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这边回了前面纸山观中,先看了看被她关在房里的男孩。
他带着娃娃头套,一动不动坐在角落里,娃娃头套上的腮红十分醒目,又毫无生气。
跟这无精打采的小孩一样。
柳仙有错,可这被引诱、想主动献祭的男孩,也该教育。
她刚刚看了横叶受挫,移情怜惜小男孩命运坎坷,离开寒林之前,本来还想呵护他两天。
不过回来的时候看到了零零,她就推翻了心里的主意。
不必呵护,要让离离长进,必须好好用劳动改造。
零零是鲜活的例子。
当初为了照顾疑真,师父用了金精铁,做了一个有灵性的小傀儡人,疑真起名零零。
虽然它有灵性,有好恶,可它最开始也是别人说什么才会做什么。后来,它跟着疑真学会了说话,疑真长大了又在寒林君身边做事,变得越来越聪明,知道的越来越多,做事也越来越好。
今天它还被派出去拿药炉熬药,一个小傀儡人,竟然自己在观中抓了药,一点岔子都没出,比一些人都能干。
由此可知,不管是傀儡人还是人,要变好变聪明,还得多干活。
不能娇惯着。
锦瑟推开半掩的窗户,敲了敲窗台:“别躺着了,厨房的柴火劈了没?又在这里伤什么神?”
“刚才我见了你师兄零零,深有感触,你还得加把劲。你要知道,同样境遇坎坷,孤身一人,可你师兄比你能干多了。他直到现在,依然十分努力,一心孝顺师长,让师姐十分感佩。以后,你要多向他学习。”
大头套歪了歪。
有点糊涂。
可总之他今天犯了错,不管懂不懂锦瑟说什么,他都要赶快点头。
锦瑟还有话,她说:“改天让你见见你师兄,他是纸山的老人,全山上下,师父最倚重他。他叫零零,我当时给你取这个名字叫离离,就是想让你像他一样,成为一个有用之人。”
“人只要学,就能越来越好,可千万不要走歪门邪道,再搞什么血祭。要是你不信,我改天把你零零师兄请来,让他给你上一课。”
“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离离被她说得坐立不安,满脑子困惑,糊里糊涂,匆匆点头,出门劈柴去了。
疑真这边趁着寒林君不注意,没告知他一声,就来到了外面的纸山观中。
师父觉得她不能妄动灵力,脆弱地像个一磕就破鸡蛋,不让她到处乱跑,可疑真自己不觉得。
事实上,现在的她,跟师父印象里小时候的她不太一样了。
她小时候乖巧极了,师父说一,就是一,绝不可能阴奉阳违,可一朝脱离师父,再加上锦瑟的怂恿和后来慢慢滋长的妄念,她偏偏就最爱在某些事上偶尔唱唱反调。
她不敢做坏事,只偷偷做些小动作。
比如现在,明明说动了寒林君允许她每日教离离认字,却偏偏要做出偷溜的样子跑出来,想让他因为找不到她惊慌。
这种自作多情的想象,总让她内心隐约愉快。
此时,带着娃娃头套的离离,正劈柴劈得头套左右摇晃,“头”几乎从肩膀上滚下去,如果不是白天,看着还真有几分恐怖。
疑真有点惊讶,她还以为能看到小可怜离离在锦瑟身边受安慰的场景,毕竟孩子还小,而锦瑟一向心软。
她小时候有点小病小灾,锦瑟都心疼得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
看到锦瑟过来迎她,她就笑着说了。
锦瑟却不以为意道:“他哪能跟你比呢,你小时候体弱,多灾多病,不知道让师父和我操了多少心。”
她还埋怨着添了一句:“现在也一样。”
疑真便不招惹她,乖乖给放下斧头拿起书的离离继续上课,把给她倒了茶的锦瑟赶走去忙。
然后她先考问离离昨天学的内容:“三字经可背下了?先背给我听听。”
离离站在桌子对面,头套挡着,也看不到表情,只是一动不动。
疑真沉吟道:“坏了嗓子,还没治好么?”
离离咳嗽了两声,僵硬开口,声音沙哑,不似幼童,却似老翁。
他说:“人之初。”
疑真侧耳作细听状。
半晌没有下文。
离离站在原地,微微打晃。
疑真又等了一会,明白了:“你只会了这一句么?”
离离不说话。
她点了点头,拿出纸笔:“便把这一句写给我看。”
离离姿势怪异地用两根手指合拢,比了一个孔雀明王印,拇指和食指捏起笔,写下一撇一捺,人字。
然后写下一个曲折的之,只是在之写完后,他又在下头迟疑地多了一折。他在尽力思考了,可是因为太想表现,反而画蛇添足。
这个之字真是曲折。疑真看着那个字感叹,和离离的人生一般叵测。
她不由得道:“你竟不及零零聪慧,是我自误了。”她小时候教傀儡人说话认字,都没有这么难。一天只学会了一个人,真叫她惊愕。
也怪她太想当然,没有因材施教,情形如此,她得改变方法。
离离只听明白她夸奖零零,就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服气。
她不知道他已经从锦瑟那里听了一肚子零零的神话,如今心服口服,神往不已。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疑真视若平常,未曾发怒,也未曾责骂,脸上神情不变。
她摊开书,翻到第一页。
“你识得的第一个字是‘人’,我便教你能从一个人字学会何事。”她拿书站了起来,“跟我走。”
离离晃着头套跟在她身后,拖拉着脚,垂头丧气,又有点害怕。
疑真来到纸山观中后院,众寄名弟子的住处。
观中百余人,各行其是,忙忙碌碌,又自有规矩,从不生事,俱在探讨修行。
看到疑真走进来,弟子们各自行礼,无论男女老幼,都对疑真称呼师姐。
她点了点头,还礼。
离离却在院外迟疑了。
他知道这一屋子都是神仙,跟他不一样。他只是个需要吃喝拉撒的凡人,连住处都是独立在外的,他不敢冒昧打扰。
疑真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
离离这才顺着门边悄悄走进来,惶恐地看着经过的仙人,甚至有点发抖。
他不敢和人接触。
疑真道:“你学了人字,便该知道天下众生,别无二致,不过一撇一捺,行走世间。”
“我教你一课,你听好了。”她严肃得望着离离。
离离紧张起来,竖着耳朵听。
疑真道:“观中人数上百,每一个都足够当你的老师。人为我师,你要记得。不会读书识字没关系,你得会问人。”
“我在这里看着,你去问你的师兄师姐,把这本三字经给我记熟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