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充实的日子总是过特别快,夏去秋至、春华秋实,转眼到了这一年的七夕。
菜圃里的果蔬已纷纷成熟,硕果累累、甚是喜人。少扬在屋子的西南侧又搭了一个葡萄架,如今亦是枝叶蜿蜒、浓荫如盖。一串串或青或紫的葡萄晶莹剔透、鲜嫩水灵,令人馋涎欲滴。
晚餐过后,少扬搬了一张藤椅和一个矮几到葡萄架下,我摘了一串熟透的葡萄洗净后放到矮几上,顺手摘下一颗,剥了皮递给少扬。
他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调皮地张开嘴发出“啊”的一声。
我睨他一眼,笑着将葡萄放进了他的嘴里,嗔道:“你就搬了一个椅子,让我怎么坐?”
“我告诉你怎么坐。”他一把将我拉过去,与他挤在了一张藤椅上。
两个人相拥相依,不约而同地仰面望天。夜色如墨,染得一碧天空仿佛一块藏蓝色的缎子,满天繁星仿佛缀在缎子上的碎钻,明亮闪烁、华美无比。
我倚在少扬肩头,望着遥遥相隔的牛郎织女星,黯然道:“其实,牛郎织女是个凄凉的故事,我总是愿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清浅一笑,抬起我的手轻轻一吻,柔声道:“是啊。‘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比起牛郎,我觉得自己幸福千万倍,能与心爱的人终日厮守。”
想到我在后世的花心生父,我忍不住试探着问:“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羡慕牛郎那样的生活,不必整日被人看着管着,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吗?”
他侧过脸,拧着剑眉问:“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可从未嫌你管我多了,能跟你携手相伴我不知道有多满足呢。”
我哼一声,别过头道:“如今时日尚短,你或许还不觉腻烦,往后日长月久,你说不定就会嫌我碍眼了,想要换换口味呢。”
他猛地坐直身子,拨过我的脸肃容道:“婉儿,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令你萌生了这样的担忧呢?我怎么可能会厌烦你,我怎么可能会移情别恋?我曾在我娘的灵前发誓,会好好守护我未来的妻子,一辈子只爱她一个。”
他说罢,未等我开口,便起身走进了屋里。他这是生气了吗?哎,都怪我,好端端的七夕,为何要这样去试他呢?
我犹豫半晌,决定进屋去看看。走到一半,只见少扬拿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
他打开锦盒,郑重地说:“这是我娘的陪嫁之物,她临终前留下遗书,嘱咐我要将这个镯子交给她未来的儿媳,并且一生一世善待她。我本打算待时机成熟后再给你,如今……”
我忙打断他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是跟你闹着玩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你快收起来吧!”
“虽是玩笑话,但我知道女子都需要安全感,你我在一起也有些时日了,我本就该上门提亲的。”他诚恳地说:“这样吧,若是到年底你都未得赦免,我就北上长安向伯母提亲。”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个时代的婚姻不是女人自己说了算的,是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么,他这样就算是在向我求婚了吧?他主动向我求婚,我自然欢喜。可若是有了婚姻的束缚,他岂不是更不愿离开我去谋前程了,那我岂不是……
就在我愣怔之际,一匹快马疾驰而至。
小六一路小跑行至我们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大少爷,您有一封洛阳寄来的加急信件。小的不敢耽误,径直给您送来了。”
少扬将锦盒递给我,迅速接过了小六手中的信。
在他读信的当口,我细细地端详起了镯子。这是一只芙蓉色的玉镯,色泽温润、晶莹光洁,仿佛一朵盛开的芙蓉花。玉镯下垫着的,是一块绣了青青竹叶的月白色绸缎,料子上层、绣工精细,愈发衬得镯子栩栩如生,似乎鼻端都闻到芙蓉花的清香。
“婉儿!娈儿说太后赦免你了,你自由了!”少扬拽着我的胳膊,激动地说道。
我一时没有听清,茫然问:“你说什么,是娈儿的信吗?”
