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有惊呼声响起,但不过数息,小酒馆里就变得一片死寂。
若说杏黄衫来之前室内气氛像坟墓,这会可就像是藏了僵尸的古墓!
杏黄衫面沉如水,阴渗渗地看着圆圈里的那些江湖客。
江湖客不知为何,见金钱帮的人同自己一样沦为旁人刀俎下的鱼肉,竟然诡异地升出满足感与快意。
自然,也少不了升出逃离的念头。若是自己先一步恢复会不会有机会逃呢?甚至会不会能先灭了这几个金钱帮的人再逃呢?
都说大夫秉承“医者父母心”悬壶济世,慈悲为怀。这李神医既然是个神医,会不会更加心善?若是说动了他,放走自己,那么?这么想的人完全忘记,就在不久前为了灭口刚刚杀了某位名医。
李真心善?说笑了。他恨不得杀尽鱼肉百姓、杀人放火的江湖客,就是那些打着替天行道幌子的都不想放过。最好将这些人控制起来,要么作为边疆冲锋陷阵的炮灰、人肉盾牌,要么开山修路铺桥。
呵,有时候他认为今上太过心慈手软,还是成祖的手段更合胃口。
阴谋诡计只是小道,是不符合为君的煌煌大道的,这也注定李真只能成为神医,而不是良相。
此时,李真已经沐浴更衣,美美吃饱,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呼呼大睡。
床上的被褥、高枕、床帐全都已经换过,让李真对孙小红的识情知趣刮目相看。
今日这一场手术难度是李焉知手术的数十倍,全程启用神识作弊,所消耗的精气神非得几只五百年老参才能补回。目前,也只能靠睡眠稍微补补。
酣睡的李真体内无名宝典功法自动运转,一丝一缕恢复着损失的精气神。
花满楼自然也去休息,李兄的后手神秘莫测,原来并不用多担心。
……
厨房传出一股股食物的香气,已在酒馆大堂僵坐一夜的杏黄衫断腿人腹中顿时响起擂鼓般的闷响。
似乎这道闷响只是开始,随之而来的是不绝于耳的轰鸣声。每响起一道声音,就有人眼底浮出尴尬。
除非是被人追杀,否则身为老江湖,谁还会饿肚子?就算没银子,不是也可以“劫富济贫”吗?
孙小红清早起来,就看到李真同花满楼在厨房里煮东西。
惊得差点掉下下巴的她故作平静,上前围观。
原来李真正在用鱼肉做鱼丸、牛肉做牛丸,灶上还熬着皮蛋瘦肉粥。
在缺水的山西,能奢侈的用鱼做鱼丸,李真很满足,决定不浪费食材。
数日没有舒服的吃上一顿的两人,不会想委屈自己。
想到大堂里坐着的江湖客,乔三皱了皱眉,手上却还在不停击打肉糜。
他看了一眼边上两眼放光的孙小红,道:“你二叔的手要观察七天,外面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能赶走吗?”
孙小红一听,也皱眉道:“听爷爷说,上官金虹自从败给李寻欢后,短短时间内东山再起,网罗了兵器谱中的十七位高手,组成金钱帮,近来战无不胜、横行无忌,江湖中人大为忌惮,其声势之壮已经凌驾在丐帮之上。”
李真笑道:“连天机老人都要让步?”
孙小红叹气道:“天机老人毕竟已不年轻,更是后继无人。”
花满楼微笑道:“金钱帮这名字可真够坦荡。”
李真笑道:“钱能通神,也可役鬼,天下万事万物,有哪一样的魔力能比‘金钱’更大呢。”
孙小红点头道:“是啊。古往今来,万事万物,金钱的魔力向来是舍我其谁。”
李真好奇地问:“小红姑娘,难道你幼时读书,却不曾习武吗?”
孙小红白了他一眼道:“武艺要练得好,除了要有好师父,资质悟性勤奋缺一不可。”
李真笑道:“原来小红姑娘还挺有自知之明。”
孙小红再次翻了个白眼。
李真又笑:“要么把他们全部放走?对了,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奇怪。”
孙小红奇怪地道:“你竟然不知道吗?据说有人给他们送了封信,称若是想知道蒙元藏宝的下落,就到小酒馆。”
李真同花满楼对视一眼。
李真皱眉道:“那你为何把我们带到这里,难道不能租个院子手术吗?简直乱弹琴,这是非把我们往麻烦里坑。算不算忘恩负义?”
