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快破晓时分,诸葛南沙突然兴冲冲地冲进秦寿的寝室,硬是把正沉浸在旖旎的梦境中的秦寿从床上拖拽了起来。
不明就里的秦寿悻悻地坐起身,轻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皱着眉看着一脸憨笑的诸葛南沙问:“这么早你干什么呀?”
诸葛南沙满脸堆笑地说:“秦兄台,别睡了!今天是个大好的晴天!我带你去海边看看吧!快点起来吧!”说罢,便伸出手作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于是,秦寿立马精气十足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利落地穿衣洗漱。但性急的诸葛南沙仍在一旁不停地催促:“别磨磨蹭蹭的!马上快要日出了!快点!”
“好啦!走吧!”秦寿用干布一把抹去脸上的水,像鸟雀一样飞快地掠出房门外。
秦寿突然的奔走使得站在一旁的诸葛南沙微微一愣,但随即又微笑着追赶了出去,嘴里骂咧着:“这小子!居然把我甩在后面了!”
蜿蜒的山路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水,两人沿着有些凹凸和湿滑的山路小心翼翼地奔跑下山,脸上溢满难以掩盖的兴奋之情,像是在赶赴一处难得一见的奇景。
当两人来到海边时,只见在遥远的东方海天交际处,逐渐浮升的旭日放射出一圈鲜红色的光芒,染红了东方的天海。习习柔和的海风仿佛一双温柔的手轻抚着脸颊。空荡寂寥的海面被微风吹起粼粼的波纹,倒映着旭日破碎晃动的影像。一只只早起的海鸟勤快地掠着海面飞行觅食。
诸葛南沙不知何时已从路旁高大的椰子树上摘下了一只圆圆的大椰子,一拳捣开了一个小窟窿,香甜的汁液立即汨汨漫溢了出来,他轻抿了一小口,咂吧咂吧嘴道:“嗯!又香又甜!”然后递到秦寿面前:“你尝尝看!”
秦寿接过来用嘴吮吸了一口,满意地对诸葛南沙说:“好喝!好喝!”
两人紧挨着坐在一地的沙石上,极目远眺着已攀上东方天壁变得耀目的太阳。流线型的云片游离在橙蓝色的天壁上,但不一会儿,橙色褪去,天空与海水蓝得有一点澄碧,仿佛被清澈碧绿的溪水洗涤过,此景美得无法用尘世的言语来形容。
诸葛南沙紧闭着双眼,仿佛在凝神谛听着海的音韵。
秦寿悄悄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诸葛南沙,说:“太阳升地真快啊!刚刚还在海面下,这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升到天空上了啊!”
“是啊!”诸葛南沙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闭着眼睛说道:“尘世间有许多事物就是这样稍纵即逝!就像太阳,刚刚还在海面下,一眨眼便爬上了天空!”
“呵呵!”秦寿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是啊!所以必须争分夺秒地去珍惜当前所拥有的一切!”
诸葛南沙蓦地睁开双眼,与秦寿相顾一笑,道:“对!珍惜是多么刻不容缓的事情啊!”
过了一会儿,海风突然变得强劲起来。秦寿捋顺被海风吹得散乱的鬓发,瞟了一眼面容淡静的诸葛南沙,有一丝顾忌地轻声问道:“南沙,你为什么要当道士呢?”
诸葛南沙平静地看着面前广阔的大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良久,才缓缓开口:“从小我便被我爹娘遗弃了!是师傅收养了我,后来相继又收养了中沙和西沙。他不辞辛劳地把我们三个拉扯大,又教我们道义又教我们武功。”
一阵腥咸的海风迅疾地灌入秦寿的鼻腔,秦寿深深地呼出一口海腥味气息,问:“南沙,你的名字也是你师傅取的吗?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呵呵!”诸葛南沙淡淡地笑了笑,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湛蓝广阔的海,“其实也没什么含义!”然后,他举起右手对着面前广阔的大海比划了一圈,缓缓道:“在我们大宋国的这片广阔的南海海域中,有四个美丽的岛群,在南端的叫做南沙群岛,在东方的叫做东沙群岛,在中间的叫做中沙群岛,在西方的叫做西沙群岛。
但是,我大宋国朝廷里上至皇帝,下至那些地方官员们只知道日日觥筹交错、高床软枕,却对这几个群岛不闻不问。
师傅为我们取名‘南沙、中沙、西沙’,当然,如果我们还有一个小师弟的话,肯定就会叫做‘东沙’了。师傅为我们这样取名就是希望我们能够永远地记住这几个群岛是我大宋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领土。如果有一天,有强盗胆敢侵犯这几个神圣的群岛,我们还有所有的琼州人都将披坚执锐,为保卫这几个群岛与强盗们血战到底!”