他抓起我的手,眸中神采流转,欣喜若狂地说:“是,是娈儿的回信!她说在她多番进言下,太后终于宽恕了你,赦免的诏书不日将送达梓州。婉儿,你自由了,实在太好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心血上涌、惊喜交加。虽然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却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少扬为了陪伴我,平白放弃了参加殿试的大好机会,这始终是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如今能在殿试前得到赦免,他应该就能赶得及赴京应试了。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和他相视傻笑半晌,我这才喜极而泣,投入他怀中抽泣起来。他轻轻抚着我的背,柔声道:“傻丫头,怎么哭了,该高兴才是啊。”
我哽咽道:“我是高兴啊,终于可以见到娘和虎娃他们了,也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
他接过我手中的锦盒,拉着我坐到藤椅上,取出玉镯正色道:“婉儿,待诏书一到,我就随你回长安向伯母提亲。你要相信我永远不会背弃你,我会一直守护你,守护你的家人,此镯为证!”
此时此刻,我心中再无犹豫,欣然伸出了右手,动容道:“少扬,我相信你。玉环何意两相连?环取无穷玉取坚。”
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戴好镯子,颔首道:“环取无穷玉取坚,说得太好了!我原来只知道,娘特意在锦盒上绣了竹叶,是要我像竹子一般长情,因为竹一生只开花结籽一次。”
“原来如此,伯母真是用心良苦。对了,诏书到后,你不必陪我去长安,先赶去洛阳参加殿试吧,好吗?”
“那怎么行,殿试将来总有机会的,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回长安。再说了,我还要上郑府提亲呢。”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将我送到长安后再去洛阳。至于提亲一事,真的不急于一时,你若一举登科,到时再去提亲岂不是更好?”
他终于被我说动,答应送我到长安后赴京赶考。
三日后,赦免的诏书如期而至。
喜鹊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地说:“婉儿,你这一去,咱们要何时才能再见啊?虽然你能回去我也很替你高兴,可我还是很舍不得你走呢。”
我笑着抚一抚她皱起的柳眉,不无感慨道:“我也舍不得你啊,流配的这些日子若是没有你,真的是一点乐趣也没有了。我永远记得,第一天进棚舍时,所有人都排挤我,唯有喜鹊你,毫无保留地接纳了我。喜鹊,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和陪伴,我会铭记于心的。”
“讨厌,说得那么感人,我都忍不住要哭了!”她说着呜咽了起来。
我亦是鼻子发酸、泪盈于睫。我忽地心生一计,拉起她的手道:“既然我们都这样不舍,不如你跟我去长安吧,我们彼此也有个照应,好吗?”
她瞪大了泪眼,不敢相信地说:“跟你回长安?我也能去长安么?”她即刻委顿了下来,摇头道:“我在长安城无亲无故,跟你去了只会是你的累赘。我可不想这样,还是算了吧。”
“傻瓜,你若想找活儿做,长安比这里好找多了。再说,你有刺绣的手艺,就更不必愁了,我母家兄弟就在长安开了绣庄,你完全可以自力更生的啊。”
她眨了眨眼睛,心动地问:“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在长安养活自己?”
“真的可以,你不光可以养活自己,还可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呢。到时候你们二人共同努力,应该很快就能实现你重开绣坊的心愿。”
她娇羞地啐我一口,转移了话题。
不过,喜鹊跟我回长安这事,算是定下来了。
两日后的清晨,少扬安排的马车准时停在了农舍前,同来的还有周大娘和小六。
少扬和小六忙着将行李搬到马车上,大娘和喜鹊则忙着将屋内的一切收拾复原。而我,站在马车边上,望着眼前这生活了半年的一亩三分地,无限留恋。
这里不是豪宅,更比不得皇宫富丽堂皇,但却是我在这异地他乡温暖的窝,举目尽是少扬精心为我添置的物件。我在这里没待多久,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时间,但却在这里收获了真挚的友情和此生挚爱,到处都有我们美好的回忆。
依依惜别了周大娘后,我们开始了颠簸艰难地旅程。
蜀道自古难行,同样的路程,耗时要比平路多出一倍不止。但是此次与来时不同,我不再是孤苦一人,有少扬和喜鹊作伴,一路上有说有笑、相互照应,便一点儿也不觉得路途艰辛了。
车轮辘辘,十多日后,终于到达了长安城门口。
入城前,我唤住了赶车的小六,对少扬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离殿试的日子很近了,我和喜鹊就在这里下车,你们直接赶去洛阳吧。”
少扬睨我一眼,蹙眉道:“这怎么行,我当然要送你们到府门口才安心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我撇一撇嘴,柔声道:“你送了我们到府门口舍得不进去看看?见了虎娃他们你舍得不多待一阵?你舍得少顷便走,虎娃还不舍得你呢。这一拖二拖的,万一误了殿试的时辰,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略略思忖,抿了抿嘴道:“好吧,我不送你们也行,那让小六送你们进城吧,反正待你们下了车我本就打算与小六改骑马的。小六骑术精湛,一定能追上我,我会在下一个落脚点最大的客栈等他,这样可好?”
