枝花接连“哟”了两声后说:“你跟我发的哪门子邪火呀!晌午饭不搁我这儿吃啦?今儿早晨大泡子送来的新鲜鱼那才好哪!”
鲍庭玺黑着脸说:“有嘛好的?好个嘛?我心里这个火都烧膛了,嘛也吃不进去。”
一枝花哼了一声:“真不给面子?那好,我先回去安排着,我就坐在馆子里死等了,吃不吃这顿饭随你的便!”
宋景斯跑步过来:“一排长宋景斯前来报告!”
鲍庭玺眼神带着戾气,凶巴巴地说:“说你嘛好呢?我是越瞅你越生气!我说一排长啊,上个月我特意到你们这儿训话,听也听了,答应也答应了,我问你,这一个多月过去了,你们都做嘛啦?”
宋景斯赶紧报告:“挨户排查,记人记数,报告连长,我这儿里还拉了一份单子,请您过目。”
鲍庭玺拿过单子遛了一遍:“早说呀,那你们还等嘛?去缴税去抓人哪!”
宋景斯有些犹豫:“上次您说……不抓人,再说抓了人往哪儿放?”
鲍庭玺用轻蔑的眼神看了宋景斯半天,然后环顾几个连部的官兵:“你们听听,这是个能办事的人吗?往哪儿放?哪儿放不了!你这个排长还能不能干了?”
张富赶着马车从东边过来,车上装着一些木头柈子,玛丽亚和张富并排坐着。看见满街穿黑衣服的骑警,玛丽亚好奇地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张富说:“别管了,车要拐弯,你坐好了。”马车朝西比利亚饭店转了过去。
宋景斯在鲍庭玺骂他时面无表情,仍然立正汇报:“报告,刚才赶车过去的张富,就是一个头号盐贩子,据说光利润就挣了一千多块!”
几名连部的军官歪转过头去看挥鞭赶马正欲转弯的张富,一个士兵摇头说:“不对吧,他是个种瓜的!”
鲍庭玺冷笑一声:“老皇历啦,那是前几年的事儿,这小子现在不得了啦,去两个人,把他带过来!”
那个说张富是种瓜的士兵又纠正说:“不对,今年他们又种瓜了,还是在那个地方,不过侍弄瓜地的人是一个挺白、挺俊的‘母——子’!嘿嘿,就是老娘们儿!”
两个穿黑制服的骑警迅速地朝张富追了过去:“站住,说你呢,张富,叫你站住!”
张富把车停下,两名骑警不由分说地把张富从马车上扯下来。张富大声问他们想干什么。
鲍庭玺朝宋景斯递个眼神,宋景斯趾高气扬地走到张富面前:“都说冤家路窄,那个房子的事儿你还没给我交代哪!缓一缓这也罢了,可你贩卖私盐的事儿不能罢了,我这儿有个单子,该缴多少税你心里明白吧?”
张富冷笑几声,坐回到车上,掏出小烟袋,边装烟边慢吞吞地说:“谁说我贩私盐了?我那是在盐埠老毛子官办的盐业公司做的交易,有合同,合理合法,人家都不要税,你们凭什么要啊?”
鲍庭玺火冒三丈:“你张富是成心要抗税啊,你给我下来,别给我装,这个税你要是不缴,可别怪我不客气!”
张富眼睛直视着鲍庭玺:“金花高丽这地场历来都是只奖励边境贸易,从来没人收过税,你凭什么管我们要?”
宋景斯手指着张富:“张富,我劝你别来硬的,好好想想,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能把税缴上来?”
张富硬到底了:“这个税我不缴!”玛丽亚把头一扬:“对,这个税我们不缴!”
鲍庭玺一脚把椅子踹倒:“你张富就是个害群之马,跟你没嘛讲的,来人,把他抓起来!”
张富怒不可遏,三下两下就把上来抓他的两个士兵掀倒在地。
鲍庭玺声嘶力竭地骂宋景斯:“你他妈的 还不快给我上,枪哪,给我崩了他!”