“哦!原来如此!”秦寿心生激昂地握紧拳头,肃然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有强盗胆敢侵犯这几个群岛的话,打仗的时候算我秦寿一个,我一定把那些侵略者们碎尸万段。”
诸葛南沙面带笑容地侧过头看着秦寿,欣慰地点了点头,“秦兄台,你真不愧为我大宋国的好男儿啊!”
“南沙,你过奖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秦寿冲诸葛南沙调皮地眨了一下眼。
“哈哈哈哈……”两人相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太阳不动声色地升到了高空之中,海边的气温也随着它光照角度的变化而逐渐上升。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许多头戴斗笠的淳朴渔民怀着对大海的敬畏之情,小心翼翼地驾驶着一艘破旧的小渔船游曳在浩荡的大海里,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渔家人特有的乐观与自信。他们没有什么奢求,他们只是希望能安稳地在浩荡的大海里打渔,过一世与世无争的平淡人生,他们只是真心地希望这个世界永远没有掠夺和战争,所有的人都能和睦相处、互帮互助。
诸葛南沙忽然站了起来,强劲的海风把他长长的道袍吹得猎猎作响。他垂目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秦寿,道:“秦兄台,想什么呢?走!把衣服脱了,我们去海里游泳吧!”说完,便利落地宽衣解带,赤身裸体地怪叫着冲跳进了海里,溅起了数丈高的水花。
秦寿只能对诸葛南沙的作怪行为感到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他也效仿着诸葛南沙脱掉衣服,疯狂地奔进了海里。
上层的海水已经被阳光照得暖和了起来,但下面的海水还有丝丝沁凉。
诸葛南沙用双手捧起一捧海水洗了把脸,说:“秦兄台,我教你潜水吧!看着啊!”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便从秦寿身旁一头猛地钻进了碧蓝清透的海水里。
海面顿时又平静了下来,秦寿圆睁大双眼在周遭的海水中找寻着诸葛南沙的身影,但徒劳无获。秦寿暗暗纳闷,这诸葛南沙到了海里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秦寿小心翼翼地蹚着海水向前慢慢地踱步,同时,瞳孔几乎放大到了极限密切注视着周遭海水的一切轻微动静。
这时,在距离秦寿大约十几丈开外的地方,诸葛南沙忽然从海水里冒出头来,他用力甩了甩头发上的海水,笑道:“怎么样!秦兄台,这潜水厉害吧!”
“真厉害!”秦寿钦佩地竖起大拇指。
“我教你啊!”
“好啊!”
……
两人一直在海里玩到近晌午才恋恋不舍地从海里爬了上来,由于长时间地泡在海水里,两人的手掌脚掌上的皮都被泡得很松软,揪起了一条条皱纹。
穿好衣服后,秦寿用手捋顺湿漉漉的头发,细细端详着诸葛南沙英俊的脸庞,突然抱拳向他行礼道:“南沙,真的十分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秦寿恐怕这一生都不可能学会游泳,更别谈潜水了!”
“欸!阿寿,我们是好兄弟!说这种话可就见外了哦!”诸葛南沙伸出一只手握住秦寿抱拳的双手,对秦寿的称呼也由礼貌的“秦兄台”变成了自家兄弟般亲切的“阿寿”。
秦寿会意地露出明媚的笑容。
两人回到道观时,诸葛南海和秦仁已迎候在庭院中。
诸葛南海睥睨了一眼披头散发的诸葛南沙,横眉竖目道:“南沙,你带着你秦贤弟跑哪去了!”
“师傅,我…我带阿寿去海边看看!”诸葛南沙自责地低下了头。
诸葛南海斥责道:“混账!你秦贤弟刚刚长途奔波来到琼州岛,还未好好休息,你就拉着他跟你到处乱跑。唉…你让为师说你什么好呢?”
