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真一直以为,这个小傀儡人年久失修报废了。因此,她再次看到它十分灵活地走来走去,实在有些好奇。
她一边走,一边跟零零说话:“换了新轮子么?”
零零咔哒咔哒地说:“师父,用云,精雾,石换,的轮,子。”
它走起来流畅得很,偏偏带着叮铃哐啷的铁片声,听着像是快要散架了一样,十分滑稽。
它一边自顾自地走,看疑真一直跟在她身边,还会搭话:“疑真,好久,不见,你回,来了。”
她感觉这傀儡人的智商变高了。
以前她小时候,小傀儡人连话都不会说,一句一句,都是疑真教了三四年才会的。没想到多年不见,它都会主动寒暄了。
疑真就回答它:“是,我回来了。”
零零说:“我想,你了。”
疑真把这两个词连起来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沉吟了一会儿,她蹲下来,自然地把不过膝盖高的小傀儡人推倒,露出它的底盘。
“哎呀。”
零零一推就翻了,肚子里的药包,药炉,撞在它的铁皮桶里,发出响声。
它轮子朝天,疯狂旋转,就是起不来:“你做,什么。”
疑真在它的底盘上敲敲打打,试图将它拆开:“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说话还是一卡一卡的?我给你调试调试。”
零零的轮子转的更快了,嗡嗡作响,它机械地说:“师父,救我,师父。”
疑真眉头一压。
居然在她面前叫师父救命?它什么时候、跟谁学的?
难不成,师父对它有这么好?
她听不惯,甚至有点嫉妒。于是,她拆开它的动作更加干脆利索了。
她按照复杂精细的纹路,熟门熟路地解开密锁,破开它外壳上的保护阵法,找到缝隙一撬,把它的铁皮撬下一块,露出里面复杂的零件。
小傀儡人内部的齿轮转速飞快,嗡嗡作响,运转过快导致温度升高,冒出白烟。
“救命,师父。”
疑真一听它还敢喊师父,不假思索地动手卸了它一颗螺丝。
“疑真。”
她身后响起寒林君的声音。
“莫要捉弄它。”
他无声无息之间,已经离她太近。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让她背后一麻。
疑真僵住了,她抓了一下耳垂,低着头把铁皮盖子盖了回去,变乖了:“是,师父。”
寒林君低下头,看她把零零扶起来摆正。她还拍了拍它的铁皮,擦掉它身上的尘土。
“顽劣。”他轻声道。
疑真忍着发痒的耳朵,老老实实道:“是。”
“零零,熬药。”
零零转动轮子,乖巧离开,说了和她一样的话:“是,师父。”
疑真咬住舌尖,在心里啧了一声。
是,师父?
口口声声的,当面也敢叫师父——这个小垃圾傀儡人,真会占便宜啊。什么时候她有个师弟/妹了?
可寒林君一点都不意外,显然是他允许的。
疑真就悄悄地看了一眼他的袖子。
寒林君移步,跟着零零走了过去。
他走了两步,对她说:“来。”
她无法抗拒他的呼唤,哪怕只是一个字。
疑真低着头跟上去。
在寒林君的背后,她不那么老实了。克制住自己的眼睛对她来说是一件难事,在他身后,她只想彻底把他上上下下看个够。
可师父灵觉敏锐,对视线有所察觉,疑真不敢久看,便看一眼,收回,再看一眼。
让眼中残留的倒影,连接成完整的一个他。
等到小傀儡人达到了目的地,来到湖畔的石桌旁,她才重新垂眉敛目,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
女仙道袍清落,素面如霜,一派泠然。
零零用机械胳膊打开胸口的小门,拿出药炉,药包,柴火,它起炉添茶,加水熬药。
它胸前的小门吱嘎吱嘎地开合,把火苗扇旺。小傀儡人个头虽小,话也说不利索,可做起事来得心应手,比疑真能干得多了。
“等一,下就,好。”它说。
寒林君颔首。
他顿了一下,俯下身,将零零提了起来。
“哎呀。”脚底圆盘一离地,它就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是这次提起它的是寒林君,它没发出“师父救命”这样的呼喊。
喊师父也没用,是不是?他才不理你呢。
疑真心里痛快多了,眼里带笑,瞥了它一眼。
寒林君把零零放在了桌子上,解开密锁,掀开铁皮:“疑真。”
“是。”她应声。
他说:“方才,要如何改动?”
疑真脑筋一转,立即答道:“弟子认为,零零讲话断句凌乱,不成语义,需先查验一番。”
寒林君侧了一下身子:“来。”
疑真原本是要拆这小东西消遣,看看寒林君又给它用了什么好东西,根本没什么好心。
这下子被师父盯着,她就不得不硬着头皮,为零零的升级进化做贡献了。
她凑过去,手刚搭在铁皮上,零零突然说:“莫要,捉弄,我。”
疑真盯了它一眼。
断句都两个字一蹦,学话怎么这么快?
还是学师父教训她的话。
——她非要把它这个毛病治一治。
疑真专心起来就心无旁骛。她把内部的法阵浏览了一遍,改了几个小地方,增加了稳定性和反应速度,又摩拳擦掌,准备把小东西的脑回路好好修理修理。
零零在她手底下发出咔哒咔哒的“药熬,好了”,她也并不理会,听若未闻。
手边突然推过来一个瓷碗。
她无意识地接过来喝了,不冷不热,温度刚好,味道也不苦,只是算不上好喝。
新方子的药口感变好了太多。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眼睛还停在密密麻麻的阵法上。
这一碗过去,又是一碗,并两粒丹药。
疑真这才顿了一下,回过神来。
师父……
她第一反应是抬起手迅速擦了擦嘴角,以免沾上脏东西。
寒林君低声道:“吃药后再修。”
疑真听话极了。他话音一落,她立刻端碗喝了药,又服了丹。
他缓缓点头,看她吃了药,便站起身来:“若需材料,便来寻我。”
她看着他离开。
不知不觉地又抬起手来擦了擦嘴角。
刚才,是不是她喝药的动作太过凶猛?她有几分忐忑。
等到寒林君的身影完全消失,疑真这才露出懊恼。
她本应该在他面前表现得更好,好歹要像个大人一样的。可惜她只顾着修理傀儡人,把师父都忽略,算是搞砸了。
她幽幽叹息:“唉。”
小傀儡人咔哒响了一声,它还露着内部零件,一动不能动,却立刻学会了这一声:“唉。”
疑真目光重新被它吸引了。
这小东西又学人,这回还学到她头上来了。
她心里不太得劲,挽了挽袖子,摸索着把它的铁皮又拆开一块。
零零轮子转了两下:“师父,师父。”
疑真扭头四处看了看,在它的零件上敲了一下:“嘘。”
怕再次被它学去,她没说什么坏话,反而亲切道:“我会修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