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严冬里,三岔郡西营的北面有间不起眼的屋子。
夕阳日落,守卫军伍长走进小屋,关上木门还是冷风嗖嗖。见窗上漏了一条缝。拿匕首铲掉了窗棂上的冰霜。然后把沾满雪泥的手套放在案几上,从口袋里拿出两块火燃石扔进燎炉里,燎炉里窜起一股大火头。
桌上是新的案卷,军府关于拐卖少年案的报告。案子从军府上报至神翎院,又从神翎院退回了军府,似乎就要这么不了了之。和辰没有办法,血盟商会的案子迷雾重重,稍有不慎就会害死所有人,就如奇晟所说的那样。在他所有接触过案件的人中,知道真像的只有鸿教法师吕庭而已。但自从书馆逃走后,城里就再没见到他的身影。岳清寺的人没见过,乌枭镇也没见过,也没人知道他住在哪儿。甚至和辰也没法将吕庭的身份弄清。他为什么会有血盟商会的徽章,他是不是就是血盟商会的使者。其次墓园中的爆炸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他故意将自己与欣儿置于死地...和辰不想将事情想得太坏。
劣质的火燃石很快要烧尽,把干柴堆在底下。噼里啪啦的作响,炉上的火头慢慢平稳下来。
朝窗外望去,街上的百姓们正在欢祝“烛龙之年”,正值壮年的男人们挥舞着彩灯,孩子们欢快地嬉闹。今晚是新年之夜,来年被百姓们称为“烛龙之年”的通神之年。即使有天师末世劫难的预言,百姓们仍将天龙星象视为最大的吉兆。彩灯过去暗色的窗户映出了自己的模样,长乱蓬松的头发下一双无神的眼睛。他拍掉嘴上挂着的冰霜,理了理头发,好像找到了从前的自己。一晃眼,在锭口城渡过了十七个春夏。十七年前告别了老师父,告别了谷巳和无抎,至今恍如隔世。
屋子的门开了,一个白净漂亮的年轻人钻了进来。“何公子”,西营都尉的儿子。
“何公子把门关一下。”和辰说到。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何公子蹲到了燎炉边,使劲搓着手。
“你别碰。”和辰抬头看了眼何公子,这家伙从头到脚的衣裤,不是走兽的厚皮就是飞禽绒毛,“穿成这样你还冷。”
“案子要结了,我们可是大功一件呢。”何公子看了眼桌上的文书,贼兮兮地笑起来,“辰哥趁他们还没来,我跟你说件好事。”
“什么好事?”
“肯定不会让你失望。说好了你千万别告诉浩子,这家伙总是坏我们好事。”
“快说吧,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明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姑娘约我们出去玩,宗学府的姑娘,她们都认识你的。”
“大后天就开始比赛了,你要出去玩,去哪儿玩?”
“不远的地方,去夏翠河野炊,姑娘们说要一起喝酒庆祝新年。”
和辰抬头看了何公子一眼:“欣儿会跟你去喝酒?”
“你就惦记欣儿,欣儿不去你就不跟我去了?”何公子抑扬顿挫地说。
“我是不信欣儿会跟我们去喝酒。”
“欣儿是不去,但宗学府又不只有她一个姑娘。”何公子没好气地哼了声。
说起欣儿,自从乌枭镇别过后,和辰只在一天晚上看见过她。二十不到的姑娘拖着沉重的步伐,似乎要被压垮了身体。而后她拿出仅存的力道念叨着戮妖赛预赛的事,比赛的规则,比赛的选手,如何晋级,云云。
戮妖赛,择神会,这些事仿佛是记忆中沉重的符号。离开紫麟山学府七年,过往挥之不去,想起与青霜约下誓言。不知不觉走到墙角挂着的守卫军日志旁。拿出墨笔写了一行,“赢下戮妖赛,参加择神会当选神翎。”怕被何公子看见,立即用手擦去。
“怎么样,你去不去。”何公子又问。
“你自己去吧,要比赛了没那闲心。”
“操什么心,比赛有阿昆就行了呗。”
“咚咚咚...。”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这时进来的是老蛙,他端着新鲜的生食,脱下身上皮甲抱怨了两句,“一到这新年日子,价格要比平日贵出两三倍,好不容易才买齐这些。”家长里短的事老蛙念叨了一会儿阿昆也来了。高大魁梧的身躯上背着一大串酒壶,活像是个卖酒的贩子。阿昆摆下酒壶就打断了老蛙的话头:“何公子我想过了,比赛的时候你守住自己就行,你用盾护住身体。你放心我很快会解决他们。”
何公子仰着脑袋躺着,白不想接这话头。
很快浩子也来了,人到齐了,阿昆便把一口大铜锅子端到了燎炉上,里面的清水沸腾起来。
“羊肉真香,老蛙是不是你买的。”浩子一筷子把肉按进沸水,又塞进自己嘴里,“伍长,话说我们救了那么多的孩子,上面有没有发赏金。”
“赏金当然有。”
“赏金呢,赏金在哪?”