“师傅,徒儿知错了!”诸葛南沙深深地俯下了身。
“唉…好了!你下去吧!”诸葛南海叹了口气。
“是!师傅。”诸葛南沙略歪着头对秦寿眨了一下眼,立即弯腰退了下去。
诸葛南沙离开后,秦仁立即微笑着对诸葛南海说:“大哥,你刚刚对南沙也太严厉了吧!”
诸葛南海摇了摇头,喟叹道:“唉!阿仁,你不懂!南沙这孩子从小就顽劣成性,不对他严厉一点他便成不了大器。”
“哦!呵呵!”秦仁点头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同样披头散发的秦寿,平和地问:“阿寿,刚刚和你南沙大哥去海边看什么了?”
“爹,刚刚我和南沙大哥去海里游泳了!他还教会了我潜水呢!”秦寿意兴勃勃地说。
“哦!那不错啊!”淡淡地,秦仁捋了捋有些许泛白的胡须,但看得出皱纹深沉的脸上还是有些微悦色的,毕竟,自己的儿子还是很优秀的。
秦寿不小心看到秦仁那些许银白的胡须,忽然感到很心酸,仿佛一壶陈醋猝不及防地灌进胸腔,流入心房,呛得他热泪盈眶。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严厉一点呢?从小到大,无论我做错什么事情,你都不会狠心去责罚我,甚至连一句批评的话也没有。你总是板着一张冷脸,让我既不敢太放肆也不愿太屈服!而今,你却变得比以前对我更纵容,即便我与别人犯同样的错误,别人的长辈严厉地教训了他,而你对我的态度却与别人的长辈截然相反!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想到此,秦寿不禁略微别过脸去,希望清风可以快速风干不知何时被泪水洇湿的睫毛。
“阿寿,阿寿!”秦仁唤了两声秦寿的小名,然后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秦寿的手臂,问:“你在想什么呢?”
“啊!”秦寿慌忙把头扭到一个完美的角度,并迅速用手臂抹去眼睫毛上残留的泪水,然后转头看着秦仁道:“哦!爹,我眼睛刚刚被海水呛了,有点痒!”说着,又抬起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哦!”关切地,秦仁立即抬起皱纹纵横的手慈爱地抚了抚秦寿的眼睛:“以后千万注意别把海水弄到眼睛里!”
似乎再也受不起父亲对自己这般深挚的爱了,秦寿突然开口道:“爹,再过两天我想回荆城!”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秦仁听了,微微一愣,目中似有无尽的不舍,但仍极力克制着心中翻腾的情绪,笑着说:“好啊!你回去处理一下该处理的事情吧!”
“贤侄!”站在一旁的诸葛南海突然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琼州岛,伯伯也没准备什么东西送给你!”
“不不!”秦寿忙摆摆手,彬彬有礼道:“诸葛伯伯,您见外了!卑职并不是为图您什么才来琼州岛的!”
“哎!贤侄你不必多礼!”诸葛南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有些泛黄的纸书递到秦寿手中,“这本《诸葛真经》是我多年来修道的经验,里面都是一些关于修身养性和强身健体的知识,兴许会对你有用!”
秦寿急忙恭敬地伸出双手接过这本破旧的《诸葛真经》,然后躬身向诸葛南海深施一礼,道:“多谢诸葛伯伯!”
诸葛南海满意地向秦仁使了个眼色,然后对秦寿说:“贤侄啊!日后可不成才,但切记定要脚踏实地地做人!”
“多谢伯伯的谆谆教诲,秦寿一定谨记在心!”秦寿俯身向诸葛南海拜谢道。
“阿寿,快去吃饭吧!然后好好休息休息!”有些无力地,秦仁缓缓开口,目中似有泪光闪动。
“好的!”秦寿点了点头,注视着秦仁和诸葛南海说:“爹,诸葛伯伯,那我先下去了!”然后,他便转过身缓步离开了庭院。
秦寿走后,诸葛南海和秦仁交换了一下目光,心照不宣地,同时点了点头。
在父亲杳无音信的那段日子里,秦寿明明很期盼自己能够再见到父亲,并且很想永远和父亲在一起。可不知道为什么,等到自己真正再见到日渐苍老父亲的时候,却极其渴望逃避,因为他不忍心看着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就这样被时间一点一点地侵蚀殆尽,而自己却束手无策,最后留给自己的只是无尽的孤独与怀念。
与其这样,自己宁愿不去亲眼目睹父亲的暮年,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还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