玛丽亚尖叫着,跌跌撞撞地跑进西比利亚饭店叫人,长贵和郑家厚一人手里拎把铁锹冲了出来,长贵一边跑一边大喊:“当兵的打人啦,当兵的打人啦!”郑家厚边跑边骂:“当兵的欺负老百姓,跟他们拼了!”玛丽亚吓得面色苍白,她跟在长贵和郑家厚的身后,边跑边哭。
张富已经被十几个士兵五花大绑地捆住了,鲍庭玺走过去照着张富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张富疼得在地上打着滚,鲍庭玺指着他破口大骂:“瞅你那熊样儿,老子不用枪就能整死你,让你牛性,敢他妈跟老子作对,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张富挣扎着爬起来,照着鲍庭玺的下身猛地飞起一脚,鲍庭玺痛苦地蹲在地上。突然,他掏出手枪要朝张富射击,玛丽亚不顾一切地扑到鲍庭玺身上,抓住他拿枪的手,拼命地往地上按,只听“砰”的一声,子弹射进了地里。
长贵和郑家厚抡着铁锹冲上来,没等冲到鲍庭玺跟前,就被几个当兵的摁在了地下半点动弹不得,两个人气得破口大骂。
混乱中,由东向西急速驰过来一支马队,为首的一个军官不断地挥舞着马鞭大声喝道:“闪开,让出路来,在场军人听我命令:退到壕沟边,持枪立正,迎接巡检使大人!吉林省安国军督军府高级参军、东边道少将巡检使——王大人驾到!”
顿时,混乱不堪的场面变得一片肃静。鲍庭玺拿枪的手僵在半空中,当反应过来后,连滚带爬地和他的手下退到商业街的左右。长贵、郑家厚、玛丽亚、秀芹把张富护了起来,惊魂未定地看着这富有戏剧性的一幕。
沉寂的街面上走过来一彪人马,走在前面的十骑是兼有礼仪性质的军官,两面彩旗迎风飘扬,彩旗上大书:“吉林省督军府少将衔参军”、“吉林省东边道军政商民巡检使王大人”。紧跟着的二十骑是警卫部队,长长的马刀,长枪配短枪,煞是威风。
警卫部队快速有序地分立两边,一匹高头大马在嘶鸣中站住,马上端坐的人神情冷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东北安国军少将、吉林省督军府高级参军、东边道巡检使王将军。王将军不怒自威,一时间商业街上鸦雀无声,人马静止不动。
紧随在王将军左右两侧的分别是第四旅上校旅长鲁冰汉、骑兵第一团团长马志武。面对眼前刚刚发生的混乱场面,鲁冰汉显得十分尴尬,马志武也急出了一身大汗,不时地用眼睛偷觑端坐马上神情冷峻的王巡检使。鲁冰汉和马志武心里巴不得王巡检使表个态,怒也好,骂也罢,总得有个结果。可这位将军的眼神和表情像凝固了似的,看起来高深莫测,让人胆战心惊。
马志武向巡检使王将军小心地解释:“按照上峰命令,在一些贸易口岸,施行了军代警收缴税费等杂事。最近,几个驻守口岸的连队急于收缴盐税,一些奸商刁民抗税不交,时常有些纷争……”
鲁冰汉故作轻松地说:“意料中事,无伤大雅!只不过你要 训诫属下,在大街上推推搡搡成何体统?”马志武扫了一眼巡检使大人,掏出手帕在脸上胡乱揩了一把。
鲁冰汉驱马上前:“请问将军是否要下马巡视?”
王将军只是把马鞭朝地面点了两下,两个护兵便急忙跑上前去把他扶下马来。
鲁冰汉、马志武慌忙滚鞍下马,随着巡检使朝前走去。
鲍庭玺慌忙出列立正敬礼:“报告将军,骑兵一连连长鲍庭玺向您报告,我们……”
王将军面色阴冷地用马鞭子把鲍庭玺那只发抖的右手拨了下去:“你们在干什么?耍把戏?欺负人?你这个连长成天就干这些事吗?打人、抓人还开枪?你犯了军法!说,你,怎么处置!”王将军越说越气,用马鞭指着马志武。马志武心领神会,几步窜到鲍庭玺面前,“啪啪”打了他两个耳光:“鲍庭玺,你倚仗是跟大帅退守关外的老兵,向来就不检点,老百姓骂你是‘天天喂’,我全团十五个连长就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王将军治军严谨,明察秋毫,你今天要是认了这个错,巡检使大人还能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不然的话,扒了你这身狗皮,送你下煤洞子当苦力!”
鲍庭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干嚎 起来:“我知罪,我改过,将军哪,看在我从天津卫一直打到东大山的份上,就饶了我这次吧!”
王将军拿皮鞭在他身上撩了几下,鲍庭玺赶忙爬起来,来不及擦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惶惶地立正敬礼:“谢谢将军,谢谢将军,我鲍庭玺一定痛改前非,再不惹将军大人生气了!”
王将军用皮鞭子指了指张富:“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又打又捆的?”
鲍庭玺哆哆嗦嗦地说:“他、他他抗税不缴……不,不是,我立马放人,我立马放人!你,一排长,去把他们解开。”
宋景斯走过来敬礼:“报告将军,人已经放了,听您的指示!”