“刚刚被你吃进肚子里了。”
“什么。”浩子愣了愣,在嗓子里的食物仿佛是卡住了,被何公子嘲弄了几句才咽入腹中,“才这么点。”
“还有这口铜锅,铜锅是新的。”
“哈哈哈,浩子吃完以后你把铜锅卖了,这就是你的赏金。”“何公子!这口锅就卖给你了!”
吵吵闹闹中,这一年很快就会过去,似乎与每年一样。
忽然“哐嘡”一声,外面又有人进来了,见是巡逻队的封迟骏。
“你不是说在巡逻营吃完饭才来吗?”和辰觉得有些奇怪,两人本来是约在貉生铁匠铺见面的。
浩子搬来一张椅子:“迟骏哥,我们还没开始呢,来来坐坐...。”
“不坐,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吃喝呢,你们不知道军府府长要把结案结了!”
“怎么回事。”
“被救的孩子们被送会原籍,所以案子就完结了,这怎么行?和辰你知道这事吗!”
和辰从桌子上翻出军府的报告给他看。看完之后封迟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有人去调查百恶镇的管事,当天被他们打晕的看守也不知踪影,从头至尾无人为此负责。扯不到商府护卫军的头上,结论是拐卖孩子的商队不是锭口城的,也没人通缉他们。甚至是之前他们反复提到有孩子被抓去喂食妖兽,报告中竟也归咎为“逃脱者”误闯兽笼。
“和辰你跟我去府长那儿!这事不能这么完了。”
何公子说到:“现在锭口城是封徽鹭的天下,我们能怎么办呢,军府府长也没办法。”
封迟骏没好气用剑柄敲了墙,掉了一地的墙灰:“我们知道抓到封徽鹭确凿的证据,难道他还能翻天不可,你们没听说神翎院翼骑司已经开始调查封徽鹭了。”
“迟骏哥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老蛙随手递上一壶酒,但被推开了,“但是只有神翎院能调查执政官,我们没办法。”
“怎么会没办法,案子退回军府你们当然可以继续调查,等到案子结了就来不及了。”
“怎么调查,线索全断了。”
“去林狭镇查啊,和辰你不是有血盟商会的徽章,你再冒充商会的人一定能查出线索。”
和辰摇了摇头:“恐怕不行,那天要不是“白童”喝多了,我就露相了。”众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把商会的徽章放在了桌上,那鲜红的徽章如趴在桌角的爪子。“你们看血盟商会的徽章,它现在的样子是血兰花。但它能变化成白色海莲花的样子,给我徽章的人演示过。此后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它变化。直到在百恶镇的那天晚上,“白童”喝多了把徽章的秘密说给我听。原来必需要用持有人的鲜血,即是使者本人的血。在成为血盟商会的使者的时候,需用鲜血浸染徽章,它便会认得自己的“主人”。幸亏“白童”没有怀疑我的身份,要不然当场就得露相。”
这时众人捏了一把汗,何公子哼了一声:“好险,以后做这事可能考虑清楚了。”
“现在天时人和都与我们不利。”和辰补充到。
封迟骏正在摆弄着徽章,怎么也弄不清。索性割开自己的拇指往上滴血,但徽章仍然无动静,他最后无奈把徽章塞回给和辰:“让你履行守卫军的职责,又搬出一大堆大道理说教。我不管那么多,现在百恶镇的勾当还在随时发生...。”
“迟骏哥你们巡逻队的比赛也在大后天。”阿昆忽然“不适时宜”地问了一句,这下让封迟骏的脸彻底沉了下去。
“你们好好吃吧,我自己去想办法。”说完他甩门而去。
“别忘了晚上去铁匠铺,后面几天他们就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