我颔首答应,望着他叮咛道:“有小六送我们,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此去洛阳长途跋涉,你千万要小心再小心,安顿好之后记得写信给我,好吗?”
“一定!”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深情无限地说:“还未离开你,我就已经开始思念泛滥了。我一找到落脚点,便会写信告知你。你也要答应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收到我的信之后立刻给我回信,让我知道你一切安好,虎娃和伯母一切安好,好吗?”
“啧啧啧,我这一路不知道被迫吃了多少糖,临别了还非要齁我一下。哎,早知道就不跟你们出来了。”喜鹊在一旁打趣道。
依依别过少扬,小六载着我们继续前行。
进城后,我和喜鹊各自撩开车帘往外看。长安城依旧是车水马龙、繁花似锦,不过如今大唐的政治中心已转移至洛阳,自是少了几分帝王贵气。喜鹊一直生活在偏远之地,又从未到过京师,倒是看什么都新鲜,不时指指这个,点点那个。
而长安城与我,却有着特别的意义。我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六年,这六年间,有喜有悲、有苦有甜。我在这里收获了亲情和友情,亦在这里邂逅了少扬、收养了虎娃。自去年春末离开长安后,我已有一年多未曾回来,有几百天未曾见到娘和虎娃,也不知娘身体可好,虎娃是否长高许多……
想到这里,我真是归心似箭,恨不得自己有对翅膀,可以即刻飞到郑府门前。好在过了没多久,小六便喊道:“郑府到了,郑府到了!”
没等马车停稳,我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小六忙赶过来接我,但只看了他一眼我便觉出他神色异样,再抬头望向府门,我的身体好似被注入一剂冰水,瞬间凉了下来。
府门口悬着的几个硕大的白色灯笼是那么的扎眼,明明白白地告诉路人——这户人家有丧事!
喜鹊和小六都是聪明机灵之人,见此情形,都不再多语,只是一左一右地扶着脚步踉跄的我,缓缓走到大门口去叩门。
等待门开的那一小会儿,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脑中一片空白,这府里的都是我的亲人,哪一个过世我都不愿意见到。而如果是虎娃或娘亲,那对我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世界末日。
我不知道我离开的这一年多里发生了什么事,府里到底是什么人过世了?我的天哪,这破门为何还没人来开?
终于,大门开了,一个身着缟素的家仆见了我,先是一愣,半晌才回过神儿,惊喜道:“三小姐,三小姐你可回来了啊!”
没等我开口,家仆猛地转身往回跑,一路大喊:“三小姐回来啦,三小姐回来啦!”