孙小红急忙解释道:“二叔不能离开酒馆,他发了誓,要代替恩人保护一位女子。”
李真满脸不渝,“藏宝图”一听就是大麻烦,还极可能是个大坑。真正的宝藏该是无声无息,比如段誉掉入的琅嬛玉洞,张无忌掉入的崖底绝谷。
将调好的肉馅一个个挤入滚水里,李真冷着脸道:“外面那些人某不管了,七日后自动解除状态,你自便。”
孙小红讪讪的看着两人。
土灶内大火熊熊燃烧,很快将丸子煮熟。李真盛了两碗,示意花满楼尝尝,却无视孙小红。
孙小红自知得罪了人,却受不住扑鼻的食物香气,动手将剩下的丸子盛了出来,躲在一边吃的满头是汗。
花满楼但笑不语。
于是,直到午时也没人去管饿肚子的江湖人。
查看过孙驼子的手,李真就和花满楼靠着后院简陋客房的黄泥墙晒太阳。
屋顶冰雪还未完全消融,在阳光的照射下,从屋檐流下一串串雪水,并很快在严寒的空气中冻成一条条三尺长的冰溜,将太阳光折射成七彩。
李真一时来了玩心,隔空射出道道气剑,将一排排的冰溜击落,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七童,我曾见有人用这冰溜弹奏音乐,其声清如玉磬,令人赞叹。”
花满楼笑道:“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铮。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玻璃碎地声。”
李真惊吓地指着他:“你,简直犹如我腹中……”
花满楼哈哈笑道:“没想到李兄也有被吓到的时候。”花满楼极少大笑,于他所受教育而言,大笑是失礼的行为。但今天,不知为何,看到李真满脸惊悸,实在忍不住朗笑出声。
李真双手一摊,无奈道:“又不是天生胆大,约莫是见多病死之人。后来为了练习医术,更找了不少尸体解剖。等医术有所成,可不就变成今天这般。”
花满楼难得听他讲过往,好奇道:“李兄学医想必十多年吧?”
李真神秘一笑,没有回答。
尽管阳光灿烂,却因为雪化冰融,温度并不高。李真双手揣在棉袄袖子里,缩着脖子,整个人恨不能缩成一团。
对比昨天刚从手术室走出来时的模样,这简直像换了个人。
花满楼想起昨天李真出来的那一幕,暗自唏嘘,李兄真得是位极高明、极好的大夫。
昨天温度比今天低,手术持续近四五个时辰,李真须凝神静气、屏息接续断手,根本无法中断休息。这么长时间,双手还要维持平稳,极其艰难。
就李兄这一手,或许真得已经不次于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探花郎李寻欢。
两人都没有把藏宝图的事放在心上。
藏宝图勾来的无不是野心勃勃的贪婪之人,不管幕后之人如何打算,李真与花满楼都不想涉足。
想到可能因此产生的麻烦,花满楼道:“不如现在就去朱家?昨日我已遣人送信,朱停正好在家。”
李真也想到小酒馆是多事之地,点头同意:“善。”
两人本身带的行李就不多,在梅林又消耗不少,这会自然能轻轻松松牵着马离去。
孙小红见李真要走,苦苦挽留。
李真不为所动,只许诺每日都会前来查看孙驼子的恢复情况,让她放心。
孙小红无奈,只能放两人离去。
两人从后门离开,还僵在堂上的江湖客、金钱帮之人一无所知。
这些人内气被封、气血被阻,完全无法感受到曾因武力突破而获得的灵敏听力及视力,与常人无异。
孙小红不是不担心未来情况失控,只是她也没有法子,只能盼着爷爷孙老头早日到来。
有了排行榜第一的天机老人压阵,是不是情况就能好转?
小酒馆里的一切与李真、花满楼再无干系。
李真不是不曾想过,究竟是什么人送出这么一封奇怪的信。竟然有人知道藏宝图后,不想着独吞,或者邀请相交密切之人或势力合作,而是广邀群雄,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
除非,除非这宝藏所在地本身就是一处麻烦!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不过在脑中一闪,便如每天脑中闪过的无数念头一样,转瞬即逝。
至于花满楼,花家的大事多由花如令及花大哥决定,而他不缺银子、不缺武林秘籍、不缺健康甚至不缺友人,人生已是比十之八九之人幸运,已然知足,更不会过多关注那满满阴谋气息的藏宝图。
两人的淡然与冷静与这喧嚣的江湖几乎格格不入。
一人牵着一匹马,淡定走在人来人往热闹的街市上,李真与花满楼才有了活在人间、远离江湖之感。
不约而同叹了口气,两人相视而笑,笑容温煦犹如头顶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