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守着梅林过了两天一夜,在花满楼实在受不住不能沐浴更衣的龌龊后才决定离开,自然也不会去万梅山庄辞行。
“花兄,你瞧,马儿都饿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余力带我们去最近的镇上。”李真摸着马头调侃。
“你想说的是不止马儿瘦了,你也瘦了吧?”花满楼笑道。
“怎会?我以为自己胖了才对。”
“哦?”
“两天没有洗澡,这身上沉积的污渍灰垢肯定会让人看起来发胖啊。”
花满楼听到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
李真看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花兄确实需要受教训。估计往日出游,多带着大批打理行程的仆从,而不像这次,两人两马前来。
“其实镇上的客栈也不怎么好。”李真迟疑了下,还是实话实话,又加了一句,“不要和春华楼相比。”
花满楼情绪顿时变得低落。往日里尽管同陆小凤一起也会光顾食物做得美味、老板或者厨子有曲折故事的小店,小客栈却从没住过。
不过,脑中灵光一闪,他笑道:“朱停!朱停就住在不远!”
……
两人没有见到朱停,却在半路上被劫。
酒馆老板孙驼子的一只手被人斩断,到处寻找神医救治。不知是受人指点,还是误打误撞,竟然找到正前往朱家的李真。
截住他们的是个叫孙小红的女人,自称孙驼子的侄女:“李神医,还请救救我二叔,他真得是个守信、仁义的好人。”
李真一听是断肢再植,眉头拧成一团。
这种手术属于微创外科,但这会没有显微镜、显微工具,没有毫针,没有缝合的细线,没有无菌环境,怎么接续断肢呢?
这可不是简单的缝衣。首先要将病人麻醉,再对创口进行清理——这个不难,武林人物出刀快,创口肯定整洁,稍加处理就行。做完以上两点,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即将断手与手腕上的骨头与关节固定——往往用钢钉。接下来还要依次缝合肌腱、血管、神经、皮肤。
手术在显微镜下进行,用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头发粗细的丝线吻合牙签甚至比牙签还细小的血管,稍微喘口气、手指微动,甚至欠欠屁股,都会引起视野内的“地震”。每一针都要在闭气凝神中完成。
血管缝合后,还要放血以检验血液能否循环,要是血管不通,甚至栓塞,还要重新吻合。否则岂不是会坏死?体力、耐力与信心缺一不可,就是现代社会也不是每个大夫都能做到,更何况现在?
手术时间动辄长达四五个时辰,也对大夫的身体与心理素质有高要求。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若是这次给孙驼子接好,那以后岂不是忙死?江湖中动辄斩人肢体、割人器官的可不少,红鞋子就没少干!受害者若齐齐找上他,可万万吃不消。
孙小红见李真皱眉,忙请求道:“爷爷说,若是神医能帮这个忙,算天机老人欠您一个人情。”
孙驼子?江湖排行榜位居第一的天机老人之子?
李真正在膨胀之时,确实也有意挑战比“改天变地靓靓刀”更高级别的手术。稍一思索就点头道,“这个病例我接下了,但丑话说在前面,某并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若是失败……”
孙小红忙抢话道:“若是失败,也与神医无尤。”
李真微微点头,就怕那些不识时务之人。不过,在确定接手之前,他还要看一看断手,要是多于四个时辰,一切免谈。
于是,李真问:“断手在哪里?已经断了多久?”
孙小红忙端出一个陶盆,盆中冰水混合物里沉着一只断手,断面还裹着纱布。
“手断了多久?实话实话。”李真看到断手的处理很不错,又问道。
“一个时辰,刚巧一个时辰。”孙小红忙答道。
李真又来到昏迷的孙驼子跟前,看了看手腕上的断面,最终拍板道:“这个病例某接了,你去准备以下东西,越快越好,最迟也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否则断手就会坏死,接上也没用。”
孙小红忙吩咐手下马上去办。
李真这才想起花满楼,忙抬头四下寻找。
就听花满楼柔声道:“李兄,可是在寻我?”
李真看过去,见他正在一张角落的桌子边坐着,桌上还有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一壶酒。
李真一拱手,惭愧道:“实在对不住,拖累了七童。”
花满楼微笑着放下手里的酒杯:“不会。是花某愿意跟着李兄前来。”
李真快步走过去,将另一只酒杯倒满,举起来致敬道:“饮杯!”