未几,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口披麻戴孝的人都赶了出来,当头的便是娘和虎娃。
看到娘和虎娃的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顾一切地奔向他们,将他们牢牢拥入怀中,失声大哭起来。
还好、还好,娘在、虎娃也在。我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悬着的心稍稍安定,冰冷的身体也渐渐回暖。
三人相拥而泣一阵后,这才到中堂坐定详谈。小六赶着去和少扬汇合,与我们就此别过。
满目缟素的中堂内,娘紧紧拽着我的手,抹着眼泪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大致给我讲了一遍。
原来,府上原本生活得平静安逸,舅父将“求凰绣庄”交给表兄丰年打理后,绣庄的生意愈发红火了,甚至坐上了长安城绣庄生意的第一把交椅。
好景不长,半年前城里来了一个寿姓富商,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鸾凤绣庄”,事事都与“求凰”对着干,抢了“求凰”不少生意。不过,时间一长,主顾们就发现“鸾凤”的产品品质低、不耐用,于是又纷纷光顾老字号“求凰”,倒也有惊无险。
舅父五十大寿的前几日,表嫂曹氏上街为舅父选购寿礼,不料遇上“鸾凤”的老板寿吴礼,被他当街调戏了一番。曹氏是大家闺秀,哪里受过这种欺侮,羞红着脸回了府。
当在酒肆与人谈完生意的丰年表兄回府,听了妻子的哭诉后,喝得醉醺醺的他顿时怒发冲冠,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赶往“鸾凤”,不仅砸了人家的招牌,还打伤了寿吴礼和寿府家丁。
很快丰年表兄被衙门提捕,寿吴礼自然咬着不放,扬言如果郑丰年不得到严惩,便去京师告御状,吓得爱夫心切的曹氏带着重礼前往寿府求情。谁知那寿吴礼竟说曹氏那么美守活寡真是可惜了,不如嫁给他做宠妾,还强行霸占了她的身子。
曹氏大受侮辱,加之觉得是自己害得夫君身陷囹圄,留下一封遗书后竟投河自尽了!
原本此事一直瞒着年迈的老太君,如今府上出了人命,便再也瞒不下去了。视丰年如珍如宝的老太君得知噩耗后一病不起,急得舅父到处托人求情,却依然无果,只好找寿吴礼谈判。
寿吴礼开出的条件是:要想寿家撤诉,唯一的办法就是郑家将“求凰绣庄”无条件转让给寿家。
“求凰”是老太爷开创的,凝聚了郑家三代人的心血,同时又是郑府上下几十口人的衣食来源,没有了“求凰”,一家人生活都将成问题。
舅父一时决定不下来,只好回府与家人商议。老太君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竟撒手归西了。
丰年没有救出,一件丧事倒变成了两件,这下连舅父和舅母都病倒了,郑家可谓祸不单行。
娘拉着我的手,焦灼地说:“婉儿,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啊?如今你舅父舅母都没了主意,羁押着的丰年不日就要宣判了。好在你回来了,你快帮忙想想法子吧!”
我深吸一口气,搭一搭娘的手先安慰道:“您放心,有我在,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容我好好想想。”
娘略略宽心,一叠声道:“好好好,你慢慢想,慢慢想!你们一路风尘,定没吃好,我遣人去做些点心来。”
我笑着朝娘点点头,蹙眉沉思。
那姓寿的如此咄咄逼人,很有可能是有备而来,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而他的目的,从他提出的条件来看,应该是想要吞并“求凰”无疑。
虽说姓寿的司马昭之心颇为明显,但我们并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这是他设下的圈套,而丰年砸店伤人的罪行倒是证据确凿。
如此看来,要想两全其美是不可能的了,为今之计只能设法保全其中一个。是放弃丰年,保郑家的经济来源?还是放弃“求凰”,保郑家的继承人丰年?
两相权衡一番,我心下便有了主意,抬头问道:“娘,你知道如今府上有多少盈余吗?”
娘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回答:“这个我说不上来,秦管家,府里的盈余你应该知道吧?”
秦叔上前几步,拱手道:“回姑夫人、三小姐,府里原本有一千多贯盈余,奈何近来府中大事连连,绣庄生意又清寡,至入不敷出,如今大约还剩下八百余贯吧。”
我颔首,又问:“那你知道要开一家上规模的绣庄,前期需要多少投入吗?”
秦叔不解地与娘对视一眼,一脸茫然答道:“回三小姐,这个老仆说不上来。若三小姐不着急,容老仆下去问问。”
这时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开一家上规模的绣庄,在梓州大约需要一千贯。”
这个声音我当然听得出是喜鹊的,便起身面向喜鹊,示意她详说。喜鹊继续道:“我在梓州的时候留意过,算上房租、人工、材料等各项费用,前期大概就是这个数。但是长安城的物价、人工应该与梓州不同,长安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我欣喜地朝她点头微笑,转身对娘说道:“娘,方才忙着和你们团聚,竟忘了介绍。这是我在梓州结识的一位朋友——许喜地,大家都唤她喜鹊。喜鹊曾有恩于我,更是与我志趣相投、相见恨晚,我欲与她结为异姓姐妹,是以特地带她来见你。”
喜鹊撇嘴睨我一眼,忙上前向娘见礼寒暄。
我则自顾自思量。长安与梓州的物价比,我大概是知道的,长安的物价、人工约莫是梓州的一点五倍,而洛阳的物价与长安差不多。也就是说,在洛阳开一家上规模的绣庄,大约需要一千五百贯左右。但是方才秦叔说,府上只剩下八百余贯钱了,还有六百多贯钱的缺口该怎么办?