王将军一字一句地说:“东边道地处国界,据我所知,从前清以来,两边居民可以自由贸易,不缴税费,怎么又冒出个盐税呢?”
鲁冰汉低垂着头:“这个……”
马志武赶忙解释:“上峰有命令,不过从前确实没听说过盐税,属下也不是十分清楚。”
“报告将军,可以讲吗?”宋景斯不卑不亢地看着王将军。
“讲!”
“报告将军,我们这帮当兵的听说过一套嗑儿:“盐税养行伍(军队),烟土养政府,窑子娘们养警署……”宋景斯把身子挺得太直了,看起来有些滑稽。
“哈哈……”他的话惹得几个士兵没忍住,刚笑了两声就憋了回去。
王将军突然口气坚决地说:“鲁旅长,马志武团长,金花高丽皮货口的盐税今后不要收了!”
“将军,倒木沟、呢吗口那疙瘩的盐税也不收了?请明示!”马志武问道。
王将军眉头紧锁:“别的地方我不管,皮货口的盐税我给免了,你们可以备个案,这事儿我负责。”
鲍庭玺缩头缩脑地问:“请几位大人到一排驻地休息吧,我是否可以为几位将军和几十个兄弟安排伙食?”见没人理他,便退到人群后面,谁也没注意到,鲍庭玺眼露凶光,手攥得咯嘣嘣直响。
王将军有条不紊地安排属下:“丁旅,马团,你们带领部队先走一步。你们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一些旧情故交,我要走一走,看看老朋友。你们把我的警卫连也带走,我只需要四名警卫和两名勤务兵,当然,我的副官留下,听明白了吗?”
玛丽亚突然用力摇着张富的胳膊:“哥你看,快看那个人,像王老呔儿,老王老叔!”
张富摇着头:“像是像,那咋能是他,绝对不是!”
长贵也激动得满脸通红:“三哥,玛丽亚说得没错,我也觉得那个大官、他们叫将军的,怎么看怎么像老王老叔!”
张富定睛仔细看了半天,还是摇头:“那个人是像,可咋能是老王老叔,三年没见面就当了这么大的官,老王老叔得托生几回呀,你们做梦呢吧?”
这时,王将军、王巡检笑眯眯地朝张富一伙人走来,几个警卫、勤务兵牵着军马跟在后面,副官问王将军:“将军,请问我们到哪儿落脚?我先领着人去安排一下?”
“不用,对面就是,人熟地熟,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富、秀芹、长贵、郑家厚和玛丽亚,望着越走越近的王将军,个个呆若木鸡。
张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你,你是……”
玛丽亚跳起来:“王老呔儿,你真是王老呔儿!”
长贵掐了一下玛丽亚,趴在她耳边小声说:“人家是将军了,你虎呀,咋能大大乎乎地管人家叫王老呔儿?”
秀芹一把握住王将军的手:“哎呀妈呀老王老叔,你咋当了这么大的官了?三年工夫就挠饬上将军了,哎呀妈呀,你这是咋整的呀!”
一反刚才的矜持威严,王将军变成了从前的王老呔,他把这几个人逐一打量了一番后,腆着肚子哈哈大笑:“骂人讲话了,王八盖子还有翻身那一天呢,何况我王老呔儿原本揍是个能耐人!”
张富和长贵、郑家厚都拥了上来,一个搂着王老呔的脖子,一个搂着王老呔的腰,张富兴奋得结巴了:“老王老叔,真、真是你呀?!咋回事呀,就是做梦也没想到你能当大官啊,俺们大伙儿可想死你啦!”
王老呔指一指东兴贸货栈:“走,上东兴贸瞅一眼,我梦里多少回都是它!”
张富和长贵、秀芹等几人脸上一下子没了笑模样,正不知所措时,玛丽亚说:“老王老叔,先上西比利亚饭店吧,费琳娜早都准备好饭菜了。”说完,玛丽亚暗暗地朝张富等人递眼色,长贵和郑家厚反应快,一人挎着王老呔一只胳膊,硬是把王老呔“扶”进了西比利亚饭店。
西比利亚饭店外面大门旁,登时站着四名卫兵,两名勤务兵站在门里随时听候调遣。
西比利亚饭店里,一张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餐桌摆到了地中央,王老呔很随意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他摘下军帽,站在一边的郑家厚麻利地接了过来,转手递给了那位副官。
王老呔死死地盯了郑家厚好一会儿,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这小子,怎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捏,不会是我儿子吧!”