花满楼举起酒杯,两人对饮。
李真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这个酒馆竟然在李园的后面小巷内。
酒馆不大,大堂只放得下四五张桌子,还有三四间客房。
坐在大堂里竟然能一览无余地看到李园内的楼阁,那正是林诗音的住处。
故地重游,李真完全没有感触,甚至都不再熟悉。
想到晚点要做一个很耗精力、体力的手术,他只好问:“花兄是自行前往朱家,还是随我在这后院客房洗漱休整?”他自然是希望花满楼相陪,只是孙驼子的客房条件实在简陋。
花满楼却说:“当然随李兄在此,以防意外。”
……
三个时辰后,李真还在密封的房间里给孙驼子接续断手。
酒馆大堂却有数位客人,但全都诡异地没有出声,因为刚刚店里来了四位穿黄衫的人,每个人都带着数个头上顶着一枚金灿灿铜钱的江湖客。
这些江湖客全都站在黄衫人随手画在地上的圆圈内,个个屏息静气,噤若寒蝉,既不敢动,也不敢开口,恨不得自己隐形。
若是李真看到这一幕,恐怕要想到孙悟空画下的保护唐僧的圆圈。那个圆圈的外面有妖魔鬼怪,这个小酒馆的圆圈外会有什么呢?
一瞬间,小酒馆内静的犹如坟墓,却偏偏站满了人,颇有种惊悚之感。
就在大家对这种诡异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外面街道上却传过来一阵“笃——笃——笃——”的声音,单调而沉闷。
这声音敲在每个人心头就像是敲在脑袋上,带着阴森诡秘之意,简直要把人的魂魄敲成烟雾散去。
四个黄衫人听到这个声音,对视一眼,齐齐站起身,望向室外,恭敬且肃穆。
“笃——笃——笃——”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如墨的夜色中慢慢出现一条人影,竟是个拄着拐杖的杏黄衣衫断腿人!他的左腿已经齐根断去!
那诡异的笃笃声原来竟来自他的拐杖,为金属所铸!
四个黄衫人见到杏黄衫断腿人刚要行礼,就被断腿人挥手阻止。
他慢慢走进小酒馆,眼睛在扫过圆圈内的人时透着不耐。
夜风入室,带来冰雪般的寒冷。一道喷嚏声从圆圈内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铜钱落地的“叮当”声。
杏黄衫断腿人淡淡道:“诸位应该知道金钱帮的规矩,金钱落,人头滚。”
打喷嚏的是个很妩媚的漂亮女人,名字也取得美,叫胡媚。她笑着求饶的时候眼里仿佛带着钩子,腰肢摆动柔软的像春日溪边的垂柳,再三为这意外而致歉。
杏黄衫断腿人轻叹道:“规矩就是规矩,不能乱了规矩。这规矩一乱,威信扫地。”
胡媚听到这话,笑容更加甜美,用流蜜般的声音道:“这位爷是不打算放过我了?既然如此……”话音未完,她突然就地一滚,滚出七八尺,双手齐扬,数十点带着腥臭的寒星击向黄衫人,在半空划出破空声。同时,身体再次掠起,就要翻过院墙。
杏黄衫断腿人叹气道:“你这是何苦呢?”身体不动,袖子一卷,竟然将又密又多且淬毒的暗器一扫而空。同时,左手隔空拍出一掌。
胡媚眼看着院墙就在脚下,心中窃喜,却猛然感觉前方出现一道屏障挡住去路。
随后,五脏六腑犹如被压迫、被挤压、被碾碎,身体重重砸在地面。鲜血犹如她的生命力,从七窍中缓缓流出。
捂着胸口躺在地上,她全身不停抽搐。
杏黄衫断腿人摇头道:“本来可以死的舒服些,何必呢?”
就在这时,密封的门打开了,身着白袍、头发紧紧裹在白帽里不露一丝的李真从中走了出来。
花满楼、孙小红忙站起身,迎向他。
走近前去,花满楼才发现李真全身早就湿透,右手更是微微颤抖。
“七童,孙姑娘。”李真笑了,眼里尽管透着疲惫,却带着兴奋和自信。
“李神医,我二叔?”孙小红顾不上寒暄,急急问起伤患。
“手术很成功,若是未来七日血流顺畅,就能恢复。”李真道。
孙小红惊喜道:“真得?”
李真又交代了术后护理的要点,就要去洗漱及补充能量。
不成想,杏黄衫断腿人望着他,冷笑道:“听说有人能将我金钱帮砍掉的手重新接好?那想必也能治好我这条断腿了?”说着,手里的金属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
酒馆内的空气猛然凝滞,花满楼身体紧绷,似乎准备随时出手。
李真懒洋洋看了对方的腿一眼:“这条腿伤了二十年了吧?啧啧,凄凉。”
四个黄衫人猛然站起身,满眼恶意地盯着李真,似乎断腿人只要发话,就会上前围攻他。
李真看也不看,突然抓住桌上的茶壶,朝众人甩去。
茶壶在半空中洒出大片茶水,众人纷纷运气阻挡。断腿人更是拍出一掌,将茶壶打得粉碎。碎屑随着掌风在室内狭小的空间内飘荡。
就听李真扬声道:“某很累,需要休息,诸位且安静一会。”说着,拉着花满楼就走。
除了孙小红及其手下,其余众人这才发现内气突然变得干涩、无法运转,身体关节更是犹如生锈,难以自如活动,顿时满心惊恐。
断腿人也不例外,手中的金属拐杖竟然重逾千斤。他心下一沉,就想站起身,但大脑同身体好像被分离,根本无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