我环顾四周,又问:“秦叔,这郑家大宅如今市值几何?”
秦叔蹙眉合计,缓缓道:“先前应该至少值九百贯,但如今府上这般情形,估计值不了那么多,能值个七八百贯就不错了。”
我喜上眉梢,击掌道:“太好了!这样便能凑到一千五百贯钱了!”
娘被我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蹙眉问:“婉儿,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要另开一家绣庄吗?”
我缓缓抿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说:“娘,你慢慢听我解释。如今这般情形,要想既保住‘求凰绣庄’,又救出丰年表兄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即便是保住了‘求凰’,绣庄的声誉已经受到影响,很难恢复到从前的兴盛。你觉得呢?”
娘无奈地叹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我继续道:“既然如此,还不如答应了寿家的条件,舍弃‘求凰’,救出表兄。咱们可以卖了宅子,到洛阳重开‘求凰’。郑家有技术、有经验、懂管理,定能重振‘求凰’,生意兴隆的。”
娘抿唇缓缓颔首,迟疑地说:“目前来看,也只能这样了。只是,这老宅是你外祖父传下来的,郑家在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曾变卖,如今真的非卖不可吗?”
我明白娘的不舍,问道:“秦叔,你可知绣庄一年收益几何?刨去所有成本,能有多少净收益?”
秦叔略一思忖,答道:“回三小姐,绣庄的生意平时都是大少爷和少夫人亲自打理,具体的账目老仆并不清楚。不过绣庄的净收益既是府上的主要进项,这个老仆是知道的。每年略有不同,一般来说,大约是在三百贯到四百贯之间。”
“谢谢秦叔。”我微笑着抚一抚娘的手背,淡定地说:“娘啊,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求凰’一年能有三四百贯的净收益,新开的绣庄即便生意差些,我们还可以节省些用度,一年下来,总能有个两百贯的盈余吧。这样要不了四五年,不就能重新买回老宅了吗?”
娘闻言眉眼放宽,但仍有些不解:“是哦,能这样是最好了。只是,为何要去洛阳重开?我们郑家世代居住长安……”
我笑着解释:“一来,‘鸾凤’吞并‘求凰’后实力大增,仅凭我们目前能筹到的钱是不可能与之抗衡的;二来,郑家与寿家已经结下了梁子,我们若是仍将绣庄开在长安,寿家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洛阳比长安更有潜力,我在太后身边看得真切,太后并没有要班师回长安的意思。所以我敢说,洛阳将来必会达官富贾云集,市场前景大好,是重开‘求凰’的最佳之地。”
娘终于喜上眉梢,不住颔首道:“好好好,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了。阿弥托福,佛祖保佑,丰年终于有救了,郑家终于有救了!”
我亦吁出一口气,问:“对了,丰年表兄何时宣判?”
一旁的秦叔忙答:“三日后。”
我急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找舅父舅母商议,毕竟兹事体大,还要舅父舅母出面才好。”
娘搭一搭我的手背,慈爱地说:“你舅父舅母服了药,正睡着呢。你这一路奔波劳累,还是先去歇会儿吧。兄嫂那里有我,待他们一醒我便去找他们,此事就交给为娘好了。”
娘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出疲累来了。此时,一直安静在侧的虎娃端着一盘金乳酥走到我面前,乖巧地说:“娘,您最爱吃的金乳酥。”
一年多未见,虎娃长高了不少,但仍是一脸稚气,天真可爱。我的心被他瞬间融化,一只手接过盘子,一只手将他揽入怀中,激动而又柔和地说:“好孩子,娘的好孩子!”
吃下入口即化的金乳酥,舒舒服服地沐浴了一番,我拉着虎娃上了床。母子俩亲热地闲聊了一阵后,各自沉沉睡去。