王老呔身后的副官被他无所顾忌的大笑震得直咧嘴,悄悄地用手推了推他,意思是提醒他收敛一些。王老呔不但没有收敛的意思,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扣子全解开了:“热,揍是个热,瞅着这帮崽子们了,心里揍是个热!”
费琳娜烧好了咖啡,小心地端给了王老呔。张富和长贵略带拘谨地坐在他左右。玛丽亚倒显得落落大方,坐到了王老呔的对面,好奇地看着他身上的军装:“你们看哪,肩膀上的那个牌子是金子做的,像两块金条!”
张富嘿嘿地笑了:“老王老叔,玛丽亚心无城府,总是这样……”
王老呔瞪了一眼张富,不满地说:“你们寻思我穿上这身皮就不是你们老王老叔啦?听着小子,我还是当年的王老呔儿!咋地,想不认我?”说着,用手指了指站在门口的副官:“我这个官是给他们当的,装模作样也是给他们看的,在你们面前,我用不着装相,你们谁不知道我王长志啊,人前人后的,你们不总是管我叫王老呔儿吗!喂,我说张富、长贵,过去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见我面总是闹闹吵吵地,今儿个咋还不抵玛丽亚话多了呢?还有你,秀芹,成天妖道的,今儿这也咋霜打的茄子秧,蔫了呢?说说,这几年你们都是咋过来的。”
“哟哟,外面传扬说王老……老王大哥回来了,官当得大了去了,哎呀妈呀,这还真是!”一枝花扭着屁股,人没进屋声先到。
王老呔色迷迷地拉起一枝花的手拍了拍:“又叫错了,是老王大叔,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这个一枝花呀,还那么水灵,掌柜的回来没?还守空房哪?啥时候留你老王大叔搁你那疙儿住一宿?”
一枝花的小脸红扑扑的:“哎呀妈呀,老王老叔咋还跟我开起荤笑话了呢?别提我家那个了,死外头回不来了!哎,今儿个晌午饭就上我那疙儿吃去,我搁地当间儿并了两张桌子,大嫂,玛丽亚,你们全都去,老王老叔,今儿个要不叫你来了呀,那个鲍庭玺还不得熊死张富他们!那前儿我还寻思弄点酒菜喂喂这帮狗呢,妈的,省了!”
一枝花这一来,其他人都插不上话了,哑巴似的在一旁看她和王老呔唱二人台。
王老呔还抓着一枝花的手不放:“你说你这一枝花,宣家馆子的菜跟你一样招人稀罕,在吉林府这几年,动不动揍想你那个杀生鱼、炒肉拉皮、熘三样!中啊,晌午饭揍搁你那疙儿吃了!”
张富这会儿才插上嘴:“我们哥几个请客儿!连掌柜的,你就挑好东西往桌子上端,叫大师傅上心地做,好让老王老叔可劲儿造!”
王老呔的身子靠在椅子背上,伸伸了懒腰,说:“长贵,高粱烧还有没有啦?”
长贵赶忙答话:“有,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就把酒拎到。”
宣家馆子的大堂上,王老呔和张富等人团团围坐在桌子周围。酒到酣时,王老呔把他怎么领小桃红走的、到了奉天火车站怎么遇到督军夫人的、督军夫人如何挽留他们的、督军大人又是怎么重用他的,都一五一十地跟大家讲了一遍。张富也是把自王老呔走后如何不得已卖了东兴贸、如何筹备大豆、如何运走大豆以及现在又是如何等待大火磨的全都详细地讲给了王老呔。
酒喝得痛快,知心话说得心里暖,这些人忽而哭,忽而笑,忽而喜,忽而忧,从中午一直喝到了深夜还舍不得散去。
王老呔走时,站在宣家馆子的大门口,动情地对大家说:“都别送了,明天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恐怕就没时间来和你们告别了,你们要保重,我今后到金花高丽的机会会很多,咱们也能经常见面,记住我的话,不管多难,都要把火磨支把起来!要是有啥难事,就去找我,不管到啥时候,我都是你们的老呔儿叔!”
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张富这一刻显得特别脆弱,他把头抵在门框上,低声啜泣着,一只手紧紧地拽着王老呔的胳膊不放:“老叔,我爹,我妈,我哥,还有我媳妇我女儿,全都没了,全都没了啊,要是没你们,我张富活不过来啊。老叔,有您这句话,我就是万箭穿心、头破血流、家破人亡,也得把火磨整起来!”
副官把王老呔扶到马背上,王老呔顺手给了张富一鞭子:“小兔崽子,给我挺实儿地,别让你老叔我笑话你是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